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不知什么时候熄掉,空调也停止了工作,窗外车来车往,车内一片安静还有些憋闷,司机坐的端正目视前方,恍若未闻,郕归一看着他,眸中有某种东西在闪烁,苏印看不懂,只当是光线的反射。

    此刻的苏印眸光莹莹,紧紧抿着唇,像一只惊慌的张开全身刺芒的刺猬,带着全然的攻击性,但这只是一种自保的装腔作势罢了。

    他越是沉默,她却是讨厌。

    “你……”

    话未出口就被突然伸出的大掌打乱。

    一只手在头顶轻轻揉了揉,充满安抚的意味,语带叹息:“以后我会注意,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他没有争辩什么,将她的情绪全盘接纳,不刻意的点出她心底那一处柔软的地方,却丝毫不退让。

    苏印瞬间神魂归位一般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懊恼。

    郕归一将揉乱的头发再度理顺,怕惊扰什么似的轻轻开口:“我不知道今晚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去猜测,但是我能向你确认,在我面前,你可以发泄所有情绪,不用忍着。”

    “所以,你也不用觉得难堪。”

    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浅笑着,这一瞬间在他背后在她面前,所有的通路都被打开,就像冰激凌摆上桌的那样,任由她选择。

    委屈像用力丢入水里的浮标,在泛酸的心口挣扎了几下最终浮了上来,尖锐的情绪被抚平,郁结在心口的气浮了上来,哽咽在喉咙里,心头一暖,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连忙擦掉眼泪,哑声道:“谢谢。”

    眼泪随着话语出口再也止不住,她擦的有些手忙脚乱,好在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

    “不过说起来,这样的你,比刚刚黯淡失落的模样好了很多。”郕归一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收回手,眼中再度聚起浅薄的笑意,“况且,我不认为一个冲动离家出走的人,能够有理智在死前留一句与人无关的遗言,再加上,让一位漂亮的女士走在半夜十一点的街头,不算绅士行为。”

    委屈还萦绕在心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就这么憋了回去,苏印咬紧了腮帮子,脸颊鼓鼓的,死死盯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很难拒绝别人的夸赞,她也不例外。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淡笑,苏印负气得扭头看向窗外,望着窗外不断划过的光影,不肯再说话。

    车子缓慢行驶,车内两人相背无言,浓墨般的黑夜,街灯的光影在车内一次次的从前到后,依次照亮郕归一再照亮苏印,明暗之间,给狭窄的空间增加了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心情平复的差不多,苏印不经意回头,郕归一正侧头看着窗外,单手解着领带。

    一道光划过,将男人坚毅的轮廓瞬间点亮,他疲惫的侧脸和那微微蹙起的眉尖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她陡然想起,刚刚后背箱里似乎还有一只行李箱,联系他刚才在店里的话,她心中五味杂陈,最终没做声,只轻轻呼了口气,将心底的郁结散了散。

    今夜,心情不好的,不止她一个。

    -

    办理好房卡,到了房间,苏印将东西放好洗了个澡,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酒店天花板上漂亮的装饰灯,看了一会儿,她朝着空气伸出手,轻轻一握,什么也没抓着。

    眼眸通红,刚刚在浴室已经哭过一回,可现在回忆起这跌宕起伏的一天,像做梦一般荒谬,眼泪又落了下来。

    门突然被敲响,苏印坐起身擦掉眼泪,缓和了情绪后才开口,谨慎的隔着门板询问,对方说是客房服务,可她并没有叫服务。

    隔着防盗链。

    “很抱歉打扰了您休息,刚刚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先生打电话过来,特意叮嘱我们给您送处理外伤用品。”

    女服务员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医用消毒酒精和棉签纱布,她摘下防盗链打开门,说了声谢谢,举着托盘回到房间。

    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一托盘的东西,抬起手腕,一道三厘米长的红痕,因为洗澡边缘皮有些泛白,露出一点点里层粉色的肉,先前她只觉得疼,没想到扯手链那一下,竟然造成这么深的伤口。

