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十二年后。

    天下纷争不休。

    北地狐胡兵马强大,如今正有气吞山河之势,中原岐国繁荣昌盛,而东北处有一刚刚成立的小国正在逐渐统一东北部地区,西凉素以女子为尊,大理国偏安一隅。至于东南和南边一直处在各个世家管辖割裂下,却是自山野之间有人揭竿而起,创立了唐国基业,一时新贵。

    关山度若飞,最为骁勇的骑手跑死了三匹马,越过两狼山,烽火一路焚烧着马蹄驶入狐胡设置的大小关隘,女真人完颜禅刚刚娶了北京城中萧家大小姐的消息被带给狐胡的老可汗。

    天下四分五裂,战乱不休,狐胡势大已非一日,只是难以忍受草原东边一直延伸到长白山的大小部落时不时的动乱。若是能有一个能人将这些大小部落收为一体,林海雪原间暗藏的能量,对狐胡来说是机遇,也是隐患。

    此时的西凉城内,圆月高挂,正张灯结彩,庆贺西凉女帝的弟弟白长青和西凉侍中颜徊生下一女。

    凤君王能提着箱箱珠宝首饰,急匆匆赶到王府。

    “陛下公务繁忙,不能亲自探望,就让本宫前来看一看。”他是苏州王家的人,东南沿海一带处在各个小国混战当中,还没有一统,却是绝不兴女尊一套的。王家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氏族,王能身为嫡子,当日抛却家底嫁给西凉女帝,着实花费一番艰辛。而今他却已不年轻了,色衰则爱驰,女帝很少再去他那儿。但女帝并无其他夫侍,他又有一子一女,名叫白业、白瑶,地位很是稳固。

    “有劳姐夫了。”白长青笑着把王能往里迎。

    “可曾取了名字么?”

    白长青笑着说:“叫做颜湘,字潇君。”凉国风俗和其他地方不同,女孩子名和字是一起取的,长大后另外还有一个才名雅号。

    “皇室血脉昌盛,陛下心里也定然高兴,郡王可要讨个赏?”

    白长青略停了停脚步,咬紧牙关:“有劳姊夫告诉皇姐,臣,想要和离。”

    “这...你这却是为何,可是侍中平日有何品行不端正的地方?”

    侍中颜徊,正仪六年进士,殿选时舌灿莲花,博得龙心大悦,点为状元。跨马游街时因生的貌美被堵在大街上,险被看杀。后来清查马患,解民灾难,有功而为朝臣,步步高升,位同左相。和这小郡王再适配不过,如今侍中刚刚产女,郡王便要和离,是何道理?

    白长青苦笑:“本朝历法,女子为帝自是不消说,却是无论男女都可入朝为官。只是一方为官,另一方就得在家中照顾双方父母与儿女。长青生来放荡自由,是拘束不得的。”

    王能皱眉:“照顾父母子女乃是人之天伦,何况小郡主才刚刚降生,郡王便以‘自由’为名逃避责任,未免太过悖逆人情。此事陛下是万不能应允的,即是郡王执意如此,也须一年后小郡主满岁后才可奏议。”说罢,拂袖而去。

    一年后,完颜禅统一了白山黑水间散落的点点部落,立国为“辽”。狐□□遣使者与之结盟,辽国成为狐胡的臣属国,狐胡称“大月氏”,辽称“小月氏”。

    同年,凉国女帝的妹子、大理国的太子妃白素衣回凉国看望女帝。女帝一高兴,弃了这万里江山不顾,和妹子一同出外游猎,国内之事,全交给已经和离的郡王白长青监国打理。

    这一游猎不打紧,遇到了岐国的少年将军薛琼海,生的丰神俊朗,女帝见之甚喜,一行人马便径直到岐国便衣游览,并未透露行藏。这时女帝怀了身孕,无法舟车劳碌,太子妃要留下来陪姐姐,大理国太子便先行回国向国王复命。

