夏金杉所在的这所大学外面有一条小吃街，和很多大学一样。这些小街上的吃食基本差不多，汇聚了国内每个地方的特色，像重庆小面、黄焖鸡米饭、东北土菜馆、云南过桥米线、沙县小吃、陕西面馆、肉夹馍等等，搭配些烧烤、披萨汉堡、麻辣烫、香锅之类的，基本上就满足了学生们的需求。
此时夏金杉和初中同学兼好友杨晓路正坐在一间稍微“高档”一点的汉堡店，点了几杯奶茶、沙拉、榴莲披萨、越南汉堡、薯条，一边吃一边闲聊。
傍晚刚过，夜晚悄然来临，店里面荧光灯将屋里照得红一片、紫一片。从在外面看这屋里的人，像西游记里妖精洞似的，极有意思。老板可能想把这屋子装饰的特别一点，没想到最后出来的效果竟是多了点艳俗。夏金杉和杨晓路就这餐厅的风格，笑了半天。
“没想到你现在来这了，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大城市呢。”杨晓路用薯条蘸着番茄酱，一边吃一边说。
“大城市压力大啊，节奏太快了。年轻时候就想出去看看，或许不一样呢。转了一圈，觉得心就安分了吧。大城市好归好，还是属于有钱人的。对我们这些穷人来讲，在舒服一点的地方呆着，老老实实的生活。也很不容易啦。”夏金杉捣鼓着手里的水果茶说。
“你是高级白领哎，还穷人，好意思说穷人。”
“错，我不是高级白领，充其量只能算普通白领好吧。你们有家有室的人，不会体会到我们单身狗的艰辛的。每个月的领着死工资，除去房租、基本开销、护肤品之类的，基本上不剩了。当时都有点后悔考研究生，起点比人家晚，专业也没竞争力。”
“也是奥。现在社会变化太快了，天天听政府说产能过剩，鼓励新兴产业之类的，讲真的，我们这代人才出来多久，放在以前很吃香的专业，很多社科类的，现在基本上就没啥用。所以就考公务员。考得多了，自然就要走后门。要不然就是计算机、搞金融。钱在贬值，工资也提不上来。我们哦，明明比父母那辈上学要努力，却没有父母那辈的机会。”
“是啊，通过上大学，很多都被挤在那一层。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就像我们那年高考，你还记得吗？同一个分数，卡住了很多人。”
“当时就觉得他们出卷有问题。”
“那现在呢？”
“资源分配有问题。”
说完，她们哈哈哈大笑。
“就知道吹牛。来来来，干一杯奶茶，敬未来。”夏金杉捧起奶茶对杨晓路说。
杨晓路跟夏金杉碰完杯后说，“其实我觉得你比我努力多了，也优秀多了。你英语很棒啊，现在还在大学里当老师。”
“别给我带高帽了，我是他们合同制的员工，不是正式的。当时就是看这是个名牌学校，顶着虚荣心来的。来了才发现，什么名牌学校，工资还不那样低。还会找各种理由扣工资。这次出国，飞机票还让我承担了一半呢。抠搜的。”
“不是吧，那也忒小气了吧。”
“是吧是吧，明明就是不想付，还说什么院里经费不足，假里假气的。”
“没想到，名牌学校也这样。”
“没想到吧，就像越有钱的人越抠一样，觉得好像你没钱，就什么都不配一样。”
“啧啧，真恶心。”
“你的那位教授领导怎么样？”
“还行吧，优雅女王，无时不刻不秀优越感。讲真的，不靠父母试试？人难道都不是一样的吗？有时候觉得挺搞笑的他们。”
“哎呦，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职场太难了。还不如我在家哄孩子。”
“我现在超想在家带孩子，种种花，栽栽草啥的。就是没人娶我啊。”
“你是不是挑花眼了？”
“就几年没见而已，你也这样说，我有点伤心了。你知道的，我从来就没谈过恋爱啊。我挑谁？”夏金杉委屈地说。
“那赶明我给你介绍介绍？”
“别，不喜欢这样，觉得别扭。”
“你看，你自己不努力，别人要帮你，你也不接受。”
“你们家庭妇女是不是都很实际。我记得你当时在学校里可不是这样的。”
“也许吧，人都在变嘛。就你，还那么傻。感情也是需要努力的。觉得有好感的，就试试啊。”
“我觉得爱情这东西是这世界最捉摸不定的存在，太感性抽象了。奈何我是个理性的人呢。虽然外表看起来可爱。嘻嘻。”
“唉呀妈呀，这还有自个夸自个的呀。”
“我只是偶尔犯抽风，你当我没说。”
“夏金杉，你喜欢什么样的啊？我记得你原来说过，大你十岁以内的都能接受。你是不是喜欢老男人？又帅又有魅力的那种？”
“之前想过吧。想着比自己大的话，在生活的路上能带带自己，遇到问题也可能帮我想想主意。但是经过了这些年，很多事都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就觉得既然，我能自己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也不一定非要依靠别人。就觉得无所谓了。然后，就觉得爱情也无所谓了。”
“也无所谓了？”杨晓路质疑。
