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牺牲品
自从吏部尚书垮台后，守旧派全部低调了起来。
京中明面上一如往常，暗地里却已经完成了一轮权力更迭。
郭云岫并未日日上朝，多的事大都是让大臣们递折子上来，这日，她正挑了大部分奏折，打算让阿越送到墨如辛那里时，听到了郭家递进来的想入宫的消息。
午后，阿越领着人进到了凤仪殿，竟是一家三口悉数来了。
郭郅身着官服，郭夫人与郭云奇亦是穿着正式，三人刚一入殿，便恭敬跪拜：“见过皇后娘娘。”
郭云岫招呼他们平身，又吩咐宫人送来点心茶水，才问：“父亲母亲，近日可好？”
“好，我们都好……”郭夫人率先应声，点头的同时面色带着忧愁，“娘娘可还安好，数日不见，怎又清减了？”
郭郅连忙跟着接话：“是啊，娘娘千万保重身体，这才是最要紧的。”
他这些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春风得意，亲生女儿如今可是万人之巅的第一人，抢着来郭家送礼的人都快把郭府的门槛踏破了。
郭郅笑得眉不见眼，探头问道：“近日可有什么朝政需要臣来为娘娘分忧吗？”
郭云岫瞥他一眼，见他态度实在殷切，道：“那父亲就去帮辛笙云大人瞧一瞧科举舞弊案吧，牵涉人数太多，他一时半会真处理不完。”
“好！”郭郅立即答应下来，“我一定替娘娘把案子办得妥妥帖帖！”
郭云奇不怎么规矩地坐在一旁，一碟子点心吃完了，又悄悄去偷拿郭夫人的。
见他们聊的差不多了，他开口抱怨道：“姐，我可是刚从边关回来，怎么也不见你关心我一句？”
郭夫人打他的手，嗔道：“没规矩，喊娘娘。”
“什么娘娘都是我姐。”郭云奇才不屑这些个表面功夫，干脆连盘子端了，揣怀里接着吃，“是吧，姐？”
郭云岫笑了笑，茶杯放下，如他所愿问道：“你去边关一趟，都学到什么了？”
郭云奇一滞，差点噎住：“姐！不带你这样的！”
他猛灌了一口茶水，顺下去了，接着抱怨：“那种地方能学什么，你总不至于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将军吧？”
“对啊，你送我过去究竟是为什么？”
郭云奇至今都想不明白，郭云岫为什么要送他去边关，他除了出了一趟远门，没吃好没睡好外，什么都没得到，也没起到任何作用。
边关军营里有他没他，没有任何区别。
郭云岫轻轻扫了他一眼，未答话。郭云奇则伸长脖子，挤眉弄眼道：“我琢磨这事儿琢磨好长时间了，我不会是……你安排的暗谍吧？”
边关军营里什么东西最重要，郭云奇还是想得到的，所以他猜测，如果成戈没有主动上交兵符的话，他姐会不会让他去偷啊？
郭云奇撇了撇嘴，觉得他姐真是高看他了，又觉得会不会是他想多了？
刚想继续追问，郭郅瞪了他一眼：“你一天天瞎琢磨些什么，琢磨不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
“琢磨不明白，就给我闭嘴！”
郭云奇看老父亲真动怒了，讪讪闭上嘴。
又闲话家常了半个时辰，郭郅领着妻儿告退，一炷香以后，墨如辛来了。
他这些日子公务繁忙，眼下青黑，脸上也显出疲态来。郭云岫免了他的礼，赐座，阿越走进来为他换了一盏茶又出去了。
两人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墨如辛提起正事：“皇后娘娘，臣今日来是为了我朝历年以来的官职承袭制。”
官职承袭，一般是指官员调职或是致仕前，会推举继位者，子承父，徒承师，一脉相传。
墨如辛提起这个，应该是想要废除这项习俗，也是为了彻底打击守旧一派的朝中势力。
果然，接下来他就提出了针对此事的改革建议。
郭云岫思索了一下，道：“此事可行，你放手去做。”
正事说完，墨如辛说起了成家：“臣接到消息，成家众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成将军也已出城门去接人了，估摸着这会儿应该遇上了。”
郭云岫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应道，“嗯，本宫知道了。”
“……娘娘。”
墨如辛静了一刻，忽地唤了一声。
“嗯？”郭云岫抬眸望去，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新奇。
“……您……为什么会帮我？”
墨如辛知道他可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为她做事，这是他的价值，但他同样清楚，能做到这些的不只有他。