    太子走后没两天,白素衣便也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女帝和妹妹白素衣,还有北京城的萧家大姑娘本是同一师门出来的,当时出山之时,有仙人来到山门,给了她们姐妹一人一块玉,叫她们做成令佩,各有仙法,可唤作“太阴令”。当时女帝初政,正是人生中春风得意的时候,就做了块满月形状的玉佩,白素衣刚刚嫁到大理,夫妻和睦,正是新的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做了枚半月形状的坠子。

    一住好几月,没想到岐国当时正在内乱,两个月内换了四五个皇帝,一伙贼人闯入女帝暂时停脚的居所,追杀不休。薛琼海掩护着女帝和太子妃几人一路向北逃亡。

    逃到五台山的时候,众人都已分散。贼寇追捕急切,女帝又往东北方向逃了许久,一路颠簸,到了一个叫“李家庄”的地方,女帝被催动产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男孩给了当地的一个狐胡人,叫做陈平,女孩则托陈平寻找故交旅人,辗转送回西凉,口谕传位给她,指望承袭西凉帝位。《薛家枪法》被撕为两册,下册给了陈平,让他教授给幼子,上册则飞书寄给白长青,教他教给幼女。另外那上册内容薛琼海已熟读在心,下册却记不大得。是故后来薛家枪法,只有上册路数,这是后话。

    夜已深,凉国,椒房殿。

    “湘儿,该歇息了。”颜徊给白湘披上件大衣,“更深露重,切莫着凉了。”

    白湘弹琴的手慢了下来,渐渐放开琴弦。

    “母后,父皇已经很多天都没关心过你和儿臣了。”

    一转眼,白长青以男子之身登上帝位已然十年,原先和离的颜徊也被接进宫,封了皇后。

    颜徊低下头:“你父皇公务繁忙,也是不能常来的。”

    她说的是实话,白长青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处理朝政上,夙兴夜寐,即便如此,也换不来朝臣们的一句肯定。

    他确实是个好皇帝,却不是西凉需要的皇帝。

    白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白龙之月,大理国会遣使将质子送来,到时候父皇会大设宴席。儿臣若是能在宫宴上出彩,兴许能讨得父皇的欢心。”

    在这个世界人人都有灵力,而以太阳和太阴的灵力最为充裕,因此月修都无比强大,人们仰慕月修,连带着月历用的也是十二月神的名字命名。月府十二嫦娥,以太阴星君为皇君,余十一为侍臣,依序分别是:素娥、必牙、望舒、夜明、唤月、命月、太嫦、太阴、月姑、月童、青鸾、白龙。白湘所说的白龙之月,也就是十二月。

    颜徊摸了摸白湘的头。

    “你知道你为什么练了这么久的琴还是无所长进吗?”

    “愿闻母后指教。”

    “我们所处的红尘世界灵力充裕,人人修习琴棋书画,或是读书,或是练武,乃至于务农务工、航海行商,三百六十行只要学得精妙练得娴熟都可以获得灵力修行而入玄妙境界。反过来说,要想把这每件事干好,也需要通过修行来把灵力反馈于所要学的技能上。你现在灵力获得的足够了,却没有修行,自然而然就到了你琴道的瓶颈了。”

    “修行?”

    “对。”颜徊点头,“你可以用各种技能入道来获得灵力,但是灵力必须经由修行来消化,不然就是无用的。你现在不经修行,灵力不稳固,在你体内乱跳,你弹琴的时候就顺着你的手指随意流淌,你当然弹不好琴啦。”

    “那,那我该怎么办?”白湘苦恼地说。

    “来,跟着我的动作做。”颜徊盘腿调息,“调整你的呼吸,先吐气再吸气,凝神静气,感受一股能量在你的身体当中循环,冲撞你的丹田,顺着你的血液循环。灵力自宇宙天地而来,无处不在,感受它存在于你身体的每一处,然后接纳它,尝试着带领它走上楼梯,让它为你所用。”

    白湘这么一试,果然身体轻灵,精神百倍,只觉得天地精华都为她所用,只需一拨弦便是旷世名曲。

    “太好了。”她抓住颜徊的手,“母后,我日夜不休地这样修炼,宫宴前一定能有所长进,到时候一定能为母后争光!”