“哎呀，偶尔孤单的时候，也想有个人能陪着自己嘛。”说着说着，夏金杉脑海里浮现了楚煦的身影。她使劲甩了甩头。
“怎么啦？”
“没啥。你吃饱没？”
“吃差不多了。你以后没事多来我家走走，陪我溜溜娃。跟我一块做做饭吧。看着你孤孤单单的在这城市里，我心疼。”
“臭男人有什么好，有你我就够了。”夏金杉说着把杨晓路拥在怀里。“你家王金贵不会骂我吧。”
“不许你叫他金贵，人家有名，叫王凯。”
“知道啦，他那么会挣钱，还不准人叫他金贵。”
酒足饭饱的两人开始玩起了自拍。
透过忽闪忽灭的彩色灯影，楚煦不用很费劲，就能听到斜对面夏金杉说的每一句话，看到她脸上的每个表情。这些像闪闪的流沙，通过短短的距离，不断向他输送。虽然他这桌很闹，他却像没听见一样。
“接吻接吻…….”对面偏里一桌人人不断起哄，声音越来越大，逼得夏金杉和杨晓路不由放下手机，往那里看去。
“杉杉，你看对面桌，那个男孩子好帅啊。他们在玩接吻哎，这些大学生真会玩啊。”
楚绪属于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想不被注意都难的类型。夏金杉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好像在恍惚。
原来这群孩子正让楚绪和刘陆南接吻呢。大家都簇拥着他俩。
“那个女孩子也很好看吧。”夏金杉问杨晓路。
“还行，我喜欢你这种类型的美女。”
“走吧，别看了。”
“嗯嗯。”
说着，她俩推门走了。
“别闹了。”楚煦推开在一边起哄的室友，讪讪地离开了。留下害羞的刘路 南，和不知所措的大家。
“他怎么了？”刘陆南问。
“不知道啊，感觉刚刚就心不在焉的。”吴星月说。
“别管他了，我们继续。”张子锋说。
“你们继续吧，我先走了。”说着刘陆南拿包和程笑一道走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阿楚最近不对劲。”李林辉问。
“有啊。”吴星月接茬。“好像话比以前多了点。以前可是惜字如金啊。”
“还有呢。”李林辉问。
“好像偶尔莫名其妙地笑。骚骚的。”张子锋低语。
“好像更喜欢帮忙了。”吴星月说。
“他是不是…….”李林辉这句话没说完。
“谈恋爱了。”他们异口同声。
”我靠，谁啊。这小子，四年没见过谈恋爱，怎么突然间就有对象？”吴星月诧异。
“这要是知道了他女朋友，我拿这信息去他们女生中卖，能不能赚一笔。”李林辉兴奋地说。
“那就看你功力啦，林哥。”张子锋拍拍李林辉的肩膀。
“祝你成功！”吴星月说。
“来来来，斗两把地主。”李林辉招呼剩下的人。
送了杨晓路坐地铁，夏金杉点了根烟，沿着两旁长满香樟树的小道往前走。夜晚的风，凉凉地吹来，她裹了裹身上的浅灰色卫衣，从包里拿出了顶棒球帽戴在了头上。
真好，来到这座城市，与老朋友重逢，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比一个人，多多少少有点归属感。但，仍旧像漂泊一样。
她一边吸烟，一边蹬着黑色金丝绒长靴踢着地上的落叶，像小孩子一样欢快。她以为都是干叶子，忽然踩到了一堆粘湿叶子，她一个没注意，眼瞅着即将摔倒，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一个只手，于是就无意识地往后伸手，好像拽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她顺势将自己往一边的草地上倾。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摔倒在草地上的时候，夏金杉一点没感觉疼。幸亏不是水泥地。
还没来及乐两句，夏金杉就看见了楚煦那张脸似乎放大了十倍出现在她眼前。
又没来及出声，嘴就被捂住了。
“别出声。”
刚刚她抓住的，是他！要说这草地的质感怎么这么好呢。趴在楚绪身上的夏金杉能十分清晰地听到他快速的心跳。
这尴尬的姿势。不是，为什么不让她出声？！
“南南，你的阿楚今晚好像心不在焉哦。”比夏金杉走的这条小道低有一米左右的人行道上，程笑试探着跟刘陆南说。
“笑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刘陆南甜甜的声音里带着点颓败说。
“什么预感？”程笑不解地问。
“阿楚，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想多了吧。我帮你仔细观察分析很久了。你们家楚绪呢，是慢热类型的。况且，你也没戳破你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啊。时机合适的话，就戳破吧。”
“啊？那不都是要男生做的吗？”