    摸着手腕,划过边缘,指腹牵动了伤口,一阵刺痛,苏印皱了眉,抚向旁边一道浅浅的伤疤,因为时间久远,已经看不大出来。

    望着这一堆东西,她想了想,摸出手机找到最近联系人,发了一条致谢短信出去。

    很快便收到了回复:“不用谢,好好休息,晚安。”

    中规中矩,又带了奇异的安抚。

    -

    苏印在网上找房子,看了很多都不太满意,手机提醒收到一条来自江焕的消息,她想起她这位学长人缘广泛,没准有认识的人。

    顺势拨了个电话过去。

    “就这事?我还以为什么大事,你朋友就是我朋友,交给我吧,”江焕回的爽快,“我有朋友是做房地产的,回头帮你问问。”

    “谢谢学长,下次给你介绍女朋友。”

    空窗许久的江焕:“这好说,对了,我跟你发的文件你收到没?”

    “你等下。”苏印好奇的打开电脑邮件。

    “没什么,就是上次聊了之后剧本修改了下,你看着调整一下,还有上次你给我发的几张图,质量还行,但是分镜差了点感觉,我都给你标出来了,你看下。”

    看着江焕给她的批注和一些参考,她回了声“好”。

    江焕做事一向很高效,不辞辛苦的陪苏印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定下了一套整体都满意的房子,户型和区域划分也很合她的心,只需要根据自己的喜好做一些调整布局就可以。

    “学妹你最近有什么事吗?”

    江焕跟她一起乘电梯下楼。

    “你指的是什么?”

    江焕挠挠头:“感觉你最近没精打采的。”

    苏印回头看他:“你帮我分点工作量的话,应该会好。”

    江焕讪讪一笑:“最近在忙着外包对接的事情,等过几天闲下来一定啊,一定。”

    苏印回了个呵呵。

    -

    房子的事情处理完,趁着周内宋聿上班,苏印迅速的把所有东西都搬进新家。

    临走前,她将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快三年的地方,可笑的是,她大张旗鼓的搬离这里,而宋聿,大概自那天之后就没回来过,室内一直没有开窗通风,那张被淋湿的沙发没晒太多的太阳还是发霉了。

    这曾是她的庇护所,事实上,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她真正的庇护所。

    跟着搬家公司的车回到住处。

    新房子很大,简装的三室两厅,苏印计划一间用作卧室,一间用于工作画画,还有一间是书房,然后是客厅厨房洗手间,确认好功能后,她开始按需置办家具。

    白色的墙面太单调,可以挂上画,她不太喜欢墙纸,也可以自己设计一些图案画上去,可以在客厅铺上地毯,她想在卧室装投影仪很久了。

    这一次,这个房子,属于她自己。

    将东西收拾好已临近深夜。

    将台历放在床头,上面画红圈的日子显眼,她忽略掉那个圈,将目光投向旁边——一个棕色边框的相框,伸手拭去上面的灰尘,抚过男人帅气风发的眉眼,女人恬静温柔的笑靥,还有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胖姑娘。

    苏印将相框捞进怀里。

    “爸爸妈妈,我们有新家了。”

    正如苏少垣所说,没有了宋聿,她作为苏家人最后一份责任也没有了,从今天起,她就是苏印,只是苏印。

    南方梅雨季过后的盛夏也是会下雨的,连着下几天,忽而濛濛烟雨忽而滂沱大雨转换了数种档位,硬是要把雨下出花来。

    不晴不阴的天光被窗帘遮挡,电影从播放的那一刻苏印的眼泪就开始酝酿,最终画面停留在了男孩和女孩第一次见面,纸巾下的泪水早已决堤,电影看不下去,苏印将注意力放在画画上,试图弥补心里那一处空荡。

