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酷暑。

    阳光灼热,炙烤着大地,土地蒸腾起滚滚热浪。

    姜疏顶着烈日,恋恋不舍地喝光了最后一滴水。聒噪的蝉鸣,刺得她太阳穴青筋直跳。

    已经是下午六点,阳光却丝毫没有减弱,让她不由怀念起了工作室风箱般嘈杂的二手空调。

    吧唧一声,她拧扁了水瓶,顺手扔进帆布包里。

    走在她前面的几个女大学生,一路既兴奋又害怕,从荒村老师说到林中小屋,又从人皮客栈聊到伊甸湖,话题始终不离重口味R级片。她跟在后头,四处打量,听得津津有味。

    荒山野岭,有点万径人踪灭的意思。

    “团友们,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导游小郭抹了一把汗,挥了挥手里的小旗。“陈家村荒野女尸案就是在那儿发生的,案子悬得很,现在都还没抓到凶手。”说着他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前段时间我来踩线,周围的村民都说这一片闹鬼,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女人的哭喊声。”

    他特意对着眼前貌美的女大学生们挤眉弄眼,讲得声情并茂、口若悬河。

    奇怪的是,团员们竟都面色如常,更有甚者,双眼冒起兴奋的光。

    一切还得从这个奇怪的旅游团说起。

    中南市从去年开始,兴起了一种新型组团游,专门组织游客游览过去的凶案现场。美其名曰:凶案导赏团。这种见不得光的地下活动,吸引了很多年轻人。越是未破的悬案,人气越高。

    小郭第一次被指派来带这个团的时候,他纳闷不已,心想这种奇葩团也会有人参加吗?等他到达了第一站的集合点:西山玉琴崖,也叫断头崖时,被人头攒动的团员人数惊呆了。后来他想了想,这不正是著名的“车祸理论”么?

    恐惧之所以备受追捧,因为它们“满足了那些喜欢停下脚步围观车祸的人”。

    荒野岔道上杂草丛生,说话间,一群人越走越深。

    又行了十几分钟,前面的团员突然一个刹步,姜疏始料不及,差点撞到人家背上。满嘴跑火车的小郭忽然噤了声,闹哄哄的旅游团蓦地安静了下来。

    她探出脑袋往前看,入眼的场景让她心里一动。

    渲染了一路的凶案现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光秃秃的荒山脚,立着一座残破的夯土房,四周的院墙已经坍塌,屋子的门墙勉强支撑着。屋顶铺着小青瓦,当地人也叫指甲片,早就破烂不堪,碎得遍地都是。

    山野里植被疯长,好几次他们不得不拨开齐腰高的野草,才能顺利前行。偏偏这里寸草不生,只两颗大树,遮天蔽日地将屋子兜在怀里。

    盛夏灼人的阳光,一点也漏不进来,周围黑魆魆的,透着一股不详的死寂。

    自诩见过些世面的小郭,心里打了个突,退堂鼓顿时敲得震天响。

    天人交战间,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刺耳的鸦叫,他吓得一个激灵,后背汗毛瞬间立起。

    老话说“乌鸦叫,祸来到”,这荒山野岭,不毛之地,不会真的有鬼吧...

    恐怖电影的桥段走马灯似的闪过小郭眼前,想起刚才还在胡诌的闹鬼传闻,一时间,他自己都害怕得有些真假难辨。

    要不然,还是回去吧。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有人便按耐不住地窜向了小屋的方向。

    小郭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不是团里的老熟人吗?

    他叫邓铭,外号仓鼠,是位视频博主,自称“探诡达人”,去过国内外许多凶案地探秘。

    仓鼠的身影三两步就消失在了昏暗的破屋前。

    几个胆大的团员见状,也跟着他往树荫下走去。

    小郭急得不行,朝那边大喊了两声。谁知树荫那端仿佛与世隔绝一样,刚出口的声音像被什么吞没了,仍旧是一片死寂。

    这虽说是见不得光的地下组团活动,但游客要是出了事,他可逃不了干系。

    小郭咬咬牙,对身后剩下的团员说道:“你们待在原地等等我。”

    说完,自己也向小屋走去。

    才踏进树荫遮蔽的阴影里,小郭不由打了个冷颤。三十几度的天气,这里却像掉进了冰窖,阴冷的风不断地往骨头里钻。他往太阳底下旅游团的方向看了看,短短十几米的距离,那边的人影竟然已经模糊不清,连说话声也听不到了。