“我的刘大小姐啊，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有什么事是非得男生做的呢？你不着急吗？时间可不等人喔。”
“额，我想想，再想想吧。”
……
听到刘路南和她的室友们的交谈声，由近及远，快消失的时候，夏金杉以她自己都惊讶的速度，腾地就从楚绪的“肉垫”上爬起来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她心想，这人身上怎么像排骨似的这么硌得慌。
看到穿着黑白色棒球服的楚绪慢慢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夏金杉慌忙伸出手里的包，挡在胸前，问：“你，你要做什么？”
楚绪忍不住被夏金杉迷幻的操作搞笑了，他指了指夏金杉身后，“回宿舍喽，还能做什么？”顿了顿，楚绪弯腰，靠近夏金杉耳边低声又说：“还是，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金杉快速地后退几步，“你，你别胡来。我现在是你的老师。”
“喔，老师啊。所以，老师能胡来，学生就不能胡来了，对吗？”楚绪坏笑着问夏金杉。
“啊。”夏金杉似乎被刺激了似的，不禁像小猫一样喊了一声。“你，你不要再说了。之前的事，反正你也不吃亏。我，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你还是学生。所以，也，也，也不算犯错误。现在就，就一笔勾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样。以后不论在学校里，还是在别的地方，我们，我们就当不认识。”夏金杉磕磕绊绊地，好像说的是自她有生命以来，最难的一段话。
看着长得温婉得像小白兔一样的女人，楚绪不明白，她到底是怎样的冷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当时就想一走了之，现在仍旧躲之唯恐不及。
把他当成什么了！
“夏老师，一开始主动要的是你，一声不响离开的是你，现在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也是你。请问，你把我当什么？”虽然是平常的语气，夏金杉却从中听出了少年的气恼。
“那，那你想要怎么样？”夏金杉一时间觉得心里有点没底。
“很简单啊。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就这么简单。”楚绪丢下兀自发愣的夏金杉，双手插兜，径直往学校走去。
待在原地的夏金杉觉得自己脑细胞要不够用了。什么叫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这么简单。我是女人？！我才不是，我是你老师！
夏金杉掏出手机，糟糕，十点半了，明天早上还有课。有一小段回家的路又黑又乱，还经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出没。夏金杉有点害怕。她想到了楚绪，不好意思叫他送她，然而……
纠结中的夏金杉朝楚绪望了望，脚似乎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自觉地往前挪去。一开始慢慢地，然后加速，再加速，终于，在印着金光闪闪校名的门口追上了楚绪。
“喂，那个，我想了一下，刚刚那么跟你说确实不对。这样吧，你给老师一个机会，让老师补偿你。怎么样？”夏金杉义的脸在校门口灯光的辉映下，竟像比楚绪还小的大学生，表情却相当义正言辞。
又在玩什么花招？楚绪差点就被夏金杉的表情迷惑了。“你想怎么补偿？”楚绪顺着夏金杉的话说。
“饿了吧，请你吃点宵夜吧。”夏金杉好像是费了很大力才想起一句台词。
楚绪惊讶的表情似乎在问：玩我吗？
“走吧走吧，不远。吃宵夜的地方一会就到了。保证让你吃了这次还想下次。”夏金杉觉得自己现在是摆摊的小哥附体，广告词说的也不含糊。
此时的楚绪，思想还在神游，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夏金杉换了个方向。
夏金杉带着楚绪走过学校门口的地铁站，穿过一条约有一公里长的马路，来到一条黑黑的小巷。巷子很窄，两边是拥挤的自家建的房屋，房间很小，最多两层。这样的房子紧紧挨着，在远处路灯反过来的光照下，显得杂乱。许多房屋外墙也只是混凝土的铅灰色，并没做太多处理。有的低矮的墙上甚至被一些商家喷了许多广告语。之前夏金杉在白天的时候，看过这些标语里甚至有诸如代孕之类的宣传。
