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夏之生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蜿蜒的小碎石路没有尽头,夏之生不停地走。

    咚——咚——咚咚——

    身后急促的声音,吓得夏之生一路狂奔,可眼前这条路始终无穷无尽。

    前面有一处破碎的房屋时隐时现,夏之生顾不得诡异的感觉跑进那座房屋。

    有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她看到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端着热汤,满足地看着对面的小男孩。

    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女人抬起手,细心的为对面的小男孩擦嘴角的饭粒。

    画面突然变得扭曲,高大的梧桐树,不停奔跑的男孩,幽幽的深井泛着水光,长满青苔的台阶,附近的公园,旋转的木马,划烂的秋千,一堆破损的推车。脏乱的厕所泛着幽光。

    一群人指指点点,围着一个男孩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蓦地,那一群人张着血盆大口,脸上挂着扭曲的狞笑,对着男孩谩骂。男孩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面无表情的低着头。

    夏之生的视野突然变暗,她看到一个男孩被锁在柜子里,一下一下地哭喊无人答应。

    夏之生用尽全力想把柜子打开,却发现她的双手穿透木刻的衣柜,她没有实体,什么也做不了。

    她打消了打开衣柜的想法,对着男孩安慰道“弟弟,你还在吗?别哭了,我陪你说说话吧。”

    突然男孩不喊了,躲在柜子里开了一道缝幽幽的盯着某处。

    黑漆漆的一片,身后不断的敲门声,一下一下地

    咚——咚——咚

    过了一会儿,男孩身上沾满了血,血渗满了他的身上,腿上,手腕上到处都是。旁边带着水渍的铁皮桶,扭曲的房子,歪歪扭扭的椅子,地上还有一把沾上血的刀…

    一具冰凉惨白的尸体,这些画面不停地变换着。

    夏之生被吓到了,她抱着浑身是血的男孩,强忍着难受,用颤抖的手拍打他的背哄到

    “别怕,别怕,这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梦。”

    没想到男孩却用稚嫩的声音反过来安慰她“姐姐,我不怕,我已经习惯了。”

    夏之生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阵强光将她扯入现实之中。

    怪诞诡奇的画面,让夏之生从梦中惊醒,和他一同醒来的还有陈清。

    陈清不停地喘气,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直到呼吸慢慢平复,轻轻揉了揉眉头。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旧书桌前,拿出一根红绳,断裂红绳有些年头,上面的线头已经彻底散开。

    陈清拿着红绳,来回不断的摸索。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揉了揉泛红的眼角,打开数学卷子写了起来。

    陈清紧紧攥着笔,在卷子上来来回回的勾画,直到卷子被划破,他又停下来,捂住不停抖动地手。

    这是陈清搬到这里的第一年,望着空荡荡的单人间,他自嘲的笑了笑。

    第二天,陈清来到便利店里,拿起平常吃的那款三明治,抬眼间,他又看到了昨天那个奇怪的女孩。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走进来对陈清无力的笑了笑。陈清对着她点了点头,走出便利店,又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好巧不巧夏之生也转了头,四目相对,视线相交,陈清被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炙热所吸引,又若无其事的转移视线。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灵动的眼睛藏满未知,让人不敢直视。

    陈清讨厌未知的一切,他疾步的逃离这里。

    夏之生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本来她难受极了。

    可是,居然在便利店遇到了陈清,她对着陈清笑了笑,结果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陈清看了她一眼,跑的更快了,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夏之生更难过了。

    昨晚没睡好,夏之生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本来下课打算补会觉,可莫名的又想起早上的陈清。

    勾的她有点心痒,她告诉自己:算了,为了拯救陈清这觉不睡也罢。

    夏之生拿着水杯从陈清班走过,看到那几个在班里打闹的男生,围在陈清的周围,有一个纸团飞了过来砸到陈清头上。

    那个男孩耸了耸肩,毫无诚意地说“对不起啊!”语气嘲讽喊道““老二”,别这么小气,差不多行了!”

    陈清皱了皱眉,继续写他的题,没有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可那个男生却急了,怒气冲冲的骂着陈清“你装什么装?就一臭打工的,哟!学的这么厉害,回回当老二。人家朱贺不学都能当第一”

    “写什么呢?让我们也看看呗!老同学了,别小气啊!丧门神!”