而救下一个被赐死的罪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小事。
为什么选择救他，而不是更简便地去培养另一个人呢？
郭云岫有些好笑地睇着他：“帮你不好吗？”
天子近臣，一朝濒死，摇身一变，成了金科状元郎，足够曲折，也足够精彩，真好一条人物线。
她觉得更好玩更刺激。
云岫深深望了他一眼，好似蛊惑一般轻轻道：“我既选了你，墨如辛，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同一时间的上京城外，成戈接到了成家一众人。
成鸿正与成夫人看着还好，成老夫人却苍老许多，连路都走不稳了。
成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成老夫人，他的眼眶微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成老夫人拍了拍成戈的手，宽慰道：“没事，我们都没事。岫丫头安排了人照顾我们，一路上什么苦都没受过，祖母只是老了，才不中用了。”
“祖母……”
成戈咬咬牙，将眼泪吞回去：“快上马车吧，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上得马车，成夫人与成老夫人分坐在成戈两侧，虽然她们才是被流放的人，但是字字句句都在关心成戈过得好不好。
成戈简单地提起了边关战事，他知道父亲最关心这个，又隐去了危险的成分，只讲他们打赢了，所以凭着战功让成家人可以免罪回京。
成鸿正听得眉心紧皱，几次都想开口询问，但目光触及到马车内的两名女眷，又把话咽了回去。
成老夫人提起了郭云岫，叹息道：“岫丫头这回帮了我们太多，可当下成家式微，既不知如何去谢，也怕再牵连上她，唉……”
成老夫人当然知道郭云岫此举有多少是为了成戈，可他们二人早已缘尽，放不下又如何？
成老夫人无奈地叹道：“你们两个小的，该怎么办啊？”
成戈的指尖不自禁跳了一下，正如他剧烈起伏的心境。
成老夫人不知道的是，成戈早已变了。
如今的他管不了什么身份之别，什么世俗不容，他只知道，他们再也不要分开。
当夜，成戈安排好成家众人后，摸黑潜入了皇宫。
郭云岫还未安寝，听到窗框被石子击中的响声，她轻笑了一下，打开窗扇，打趣道：“你是翻墙夜会上瘾了吗？”
成戈勾了一下嘴角，倏地探手入窗，一把将她抱出了窗外。
“啊！”郭云岫一声短促的叫声还未停下，成戈足尖轻点，已带着她飞上了屋顶。
她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站稳之后往下瞧了一眼，阿越已经跑了出来，见到是成戈后，又回屋里去了。
郭云岫不解地看着成戈，问道：“上屋顶来干什么？”
“赏月。”他一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朝天上指了指。
郭云岫随之望去，一钩新月，月光似水，还算能看，不过也没到专门上房顶来赏的地步。
她歪了歪头，扯他的耳垂：“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成戈咧开嘴笑，像极了没去边关以前有些腼腆的孩子样：“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郭云岫看成戈一眼，点头应了，然后扶着他的手找了一处较为平坦的位置坐下，轻靠在他的肩膀：“那我们赏月吧。”
云岫安静地望着月亮，心中存着微微的疑惑——这个世界的束缚还剩下什么？
她曾经以为，古代世界的束缚是这个时代对女子这一身份终其一生的禁锢。所以，她入宫，当皇后，掌皇权，到达可以随心所欲的至高之位。
可束缚并没有完全消失，这就说明郭云岫原本的命数中还有放不下、未渡过。
云岫想到了成戈，可是郭云岫对于成戈，放不下的是情？渡不过的也是情吗？
应该不全是。
于黎潜，江云岫原来的命数里，放不下他们爱恨纠葛的少年时代，渡不过被欺骗被伤害的痛苦。
所以化解的方法是需要黎潜毫无保留的爱，他要爱她，胜过心底的恨，甚而抛弃他的恨。当江云岫认可这一点，便能放下与渡过了。
于成戈……郭云岫应是对他心中有愧的，她恨得是皇权难违，愧的是少时情断。
郭云岫放不下心中的愧，也最终成了时代的牺牲品——一位薄命红颜。
那么，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愧，要如何平呢？
云岫收回视线，莞尔一笑：“成戈？”
他回首看她，亦是眸中带笑：“怎么了？觉得凉了吗？”
说着，成戈更紧地搂住了郭云岫。
她抬手，扯住他的耳尖，将人往下拉，双唇相接的瞬间，她吐气如兰道：“是有点儿冷了，你替我暖暖吧……”