再往前走，就到了夏金杉特别害怕的地方，一大片将要拆迁的老房子所在地。之所以特别害怕这块地方，不是因为太黑，而是这些空荡荡、掉落着腐化的钢筋水泥的房子里，时不时会发出一些声音，偶尔也会有不像人的影子穿过。
就像现在，夏金杉疑神疑鬼似的，紧紧挨着楚绪走着。“汪，汪。”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似乎老狗沙哑浑厚的叫声。
“啊。”夏金杉往楚绪身边又靠了靠。“别叫啦，今晚我带了帮手，你别想凭你的叫声吓唬到我。”夏金杉的声音，幽幽地在这些空房子中间回响。她不由地把楚绪的衣袖攥在手里。楚绪低笑。
没走两步，前面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身上披着似乎麻袋似的东西，“啊，鬼啊。”夏金杉一下钻到了楚绪怀里。
“别把大爷的尿吓没了。”楚绪轻声跟夏金杉说，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衣服里，不让她乱动。等大爷解决完了，他们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夏金杉感觉自己脚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看到的是一团灰蒙蒙的物体。
“老鼠，有老鼠，啊，啊~~~”夏金杉用力甩掉鞋子上的老鼠，一下子跳到楚绪身上。抱着蹦上来的夏金杉，楚绪大脑有一分钟死机。而趴在他肩头的夏金杉似乎，真哭了。
“老鼠被你吓死了，没事了。”楚绪拍拍夏金杉，一边安慰她，一边往前走。
这么怕，为什么要走这个地方？他不解。
“小阿哥，保护好你的小娘子哦。下次别带她走这个地方啦，惹得我们都休息不好。”刚刚出来撒尿的大爷，不知睡在了什么地方，隔着远远的空气，跟楚绪交代。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没有下次了。”楚绪客气地回。不理他们俩的对话，夏金杉告诉自己，她在这几分钟内不存在，什么也不知道。
终于，等来了彻底的光亮，走出了黑巷。夏金杉也忽然像活过来一样，一下子从楚绪身上跳下来。理理身上的衣服。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说：“你看，没骗你吧，这里有卖宵夜的吧。”
说着，夏金杉大步往前走去，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惊掉了楚绪的下巴：你老师，果然是你老师！
“张姨，要两个黑米糕。今晚请人吃宵夜，多要一个。嘿嘿。”夏金杉期待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竹蒸桶。
“小姑娘今天下班这么晚啊。”眼前的阿姨乐呵呵地和夏金杉寒暄。
“没有，和朋友在外面吃饭了。”
“是和这个朋友吗？”张姨指了指身后的楚绪，故意问。
“哎呀，张姨不是。这是我学生……”
没等夏金杉说完，张姨便接话茬说，“学生啊。现在年轻人好浪漫啊。”
“张姨，你真的误会啦。”夏金杉无奈地说。
“好好好，我误会了。天天看你一个人回来，阿姨也替你着急。这有个人送你，不挺好吗？”张姨把包着米糕的纸袋拿给夏金杉，悄悄地跟她说。
“他是被我骗来的。嘿嘿。我怕黑，所以让他带我走那条小路。”夏金杉在张姨耳边小声说，对张姨挤眉弄眼。
“你的宵夜。”夏金杉把米糕递给楚绪。
“手机给我。”
“什么？要手机干吗？这么香的米糕，你确定不要尝尝？”夏金杉疑惑地拿出手机递给他。
楚绪接过手机，一会儿，递回给她。“我手机号存进去了。以后太晚回家，就给我打电话。”
“什么啊。我是真的要请你吃宵夜的，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夏金杉试着打了一下楚绪刚刚存的号。
打通了。嘿！
心口不一的女人。楚绪无语。
“到这你应该不害怕了吧。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说完，楚绪便往回走了。
“诶，你的宵夜。害，真是不给面子呢。张姨，你看，我就说你误会了吧。这么不懂情趣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浪漫。”夏金杉说着在张姨小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吃着手里香喷喷、又软又糯的米糕。
“那男孩的眼睛都要长你身上喽，还要人家怎么样啊，小姑娘。”张姨一边往竹筒里塞进糯米，一边给夏金杉答话。
“咦~。阿姨，我回家睡觉去啦。你一会也收拾收拾回家吧，太晚了。”