    不要命的画法工作效率爆棚,除了将分镜稿补了个差不多,微博连载的小剧场也更新了。

    【为什么感觉这个梗好悲伤】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1】

    ……

    【呃吐血,上半张是糖,下半张是刀子啊】

    【混着玻璃渣的糖,我死了】

    【呜呜呜呜呜呜,太太求开连载,我给你砸票】

    【以前更新都是我好了,今天是我死了【再见】】

    ……

    圈内好友铜锣烧给她发消息:【你最近受刺激了?在报复社会?】

    苏印茫然地看着消息,看了一眼评论,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画的图。

    好像,是有点悲伤。

    没办法,灵感来源于生活,生活都如此悲催了,哪里产的出来糖= =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腿,抱着抱枕躺在床上,想起最后一个画面,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这房间光线真是太好了,我要买一个遮光的窗帘。”她忍不住抱怨。

    泪水流入发隙,她还是很难过。

    一旁的电脑画面还停留在最后一格——少年拿着从珍藏多年的废旧盒子里拿出一张纸,那张纸上写着少女十二岁的愿望——老天爷啊,让他喜欢我吧!

    宋聿生小的好看,自小就招人喜欢,永远是人群的焦点,她小时候又丑又胖,不爱跟人说话,只喜欢动画片和漫画。

    时间长了,两人没什么来往,她也只是每次生日会远远地看他一眼,即使见面,对方也会客客气气的叫她一声姐姐,不会多说一句话。

    那时候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透过窗户,看着他带着苏烟、宋耳还有一群小孩在院子里玩一些幼稚的游戏。

    唯一正式的见面,似乎印象也不太好。

    小学六年级,她暑假得了水痘,快好之际,传染给了他,随后牵连了宋耳,继而祸害了连同自己妹妹苏烟在内的小学三年级,两个班四十多个人。

    后来上了初中,两次跳级与她同班的宋聿被人嘲笑,说他是胖妞苏印的小相公,后来他开始交往各种各样的女朋友,与她划清界限。

    其中有一次,他和一个女孩交往不到两个星期就分手,遭到对方爱慕者的报复,被打的鼻青脸肿,被她看了个正着,从那以后他躲了她两个星期。

    哦,还有一次,他跟一群狐朋狗友混的风生水起,被一个朋友坑,欠了游戏厅老板不少钱,最后是还是她抱着自己的存钱罐去把他赎回来的。

    那时候宋聿的前女友们遍布四周,他对凑上去的女生不拒绝,即便不接受,对拒绝的女孩子也是格外温柔,唯独她,从未有过一次好脸色。

    她从未恼过,在他背后跟着变优秀一点再优秀一点,总以为这样他就能看到,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英勇的挺身而出,他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再不济,即便身边的人不是她,可最终能嫁给他的只能是她,这就够了。

    她将愿望写进日记本,所以当他说在一起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老天爷听到了心声。

    因病休学那一年,宋聿对她的态度渐渐好转,偶尔来苏家看她给她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不喜欢画画的他会带她去看画展,陪她看书、看漫画一起讨论剧情,等她状态好一些之后,带她去更远的地方写生,带她去海边看日出。

    可惜她太没有自知之明,宋聿那样骄傲的人,每一次丢脸时刻,不得不求助于一个讨厌的人,心里的挫败感一定尤甚,曾经那么讨厌她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喜欢她呢?

    两人之间,本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因长辈的约定维系多年的感情。论年龄来说,大哥与宋耳,宋聿与苏烟,都可以。

    可长辈们盼了太久,于是乱点了这鸳鸯谱,将两个人生生拴在了一起。

    可两人就像絮乱的磁石,天生不会互相吸引,无论用哪一端,没有引力,也没有斥力。就是简简单单的不吸引。

    岁月成为插入胸口的利刃,将回忆纠葛片片割离身体,苏印捂着胸口蜷缩在床上,任凭泪水肆虐。

    冰冷生硬的相框硌着手臂,眼泪终于决堤,她将头蒙在枕头里嚎啕大哭,浑身颤抖的把呜咽声全部压在枕头里,似要把所有的委屈一口气哭个干净。

    她实在是憋得太久,太久了。

    电脑屏幕上的最后一格里,旁边的气泡里写着男孩对女孩说的话——我想让我的女孩,愿望成真。

    “宋聿,你说过要我愿望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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