京中明面上一如往常，暗地里却已经完成了一轮权力更迭。
郭云岫并未日日上朝，多的事大都是让大臣们递折子上来，这日，她正挑了大部分奏折，打算让阿越送到墨如辛那里时，听到了郭家递进来的想入宫的消息。
午后，阿越领着人进到了凤仪殿，竟是一家三口悉数来了。
郭郅身着官服，郭夫人与郭云奇亦是穿着正式，三人刚一入殿，便恭敬跪拜：“见过皇后娘娘。”
郭云岫招呼他们平身，又吩咐宫人送来点心茶水，才问：“父亲母亲，近日可好？”
“好，我们都好……”郭夫人率先应声，点头的同时面色带着忧愁，“娘娘可还安好，数日不见，怎又清减了？”
郭郅连忙跟着接话：“是啊，娘娘千万保重身体，这才是最要紧的。”
他这些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春风得意，亲生女儿如今可是万人之巅的第一人，抢着来郭家送礼的人都快把郭府的门槛踏破了。
郭郅笑得眉不见眼，探头问道：“近日可有什么朝政需要臣来为娘娘分忧吗？”
郭云岫瞥他一眼，见他态度实在殷切，道：“那父亲就去帮辛笙云大人瞧一瞧科举舞弊案吧，牵涉人数太多，他一时半会真处理不完。”
“好！”郭郅立即答应下来，“我一定替娘娘把案子办得妥妥帖帖！”
郭云奇不怎么规矩地坐在一旁，一碟子点心吃完了，又悄悄去偷拿郭夫人的。
见他们聊的差不多了，他开口抱怨道：“姐，我可是刚从边关回来，怎么也不见你关心我一句？”
郭夫人打他的手，嗔道：“没规矩，喊娘娘。”
“什么娘娘都是我姐。”郭云奇才不屑这些个表面功夫，干脆连盘子端了，揣怀里接着吃，“是吧，姐？”
郭云岫笑了笑，茶杯放下，如他所愿问道：“你去边关一趟，都学到什么了？”
郭云奇一滞，差点噎住：“姐！不带你这样的！”
他猛灌了一口茶水，顺下去了，接着抱怨：“那种地方能学什么，你总不至于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将军吧？”
“对啊，你送我过去究竟是为什么？”
郭云奇至今都想不明白，郭云岫为什么要送他去边关，他除了出了一趟远门，没吃好没睡好外，什么都没得到，也没起到任何作用。
边关军营里有他没他，没有任何区别。
郭云岫轻轻扫了他一眼，未答话。郭云奇则伸长脖子，挤眉弄眼道：“我琢磨这事儿琢磨好长时间了，我不会是……你安排的暗谍吧？”
边关军营里什么东西最重要，郭云奇还是想得到的，所以他猜测，如果成戈没有主动上交兵符的话，他姐会不会让他去偷啊？
郭云奇撇了撇嘴，觉得他姐真是高看他了，又觉得会不会是他想多了？
刚想继续追问，郭郅瞪了他一眼：“你一天天瞎琢磨些什么，琢磨不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
“琢磨不明白，就给我闭嘴！”
郭云奇看老父亲真动怒了，讪讪闭上嘴。
又闲话家常了半个时辰，郭郅领着妻儿告退，一炷香以后，墨如辛来了。
他这些日子公务繁忙，眼下青黑，脸上也显出疲态来。郭云岫免了他的礼，赐座，阿越走进来为他换了一盏茶又出去了。
两人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墨如辛提起正事：“皇后娘娘，臣今日来是为了我朝历年以来的官职承袭制。”
官职承袭，一般是指官员调职或是致仕前，会推举继位者，子承父，徒承师，一脉相传。
墨如辛提起这个，应该是想要废除这项习俗，也是为了彻底打击守旧一派的朝中势力。
果然，接下来他就提出了针对此事的改革建议。
郭云岫思索了一下，道：“此事可行，你放手去做。”
正事说完，墨如辛说起了成家：“臣接到消息，成家众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成将军也已出城门去接人了，估摸着这会儿应该遇上了。”
郭云岫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应道，“嗯，本宫知道了。”
“……娘娘。”
墨如辛静了一刻，忽地唤了一声。
“嗯？”郭云岫抬眸望去，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新奇。
“……您……为什么会帮我？”
墨如辛知道他可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为她做事，这是他的价值，但他同样清楚，能做到这些的不只有他。
而救下一个被赐死的罪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小事。
为什么选择救他，而不是更简便地去培养另一个人呢？