“嗯，你早点休息哦。”张姨学着楚绪的口气跟夏金杉说。
夏金杉给张姨回了一个坏坏的表情，便往楼里走了。
此时夏金杉和初中同学兼好友杨晓路正坐在一间稍微“高档”一点的汉堡店，点了几杯奶茶、沙拉、榴莲披萨、越南汉堡、薯条，一边吃一边闲聊。
傍晚刚过，夜晚悄然来临，店里面荧光灯将屋里照得红一片、紫一片。从在外面看这屋里的人，像西游记里妖精洞似的，极有意思。老板可能想把这屋子装饰的特别一点，没想到最后出来的效果竟是多了点艳俗。夏金杉和杨晓路就这餐厅的风格，笑了半天。
“没想到你现在来这了，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大城市呢。”杨晓路用薯条蘸着番茄酱，一边吃一边说。
“大城市压力大啊，节奏太快了。年轻时候就想出去看看，或许不一样呢。转了一圈，觉得心就安分了吧。大城市好归好，还是属于有钱人的。对我们这些穷人来讲，在舒服一点的地方呆着，老老实实的生活。也很不容易啦。”夏金杉捣鼓着手里的水果茶说。
“你是高级白领哎，还穷人，好意思说穷人。”
“错，我不是高级白领，充其量只能算普通白领好吧。你们有家有室的人，不会体会到我们单身狗的艰辛的。每个月的领着死工资，除去房租、基本开销、护肤品之类的，基本上不剩了。当时都有点后悔考研究生，起点比人家晚，专业也没竞争力。”
“也是奥。现在社会变化太快了，天天听政府说产能过剩，鼓励新兴产业之类的，讲真的，我们这代人才出来多久，放在以前很吃香的专业，很多社科类的，现在基本上就没啥用。所以就考公务员。考得多了，自然就要走后门。要不然就是计算机、搞金融。钱在贬值，工资也提不上来。我们哦，明明比父母那辈上学要努力，却没有父母那辈的机会。”
“是啊，通过上大学，很多都被挤在那一层。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就像我们那年高考，你还记得吗？同一个分数，卡住了很多人。”
“当时就觉得他们出卷有问题。”
“那现在呢？”
“资源分配有问题。”
说完，她们哈哈哈大笑。
“就知道吹牛。来来来，干一杯奶茶，敬未来。”夏金杉捧起奶茶对杨晓路说。
杨晓路跟夏金杉碰完杯后说，“其实我觉得你比我努力多了，也优秀多了。你英语很棒啊，现在还在大学里当老师。”
“别给我带高帽了，我是他们合同制的员工，不是正式的。当时就是看这是个名牌学校，顶着虚荣心来的。来了才发现，什么名牌学校，工资还不那样低。还会找各种理由扣工资。这次出国，飞机票还让我承担了一半呢。抠搜的。”
“不是吧，那也忒小气了吧。”
“是吧是吧，明明就是不想付，还说什么院里经费不足，假里假气的。”
“没想到，名牌学校也这样。”
“没想到吧，就像越有钱的人越抠一样，觉得好像你没钱，就什么都不配一样。”
“啧啧，真恶心。”
“你的那位教授领导怎么样？”
“还行吧，优雅女王，无时不刻不秀优越感。讲真的，不靠父母试试？人难道都不是一样的吗？有时候觉得挺搞笑的他们。”
“哎呦，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职场太难了。还不如我在家哄孩子。”
“我现在超想在家带孩子，种种花，栽栽草啥的。就是没人娶我啊。”
“你是不是挑花眼了？”
“就几年没见而已，你也这样说，我有点伤心了。你知道的，我从来就没谈过恋爱啊。我挑谁？”夏金杉委屈地说。
“那赶明我给你介绍介绍？”
“别，不喜欢这样，觉得别扭。”
“你看，你自己不努力，别人要帮你，你也不接受。”
“你们家庭妇女是不是都很实际。我记得你当时在学校里可不是这样的。”
“也许吧，人都在变嘛。就你，还那么傻。感情也是需要努力的。觉得有好感的，就试试啊。”
“我觉得爱情这东西是这世界最捉摸不定的存在，太感性抽象了。奈何我是个理性的人呢。虽然外表看起来可爱。嘻嘻。”
“唉呀妈呀，这还有自个夸自个的呀。”
“我只是偶尔犯抽风，你当我没说。”
“夏金杉，你喜欢什么样的啊？我记得你原来说过，大你十岁以内的都能接受。你是不是喜欢老男人？又帅又有魅力的那种？”
“之前想过吧。想着比自己大的话，在生活的路上能带带自己，遇到问题也可能帮我想想主意。但是经过了这些年，很多事都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就觉得既然，我能自己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也不一定非要依靠别人。就觉得无所谓了。然后，就觉得爱情也无所谓了。”
“也无所谓了？”杨晓路质疑。
“哎呀，偶尔孤单的时候，也想有个人能陪着自己嘛。”说着说着，夏金杉脑海里浮现了楚煦的身影。她使劲甩了甩头。
“怎么啦？”
“没啥。你吃饱没？”