    “傻孩子。”颜徊揉了揉白湘的头,“修行之道何其艰难,到底修行到最后登仙成神也只是虚无缥缈之事,当世修行讲的是经世致用,人世杂务繁杂,更不能丢弃。若是一味修炼不分日夜,就是走火入魔了。天色已晚,快快去睡觉吧。”

    白湘是个乖巧的孩子,不敢违抗母命,即刻就寝。

    第二日,白湘醒了个大早,凝神闭目,又开始修炼了。

    她苦苦思索,却不得要领。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如同洪水一般,不把她淹没就不肯罢休。

    气息太乱了...

    太乱了...

    还是乱......

    她烦躁地冥想了一个上午,终于克服了暴躁的灵力,把它们全都挤到了一个小空间里,然后再把灵力放出来,这一回灵力乖巧下来,变得宁静沉稳,就如白湘的性格那样,静静地在她四肢内流动。

    成了!

    白湘睁开眼,一脸欣喜。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只需要每日练习几个时辰,让灵力和自己拥有默契,稳定地受自己的控制就行了。剩下的时间,她还能用来思索首能够一鸣惊人的曲子。

    这时宫墙外传来一阵喧闹,銮舆声动。

    是了,眼下大抵到了戊时,白湘暗暗想道。每日这个时候,白长青就回来到椒房殿,却不是为了看皇后颜徊或是云华公主白湘,而是为了看西凉女帝当年颠沛流离之时产下的王女,如今的琼华郡主白泽。

    天下父母的心大抵都是偏的,只是因着白泽身份特殊的缘故,白长青对她的偏心里更添了十几二十分的不得不偏和愧疚。

    这西凉国的江山,原本就该是她的。

    白湘知道白泽受宠理所当然,她也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但是每当她看到母亲黯然的脸,看到父皇对后宫一切的漠不关心,她的心里都有些闷闷的发堵。

    “大王来了。”颜徊替白长青脱下厚重的外袍,整理衣衫,白长青的脸上布满阴云,显是又受了朝臣的气,“听说今儿韩尚书今天在紫宸殿前跪了一个上午?”颜徊试探性地问道。

    “又是为了和唐之事。”白长青并没有让颜徊详细知道的意思,他似乎觉得颜徊一生下来就是个深宫妇人,从未参与过朝堂的叱咤风云。

    颜徊却失了神,口内喃喃:“和唐...和唐...”

    唐国刚刚统一了东南一带,又接纳了百越诸国的投降,一时声势浩大。却似乎每个人都忘了,颜徊在来凉国赴考之前,也是百越南国之人。她生长的小国不许女子为官,她一赌气,便离家出走,跑到西凉这出了名的女儿国来。那时中了状元,鲜衣怒马,名闻天下,是何等潇洒!没想到位极人臣一番折腾之后,却又逃不过相夫教子的命运。

    白长青没有理会颜徊的失神他向来是不顾她感受的,他径直走向内殿,白湘和白泽正在对弈下棋。

    白湘躬身行礼:“参见父皇。”

    “舅舅!”白泽丢下刚才还举棋不定的白子,扑到白长青怀中。

    看见妹妹,父王才难得露出了笑容,“来,让舅舅看看,琼华又长高了。”

    白长青笑着招呼白泽,除了在白泽面前,他绝不会这么开心。夺位之事似乎给他上了一层极重的枷锁,让他不断约束自己的情绪,让他不能开心,他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他似乎认为全天下都没有人再可以享受平凡普通的快乐了!

    除了白泽。

    白长青抱起白泽,喜笑洋洋,看着比嫡亲父女还要亲密上不少,“听校场的安校尉说你最近枪法又有长进,耍一套给舅舅看好不好?”