    他咽了咽口水,又转头看向小屋的方向。农村老房子破败得摇摇欲坠,好些木质的结构已经腐烂倒塌。

    小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屋子,只觉得死气沉沉,越靠近越心慌。

    他慢腾腾地往屋子挪去,还未倒塌的几面墙支撑着破屋,形成了诡异的平衡。屋里黑洞洞的,他在门口使劲伸长脑袋往里瞧,却没看见仓鼠和其他团员的身影。

    屋子目测有一百来平,大门正对宽敞的堂屋,有半扇门已经烂垮在地,破碎的对联嵌入木缝,像陈年血迹般暗红。堂屋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在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房间。

    小郭打开手机手电筒,犹犹豫豫地跨过了老式门槛。

    风刮过破烂的窗框发出声响,他屏住呼吸,满脑子都是自己瞎编的女鬼哀嚎。

    小郭的双眼紧紧盯着手电筒的灯光扫过的地方,磨磨蹭蹭地往里走着,生怕从黑暗中忽然蹦出个女鬼向自己索命。

    他精神高度集中地看着前方,谁料左脚竟然被什么东西绊到,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摔了个结实的狗吃屎,手机刷地一声飞了出去。手电筒的光柱在空中旋转跳跃,划过好几道光轨,最后砰地掉在了地上。

    灯光苟延残喘地闪了两下,定格在了堂屋正中间的地板上。

    小郭痛得龇牙咧嘴,好半天才抬头去找手机,视线不自觉地便往光线所在之处看去。

    这一看,把小郭惊出了一背冷汗!

    光线之中,躺着一个人!

    他头皮一阵发麻,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坐起来,四肢和屁股并用,拼命往后挪蹭。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生怕它起身猛扑过来。

    屁股抵到屋墙的瞬间,莫名的安全感让他刚想缓口气,光线中那个身影竟然猛地向上伸直了双手!

    僵尸!?

    小郭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线,他嚎叫一声,猛地将脑袋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预料中的猛鬼却没有扑过来将他撕碎。

    过了许久,他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光线之中。

    黑色卫衣,黑色工装裤。

    怎么有点眼熟?

    爆发的嚎叫似乎冲淡了一些恐惧,他提起胆子,仔细端详那个身影。

    “猛鬼”仍旧高举着双手,手中拿着一台机器模样的东西。

    这不是go pro吗?

    小郭揉了揉眼睛,看向那人的脸。

    光线正中,仓鼠一脸揶揄地看着他。

    “大家看到了吗?这凶宅内的环境多么的压抑和恐怖。”仓鼠收回看向小郭的视线,重新面对手中的摄像机。

    小郭这下才反应过来,他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接着一股恼意涌上心头。

    “你在干什么!”他怒气冲冲地吼道。

    仓鼠关掉摄像机,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下巴指了指刚才躺过的地方。

    “你看。”

    小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光柱中,在仓鼠起身扬起的金色尘土下,隐约可见白线勾勒的图形,线条已经残缺不全。

    “这是…”小郭惊讶地捂住嘴。

    “那个女人被杀死的地方。”仓鼠说。

    小郭听到这话,微不可闻地往后退了两步。

    屋里的霉腐味不断地刺激着小郭的神经,发了一背的湿汗被风一吹,冷得他一个哆嗦。

    他捡起沾满灰尘的手机,强打精神道:“快走快走,就是个破房子,没什么好看的。”边说边催促着仓鼠赶紧离开。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跟在你后面进来两个人呢,进房间里去了吗?快叫上他们一起走了!”小郭望了望深处的房间,恨不得三步做两步,赶紧离开这劳什子的凶宅。

    仓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无语道,“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我后面进来的不就是你吗?”

    小郭后颈的汗毛瞬时立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转头看向仓鼠,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你说…我前面没人进来?”

    “废话”,仓鼠白了他一眼,“我就躺大门口,还能看漏了大门进来的人?”

    小郭青白交加的脸色把仓鼠吓了一跳,他这下有些反应过来了,结巴道:“你是说…有人…还有人跟在我后面进来了?”

    小郭点点头,那么多双眼睛看到的,怎么人还能凭空没了?

    他急得抓耳挠腮,但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往房间里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晚点叫公司再派人过来吧。

    他跩了仓鼠一下,两人过了个眼神,加快脚步就往外面走。

    就在两人刚要迈出破屋时,原本烂倒在地上的木门,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地上弹起,紧紧扣死在门框上。

    两人被这突变吓了一跳,仓鼠反应得快,扑上去便拼命地拽门。

    两个百十来斤的男人,使出吃奶的劲,木门竟然纹丝不动,好像天生就与砖墙严丝合缝地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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