“吃差不多了。你以后没事多来我家走走，陪我溜溜娃。跟我一块做做饭吧。看着你孤孤单单的在这城市里，我心疼。”
“臭男人有什么好，有你我就够了。”夏金杉说着把杨晓路拥在怀里。“你家王金贵不会骂我吧。”
“不许你叫他金贵，人家有名，叫王凯。”
“知道啦，他那么会挣钱，还不准人叫他金贵。”
酒足饭饱的两人开始玩起了自拍。
透过忽闪忽灭的彩色灯影，楚煦不用很费劲，就能听到斜对面夏金杉说的每一句话，看到她脸上的每个表情。这些像闪闪的流沙，通过短短的距离，不断向他输送。虽然他这桌很闹，他却像没听见一样。
“接吻接吻…….”对面偏里一桌人人不断起哄，声音越来越大，逼得夏金杉和杨晓路不由放下手机，往那里看去。
“杉杉，你看对面桌，那个男孩子好帅啊。他们在玩接吻哎，这些大学生真会玩啊。”
楚绪属于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想不被注意都难的类型。夏金杉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好像在恍惚。
原来这群孩子正让楚绪和刘陆南接吻呢。大家都簇拥着他俩。
“那个女孩子也很好看吧。”夏金杉问杨晓路。
“还行，我喜欢你这种类型的美女。”
“走吧，别看了。”
“嗯嗯。”
说着，她俩推门走了。
“别闹了。”楚煦推开在一边起哄的室友，讪讪地离开了。留下害羞的刘路 南，和不知所措的大家。
“他怎么了？”刘陆南问。
“不知道啊，感觉刚刚就心不在焉的。”吴星月说。
“别管他了，我们继续。”张子锋说。
“你们继续吧，我先走了。”说着刘陆南拿包和程笑一道走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阿楚最近不对劲。”李林辉问。
“有啊。”吴星月接茬。“好像话比以前多了点。以前可是惜字如金啊。”
“还有呢。”李林辉问。
“好像偶尔莫名其妙地笑。骚骚的。”张子锋低语。
“好像更喜欢帮忙了。”吴星月说。
“他是不是…….”李林辉这句话没说完。
“谈恋爱了。”他们异口同声。
”我靠，谁啊。这小子，四年没见过谈恋爱，怎么突然间就有对象？”吴星月诧异。
“这要是知道了他女朋友，我拿这信息去他们女生中卖，能不能赚一笔。”李林辉兴奋地说。
“那就看你功力啦，林哥。”张子锋拍拍李林辉的肩膀。
“祝你成功！”吴星月说。
“来来来，斗两把地主。”李林辉招呼剩下的人。
送了杨晓路坐地铁，夏金杉点了根烟，沿着两旁长满香樟树的小道往前走。夜晚的风，凉凉地吹来，她裹了裹身上的浅灰色卫衣，从包里拿出了顶棒球帽戴在了头上。
真好，来到这座城市，与老朋友重逢，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比一个人，多多少少有点归属感。但，仍旧像漂泊一样。
她一边吸烟，一边蹬着黑色金丝绒长靴踢着地上的落叶，像小孩子一样欢快。她以为都是干叶子，忽然踩到了一堆粘湿叶子，她一个没注意，眼瞅着即将摔倒，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一个只手，于是就无意识地往后伸手，好像拽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她顺势将自己往一边的草地上倾。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摔倒在草地上的时候，夏金杉一点没感觉疼。幸亏不是水泥地。
还没来及乐两句，夏金杉就看见了楚煦那张脸似乎放大了十倍出现在她眼前。
又没来及出声，嘴就被捂住了。
“别出声。”
刚刚她抓住的，是他！要说这草地的质感怎么这么好呢。趴在楚绪身上的夏金杉能十分清晰地听到他快速的心跳。
这尴尬的姿势。不是，为什么不让她出声？！
“南南，你的阿楚今晚好像心不在焉哦。”比夏金杉走的这条小道低有一米左右的人行道上，程笑试探着跟刘陆南说。
“笑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刘陆南甜甜的声音里带着点颓败说。
“什么预感？”程笑不解地问。
“阿楚，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想多了吧。我帮你仔细观察分析很久了。你们家楚绪呢，是慢热类型的。况且，你也没戳破你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啊。时机合适的话，就戳破吧。”
“啊？那不都是要男生做的吗？”
“我的刘大小姐啊，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有什么事是非得男生做的呢？你不着急吗？时间可不等人喔。”