    正说着那人就要上手抢,陈清突然把书合了起来,站起来冷冷地望着那人,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他指着陈清吼的更大声了,好像谁声音大就谁有理,旁边的人越拉着他,他就越起劲。

    陈清那一刻有过很多不理智的想法,可是,这次他只有自己了。

    他不想让养父母再来一次,毕竟他们已经一年没联系了。况且,他说的都是实话,不是吗?

    他松开了死死紧握的拳头,颓然的坐到座位上。

    低着头冷淡地说了句“滚。”

    旁边的人趁机把那人拉到座位上,结束了这场闹剧。

    夏之生心像是被重物锤了一下,一阵钝痛,陈清要是反抗过一次也好。可他总是这样,冷淡的,无所谓的与世隔绝,他把自己活成了孤岛。

    夏之生内心非常的不安,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她又毫无头绪。

    陈清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手臂被书桌划了一道口子,血一直往外滴,一滴两滴,没入衣袖。没有人看到,陈清自己也不在意。

    可夏之生看到心疼啊!幸亏,平时她帆布鞋子磨脚,有带创可贴的习惯。

    夏之生拉住陈清班的一个女孩,让她帮忙把这个拿给陈清。而陈清看到桌子上多余的创可贴,只是把它扔到了垃圾桶。

    女孩出来的时候,撇了撇嘴说“都跟你说了,这人不知好歹的,从来不要别人的东西的。整天冷着张脸,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

    夏之生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夏之生记住了刚刚闹事者的那张脸,她边走边谋划着什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

    夏之生下课后,在门口等了半天,终于让夏之生等到了。

    她疾步快走,突然手一歪,滚烫的热水就不小心倒在对面同学的衣服上。贺诚没忍住爆了句脏口。

    “啊!同学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到!你没事吧!”然后,夏之生露出一个自认为做作的笑容望着贺诚。

    贺诚望着对面的女孩,长的甜美乖巧,眉眼弯弯,两颗酒窝笑的十分灵动可爱。

    贺诚挠了挠头,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事,下次小心!”

    夏之生正暗自窃喜,突然回头,发现陈清就站在她的身后,直勾勾地看着她,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完了,她不会被讨厌了吧!

    晚上放学后,夏之生亦步亦趋的跟在陈清后面,反正是坐同一辆公交车,夏之生并不害怕陈清漠视她。

    陈清一直都知道有个女孩是和他坐同一公交车的,只是在无关的人身上他从不费心思。也没记住她的脸,何况每次她都是低着头的。

    可是,从前天开始他们就不断有交集。这几天心绪杂乱,可他并不排斥她的接近,甚至有点窃喜。

    她让陈清感到好奇,于是,他就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要帮我呢?”

    夏之生看着他眼眸深处的流光,下意识的回避道“没有啊!这都是意外!”

    陈清蹙了蹙眉,又转过头继续走路。

    并不执着要一个答案,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问。

    “无所谓了,都和我没有关系,不是吗?她只不过和那些人一样了,短暂的怜悯,然后再抛弃。”陈清自嘲地想到。

    然后他转过头疲倦又厌恶的对夏之生说道:“请你以后都不要跟着我,也不要再送东西了,我不想和任何人接触,很麻烦!”

    夏之生感觉此刻的陈清十分的陌生,浓烈的孤寂要将他燃烧,仿佛有些话不说,她就会在某一瞬间永远失去他。

    夏之生克服内心的恐惧,紧紧抓住陈清的手臂。

    对陈清喊道:“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不想你受委屈,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是会继续努力成为你的朋友!就算,就算你讨厌我!”说道这里夏之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陈清僵了僵身体,淡淡地回了句“随你!”

    虽然陈清说了这句话,但夏之生心里到底是没底。

    又小跑上前,对着陈清笑眯眯地说“那刚你说的,我就当默认了啊!”

    陈清没有回答,只是悄悄的勾了勾嘴角,又飞快地落下。

    夏之生想到刚刚情急之下抓了陈清的手臂,慢了半拍的开始害羞了。

    “他的手可真好看啊!”夏之生这样想到“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可真适合当朋友啊!”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相互拉扯,如同两人幽暗纷乱的情绪。

    从那天之后,连着一个星期,夏之生都会在超市的门口等着陈清,跟在他身后。

    每次陈清看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笑意吟吟的拿着早饭对着他说

    “呐,陈清我今天早饭买多了,你要不帮我解决一下?”