    白长青把白泽放在地上,她耍起枪法来,白长青的眼中闪过惆怅和无限的追思,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嘁,这薛家的枪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我自己耍的长拳,改日一定要把我的拳法传给泽儿...”白长青十分小声地说道,他本是说的极轻极小心的,白湘却是以音律入道,听觉灵敏异常,当下就捕捉到耳朵里了,她内心中又涌上一点小小的苦涩。她不觉得委屈,她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并不懂得什么叫嫉妒,只是觉得不太开心,因为她也想得到父亲的关注。

    良久,白长青回过神来,摸了摸白泽的头,把一枚小令牌递到她手上。

    “以后想出宫直接把令牌给他们看,不准翻墙了,听到没?”他刮了刮白泽的鼻子,然后起身欲走。

    “大王。”颜徊拦住白长青,盈盈行礼,“云华近日也学了几首琴曲,不知大王可要考教云华课业?”

    白长青的眼中闪过疲倦和厌烦,他淡淡地看了白湘一眼,扬长而去。

    “改日再说吧。”

    昏黄的宫室内,暗红的宫袍拉长了西凉皇后落寞孤寂的身影,看着这个黯然失神的美妇,很难想象她是那二十年前因为貌美在跨马游街时险些被看杀的状元郎。

    颜徊是个很温柔的人,白湘也娴静懂事,颜徊日日都教白湘琴棋书画各种才艺,白泽却从来都不学。白泽性子野的很,而且十分暴躁,哪个宫人让她不开心了,提起鞭子就是一顿乱抽,白长青和颜徊也惯着她,因此她无拘无束,没人管得了。

    颜徊无数次地对白湘说,叫她永远不要和白泽争,她知道白长青虽然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小时候白湘很不服气,同样都是一般长大,凭什么她就得处处让着白泽?后来她懂了,白长青和颜徊如今的尊荣,连同她公主的名号,都是从白泽那里偷来的。她也知道他们都在怕,怕千秋之后仍被整个凉国议论,怕九泉之下无颜以对大凉的列祖列宗。

    白泽爱到处乱跑,不常待在宫里,颜徊又不喜欢宫人伺候,她总觉得人人该是平等、自己照顾自己的。因此偌大一个椒房殿,竟常常就母女两人相依为命。白湘练琴的时候,颜徊孑然一人,总是会在白湘身旁默然作画,她不怎么擅丹青,却单单会画一个人,也只画那个人,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画中的女子白湘常常能在尚书房看见过,高高悬挂着,威严不可直视。

    颜徊常常望着画中的女子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白湘知道她是在借着画中人缅怀她那些挥斥方遒的岁月,那些她在朝堂中一展才能的日子。

    “正仪六年,我来到凉国应考,中途盘缠丢了,在茶楼因为一件时事和人大肆争论,被人当做乞丐打了出去。先帝微服私访正好看见,给我纹银三百两,叫我安心应考,又在殿试上点我为状元。后来马患肆虐,也是先帝点我清查,我凭此功劳入了内阁,后来升为侍中,权当左相,又被招为驸马尚了郡王,也就是你的父皇。”

    后面的故事就是凉国大臣们耳熟能详的了,在游猎当中先帝失踪,由白长青代其摄政,过了两年,先帝托人带来襁褓中的白泽,襁褓中还放有一枚玉佩、一本《薛家枪法》和一封书信。当时还是摄政的白长青看罢书信,顺理成章地成了凉国的皇帝,只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很多很多年后,哪怕那时白湘也已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见了很多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她每想到椒房殿中的孤独凄凉,总是忍不住打一个寒战。她想到凉国先帝去后,当时已经位列百官之首,本应有大好前程的颜徊因为内廷需要人打理、王女需蒙人照料的缘故,奉旨强行被带入深宫。她想,颜徊也是恨着白长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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