“额，我想想，再想想吧。”
……
听到刘路南和她的室友们的交谈声，由近及远，快消失的时候，夏金杉以她自己都惊讶的速度，腾地就从楚绪的“肉垫”上爬起来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她心想，这人身上怎么像排骨似的这么硌得慌。
看到穿着黑白色棒球服的楚绪慢慢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夏金杉慌忙伸出手里的包，挡在胸前，问：“你，你要做什么？”
楚绪忍不住被夏金杉迷幻的操作搞笑了，他指了指夏金杉身后，“回宿舍喽，还能做什么？”顿了顿，楚绪弯腰，靠近夏金杉耳边低声又说：“还是，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金杉快速地后退几步，“你，你别胡来。我现在是你的老师。”
“喔，老师啊。所以，老师能胡来，学生就不能胡来了，对吗？”楚绪坏笑着问夏金杉。
“啊。”夏金杉似乎被刺激了似的，不禁像小猫一样喊了一声。“你，你不要再说了。之前的事，反正你也不吃亏。我，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你还是学生。所以，也，也，也不算犯错误。现在就，就一笔勾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样。以后不论在学校里，还是在别的地方，我们，我们就当不认识。”夏金杉磕磕绊绊地，好像说的是自她有生命以来，最难的一段话。
看着长得温婉得像小白兔一样的女人，楚绪不明白，她到底是怎样的冷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当时就想一走了之，现在仍旧躲之唯恐不及。
把他当成什么了！
“夏老师，一开始主动要的是你，一声不响离开的是你，现在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也是你。请问，你把我当什么？”虽然是平常的语气，夏金杉却从中听出了少年的气恼。
“那，那你想要怎么样？”夏金杉一时间觉得心里有点没底。
“很简单啊。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就这么简单。”楚绪丢下兀自发愣的夏金杉，双手插兜，径直往学校走去。
待在原地的夏金杉觉得自己脑细胞要不够用了。什么叫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这么简单。我是女人？！我才不是，我是你老师！
夏金杉掏出手机，糟糕，十点半了，明天早上还有课。有一小段回家的路又黑又乱，还经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出没。夏金杉有点害怕。她想到了楚绪，不好意思叫他送她，然而……
纠结中的夏金杉朝楚绪望了望，脚似乎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自觉地往前挪去。一开始慢慢地，然后加速，再加速，终于，在印着金光闪闪校名的门口追上了楚绪。
“喂，那个，我想了一下，刚刚那么跟你说确实不对。这样吧，你给老师一个机会，让老师补偿你。怎么样？”夏金杉义的脸在校门口灯光的辉映下，竟像比楚绪还小的大学生，表情却相当义正言辞。
又在玩什么花招？楚绪差点就被夏金杉的表情迷惑了。“你想怎么补偿？”楚绪顺着夏金杉的话说。
“饿了吧，请你吃点宵夜吧。”夏金杉好像是费了很大力才想起一句台词。
楚绪惊讶的表情似乎在问：玩我吗？
“走吧走吧，不远。吃宵夜的地方一会就到了。保证让你吃了这次还想下次。”夏金杉觉得自己现在是摆摊的小哥附体，广告词说的也不含糊。
此时的楚绪，思想还在神游，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夏金杉换了个方向。
夏金杉带着楚绪走过学校门口的地铁站，穿过一条约有一公里长的马路，来到一条黑黑的小巷。巷子很窄，两边是拥挤的自家建的房屋，房间很小，最多两层。这样的房子紧紧挨着，在远处路灯反过来的光照下，显得杂乱。许多房屋外墙也只是混凝土的铅灰色，并没做太多处理。有的低矮的墙上甚至被一些商家喷了许多广告语。之前夏金杉在白天的时候，看过这些标语里甚至有诸如代孕之类的宣传。
再往前走，就到了夏金杉特别害怕的地方，一大片将要拆迁的老房子所在地。之所以特别害怕这块地方，不是因为太黑，而是这些空荡荡、掉落着腐化的钢筋水泥的房子里，时不时会发出一些声音，偶尔也会有不像人的影子穿过。