郭云岫有些好笑地睇着他：“帮你不好吗？”
天子近臣，一朝濒死，摇身一变，成了金科状元郎，足够曲折，也足够精彩，真好一条人物线。
她觉得更好玩更刺激。
云岫深深望了他一眼，好似蛊惑一般轻轻道：“我既选了你，墨如辛，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同一时间的上京城外，成戈接到了成家一众人。
成鸿正与成夫人看着还好，成老夫人却苍老许多，连路都走不稳了。
成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成老夫人，他的眼眶微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成老夫人拍了拍成戈的手，宽慰道：“没事，我们都没事。岫丫头安排了人照顾我们，一路上什么苦都没受过，祖母只是老了，才不中用了。”
“祖母……”
成戈咬咬牙，将眼泪吞回去：“快上马车吧，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上得马车，成夫人与成老夫人分坐在成戈两侧，虽然她们才是被流放的人，但是字字句句都在关心成戈过得好不好。
成戈简单地提起了边关战事，他知道父亲最关心这个，又隐去了危险的成分，只讲他们打赢了，所以凭着战功让成家人可以免罪回京。
成鸿正听得眉心紧皱，几次都想开口询问，但目光触及到马车内的两名女眷，又把话咽了回去。
成老夫人提起了郭云岫，叹息道：“岫丫头这回帮了我们太多，可当下成家式微，既不知如何去谢，也怕再牵连上她，唉……”
成老夫人当然知道郭云岫此举有多少是为了成戈，可他们二人早已缘尽，放不下又如何？
成老夫人无奈地叹道：“你们两个小的，该怎么办啊？”
成戈的指尖不自禁跳了一下，正如他剧烈起伏的心境。
成老夫人不知道的是，成戈早已变了。
如今的他管不了什么身份之别，什么世俗不容，他只知道，他们再也不要分开。
当夜，成戈安排好成家众人后，摸黑潜入了皇宫。
郭云岫还未安寝，听到窗框被石子击中的响声，她轻笑了一下，打开窗扇，打趣道：“你是翻墙夜会上瘾了吗？”
成戈勾了一下嘴角，倏地探手入窗，一把将她抱出了窗外。
“啊！”郭云岫一声短促的叫声还未停下，成戈足尖轻点，已带着她飞上了屋顶。
她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站稳之后往下瞧了一眼，阿越已经跑了出来，见到是成戈后，又回屋里去了。
郭云岫不解地看着成戈，问道：“上屋顶来干什么？”
“赏月。”他一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朝天上指了指。
郭云岫随之望去，一钩新月，月光似水，还算能看，不过也没到专门上房顶来赏的地步。
她歪了歪头，扯他的耳垂：“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成戈咧开嘴笑，像极了没去边关以前有些腼腆的孩子样：“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郭云岫看成戈一眼，点头应了，然后扶着他的手找了一处较为平坦的位置坐下，轻靠在他的肩膀：“那我们赏月吧。”
云岫安静地望着月亮，心中存着微微的疑惑——这个世界的束缚还剩下什么？
她曾经以为，古代世界的束缚是这个时代对女子这一身份终其一生的禁锢。所以，她入宫，当皇后，掌皇权，到达可以随心所欲的至高之位。
可束缚并没有完全消失，这就说明郭云岫原本的命数中还有放不下、未渡过。
云岫想到了成戈，可是郭云岫对于成戈，放不下的是情？渡不过的也是情吗？
应该不全是。
于黎潜，江云岫原来的命数里，放不下他们爱恨纠葛的少年时代，渡不过被欺骗被伤害的痛苦。
所以化解的方法是需要黎潜毫无保留的爱，他要爱她，胜过心底的恨，甚而抛弃他的恨。当江云岫认可这一点，便能放下与渡过了。
于成戈……郭云岫应是对他心中有愧的，她恨得是皇权难违，愧的是少时情断。
郭云岫放不下心中的愧，也最终成了时代的牺牲品——一位薄命红颜。
那么，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愧，要如何平呢？
云岫收回视线，莞尔一笑：“成戈？”
他回首看她，亦是眸中带笑：“怎么了？觉得凉了吗？”
说着，成戈更紧地搂住了郭云岫。
她抬手，扯住他的耳尖，将人往下拉，双唇相接的瞬间，她吐气如兰道：“是有点儿冷了，你替我暖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