    起初,陈清是拒绝的,少女什么也不说,笑意吟吟的看着他,第二天,接着带早饭。

    今天看到她的时候,她又是一个人领着两份早饭。

    她穿的白色校服,像是兜在身上一样,孤零零站在那里,总显得格外弱小。

    因为还没到上班的时间,超市门口也没人,只有周围的几家早餐店冒着热气。

    阳光有些刺眼,女孩探出手对着阳光,轻微的眯起眼缝。

    陈清挽起一截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臂,他走到少女面前,不动声色地帮她挡住刺眼的阳光。

    顺手把少女手里的早餐拿到自己手上。

    视线相交,少女错愕地望着他

    “你怎么来这么早?”

    他幽幽的望着眼前少女“天天早饭都买多?”

    女孩不好意思的笑道“嗯,我吃的多。”

    吃的多还这么瘦,陈清忍不住想。

    偶尔,陈清来的很早,每次看到女孩蹲在他经常买三明治的那家超市,小小的一只,蹲在哪里,抱着一杯热豆浆,不停地呼气,手里还提溜两袋包子,真的是蠢得要死。

    可是这样一个蠢人,居然频繁让他分神,他看着面前这个少女,他搞不懂她想要什么。

    不过人所有的丑恶迟早会显露出来,他先看看面前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随口问道。

    女孩哭笑不得说“那个,我应该有说过我的名字”

    她又细心补充道“在公交车上。”

    他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似在思索,然后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有吗?可能是我忘了。”

    “……”明明就有,夏之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搞半天,送了这么久早饭人家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也……太挫败了吧。”

    她轻咳了一下嗓子,

    “那我再说一次,这次你可别忘了啊。”

    “我叫夏之生,夏天的夏,青云之志的志,生命的生,隔壁班的夏之生。”

    陈清轻笑一声,带着少年特的低沉和慵懒一字一句念道“夏之生,好,我记住了。”

    陈清定晴望着面前的少女,她的美是十分耐看,眉目藏着一丝忧愁,细细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杏仁眼呆呆的望着自己,眼里流转着笑意,真的是,认真的可爱。

    他嘴角一弯低头问道“青云之志的志?”

    夏之生一下脸变得通红,刚一个紧张连名字都念错了。

    她眨巴了下眼,偏过头反问道“所以,你那天记住我了吗?”

    他一脸戏谑的笑道“记住你夹头发了。”

    “……”夏之生哭笑不得,尴尬的直缩脚趾头。

    少年眼中藏着星碎的光芒,一点点看着女孩生动的表情,他和她走向站台。

    那一刻陈清想,至少现在他和她,两个人也不错,他也就再也不拆穿女孩,默许她走近他。

    他知道,面前的女孩,每天晚上都会在附近跟着他,直到他走进小区,她才会回家。

    但是今天,陈清不能让她再跟着了,他今天有事要处理。

    于是,他对着夏之生说“我……今天下午不在,家里要处理事情,你早些回家。”

    夏之生疑惑问着“什么事情?”

    “……”死寂的沉默。

    夏之生感觉自己可能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她下意识捏了捏手“很严重?”

    陈清微微晃神,轻摇头说道“没有,只是一点小事。”

    下午的时候,陈清从学校出来,他迷茫的望着天空,然后眼神变的狠厉。

    他经过路边的花店,走进去买了一束百合花,不多只要一束。

    他出花店后,穿过繁华的街道,拦上一辆出租,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山上。

    他没有再往上走,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地面低喃道:

    “我也不知道你埋葬在哪里,今年不是桂花开的季节,于是,我拿了一束百合。”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现在不会再怕水了,也……可以一个人不怕黑。”

    他又自嘲笑道“本来是害怕的,可是要省电费,就不怕了”

    “抱歉,今年又来打扰你了,死前是你的累赘,死后还要听我说话。”

    长久无声后,陈清死死攥着拳头“凶手还没伏法。”

    “像我这样的累赘。”陈清顿了一下哽咽道

    “你一定觉得我很丢人吧,我贪生怕死,而你只能是无名女尸。”

    “你应该不希望我再来了吧!”

    “明年我就不来了,本来,早就应该还你一个清净。”悲伤溢满了整个青山,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陈清把百合花放在路边,低头弯腰说道

    “再见,妈妈。”

    这是最后一次了。

    陈清发狠地擦掉眼角的液体,转身决绝的离开,背影孤独又可怜。

    他一步步的走向警局,却亲自把他推向命运齿轮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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