就像现在，夏金杉疑神疑鬼似的，紧紧挨着楚绪走着。“汪，汪。”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似乎老狗沙哑浑厚的叫声。
“啊。”夏金杉往楚绪身边又靠了靠。“别叫啦，今晚我带了帮手，你别想凭你的叫声吓唬到我。”夏金杉的声音，幽幽地在这些空房子中间回响。她不由地把楚绪的衣袖攥在手里。楚绪低笑。
没走两步，前面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身上披着似乎麻袋似的东西，“啊，鬼啊。”夏金杉一下钻到了楚绪怀里。
“别把大爷的尿吓没了。”楚绪轻声跟夏金杉说，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衣服里，不让她乱动。等大爷解决完了，他们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夏金杉感觉自己脚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看到的是一团灰蒙蒙的物体。
“老鼠，有老鼠，啊，啊~~~”夏金杉用力甩掉鞋子上的老鼠，一下子跳到楚绪身上。抱着蹦上来的夏金杉，楚绪大脑有一分钟死机。而趴在他肩头的夏金杉似乎，真哭了。
“老鼠被你吓死了，没事了。”楚绪拍拍夏金杉，一边安慰她，一边往前走。
这么怕，为什么要走这个地方？他不解。
“小阿哥，保护好你的小娘子哦。下次别带她走这个地方啦，惹得我们都休息不好。”刚刚出来撒尿的大爷，不知睡在了什么地方，隔着远远的空气，跟楚绪交代。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没有下次了。”楚绪客气地回。不理他们俩的对话，夏金杉告诉自己，她在这几分钟内不存在，什么也不知道。
终于，等来了彻底的光亮，走出了黑巷。夏金杉也忽然像活过来一样，一下子从楚绪身上跳下来。理理身上的衣服。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说：“你看，没骗你吧，这里有卖宵夜的吧。”
说着，夏金杉大步往前走去，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惊掉了楚绪的下巴：你老师，果然是你老师！
“张姨，要两个黑米糕。今晚请人吃宵夜，多要一个。嘿嘿。”夏金杉期待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竹蒸桶。
“小姑娘今天下班这么晚啊。”眼前的阿姨乐呵呵地和夏金杉寒暄。
“没有，和朋友在外面吃饭了。”
“是和这个朋友吗？”张姨指了指身后的楚绪，故意问。
“哎呀，张姨不是。这是我学生……”
没等夏金杉说完，张姨便接话茬说，“学生啊。现在年轻人好浪漫啊。”
“张姨，你真的误会啦。”夏金杉无奈地说。
“好好好，我误会了。天天看你一个人回来，阿姨也替你着急。这有个人送你，不挺好吗？”张姨把包着米糕的纸袋拿给夏金杉，悄悄地跟她说。
“他是被我骗来的。嘿嘿。我怕黑，所以让他带我走那条小路。”夏金杉在张姨耳边小声说，对张姨挤眉弄眼。
“你的宵夜。”夏金杉把米糕递给楚绪。
“手机给我。”
“什么？要手机干吗？这么香的米糕，你确定不要尝尝？”夏金杉疑惑地拿出手机递给他。
楚绪接过手机，一会儿，递回给她。“我手机号存进去了。以后太晚回家，就给我打电话。”
“什么啊。我是真的要请你吃宵夜的，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夏金杉试着打了一下楚绪刚刚存的号。
打通了。嘿！
心口不一的女人。楚绪无语。
“到这你应该不害怕了吧。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说完，楚绪便往回走了。
“诶，你的宵夜。害，真是不给面子呢。张姨，你看，我就说你误会了吧。这么不懂情趣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浪漫。”夏金杉说着在张姨小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吃着手里香喷喷、又软又糯的米糕。
“那男孩的眼睛都要长你身上喽，还要人家怎么样啊，小姑娘。”张姨一边往竹筒里塞进糯米，一边给夏金杉答话。
“咦~。阿姨，我回家睡觉去啦。你一会也收拾收拾回家吧，太晚了。”
“嗯，你早点休息哦。”张姨学着楚绪的口气跟夏金杉说。
夏金杉给张姨回了一个坏坏的表情，便往楼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