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离明善中学不远,陆以君赶到的时候,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她小跑进警察局,李秀宇坐在角落椅子上,垂头翻看着手机。其他三个小混混已经被家长接回去了,只剩他一个人还留在这里。

    她从他身边经过,他暂时还没有发现她。

    “警官您好,我来接我弟弟回家。”她伸手指向一旁的李秀宇,摸出身份证,双手递给正在办公的警察。

    李秀宇听见她的声音,按灭手机屏幕,惊讶地站起身看着她。

    警察接过身份证,比对照片和真人,把他叫过来,“李秀宇!她是你姐姐吗?”

    陆以君给他使了个眼色,李秀宇立马领会其中含义,对警察说道,“是,她是我表姐。”

    “签个字吧。”

    陆以君在纸上留下名字和电话,那警察关心了一句,“回去记得好好教育一下你弟弟,不要再跟别人打架了。”

    “我会教育他的。谢谢警官,您辛苦了。”

    陆以君收好身份证转身离开,李秀宇对那警察微微鞠躬,跟着她走出了派出所。

    “怎么是你?”李秀宇很是疑惑。

    陆以君走下台阶,解释道,“陈妈她孙子发烧过不来,所以才拜托我来接你。”

    他沉沉地“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摩托车就停在派出所门口,她一个大跨坐上车,睨一眼李秀宇脸上的淤青和手臂上的擦伤,说:“你要打电话让张叔来接,还是自己坐车回去。”

    李秀宇的目光停留在她通体亮黑的摩托车上,眼里透露出一丝疑惑和跃跃欲试,“摩托车安全吗?”

    “世界上所有交通工具在没出事之前都是安全的。”她戴好头盔,回头问身侧的李秀宇,“你没坐过?”

    “没有。”他僵硬地看向别处,“总觉得它没有安全感。”

    她下车绕到后备箱拿出另一个头盔,举到他面前,拍拍空缺的位置,“要坐吗?要坐的话我载你回去。”

    他迟疑地接过陆以君手中的头盔笨拙地戴上。

    陆以君感受到车身往下沉了沉,她确认李秀宇已经坐上来,说:“自己坐好,摔下去我不负责。”

    摩托车在她的控制下轰轰作响,李秀宇还在鼓捣他的头盔,下一秒一股推背感袭来,他害怕摔下去,慌乱间不小心抓住了陆以君那向两侧翻飞的衣角。

    陆以君感觉到衣服被紧紧地攥住。

    “抱歉。”在他看来,这样的动作有些不妥和冒犯,他想松开手。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陆以君没有因此不悦,便说:“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安心的话,那就抓着吧。”

    李秀宇小心翼翼地拽着陆以君的衣服,很是享受这风驰电掣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体验摩托车,兴奋得想要大声叫喊。

    当车沿斜坡开到别墅门口的时候,他仍然意犹未尽,甚至想请求陆以君再开一圈。此时头盔下的他,嘴大大地咧着笑得极开心,他的压力释放了很多,神清气爽。

    陆以君把车停稳,李秀宇摘下头盔之前,管理好表情,在她眼前变回了冷淡的模样。

    “谢谢。”他递还头盔,径直走进屋内,仿佛刚才的兴奋只是假象。

    陈妈焦急地守在门口,左顾右盼,见他回来,急忙迎上去询问情况。

    陆以君把他戴过的头盔放回后备箱,从里面拿出她提前买来的药。她见他上了楼,走去和陈妈聊了几句。

    “小孙子的烧退了吗?”

    “打过点滴之后好多了。”她抚了抚陆以君的左臂,“真是麻烦你了小陆。”

    “没事。”陆以君把装有药的袋子递给陈妈,“这是一些跌打药,你拿去给他吧。但别说是我买的。”

    “啊?好。”陈妈虽然疑惑陆以君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她接下药,只问了问别的,“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了,我还有点事。”陆以君笑笑。

    陈妈握着药,踌躇不定,看着陆以君欲言又止。

    陆以君见她迟迟不肯进屋,问:“怎么了陈妈,还有什么事吗?”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她抿抿嘴,局促地捏着手指,犹豫片刻,她缓缓说:“你别看小宇他在别人面前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总憋着事儿不肯说。我刚刚问他为什么跟别人打架,他也不说,我知道他不是那种爱打架的人,我怕他遇到什么坏事,有些担心他。”

    陈梅的心情她可以理解,“你放心,我会多注意一下的。”话虽如此,陆以君自知自己解决不了实质性问题,毕竟她和他完全不熟,他还不太喜欢她,他又怎么可能跟她交心告诉他实话。

    “陈妈你真好,有你这么关心他生活的人是他的幸运。”

    陆以君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陈妈羞赧不已,“小宇那么讨喜,我一直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

    “真羡慕他。”陆以君想起早早因公牺牲的父亲,以及改嫁有了新家庭,很少联系的母亲,她低头苦笑,胸口闷得慌。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陆以君见状便紧接着说:“我还有事,就不过多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那好,你注意安全。”

    陈梅说完,陆以君转身走到大门口,骑上摩托车飞驰离去。

    目送陆以君离开,陈梅拿着药去二楼敲了敲李秀宇卧室的门,“小宇吃饭了。”

    李秀宇打开门,颧骨青紫,脸颊红肿,嘴角破皮带血。

    “你看看你这些伤,要是先生知道了,我怎么交待。”陈妈心疼地把陆以君买来的药递给他:“这是跌打药,记得擦。”

    “谢谢陈妈。”

    李秀宇把袋子放到书桌上,解开袋子的结一一拿出药盒子来。他摸着这些药陷入短暂地沉思。

    他的手指在药盒上点了点,打算向陈梅确认一件事情。

    他走下楼去吃饭,刚一坐下,他试探地问陈梅,“陈妈,那些药是你买的?”

    陈梅结结巴巴道,“是......是啊。”

    “具体花了多少钱?我把药费转给你。”

    “就几十块钱吧,不用转给我。”

    李秀宇见她支支吾吾,面露难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你不用紧张,我知道这药其实是陆以君买的。”

    陈梅藏不住事,李秀宇一问她就全都招了,“这药确实是小陆买给你的,但她不让我给你说是她买的。”

    李秀宇回来以后,偷偷躲在卧室阳台的窗帘后面,窥见陆以君交给陈妈一个白色袋子。陈妈把这白色袋子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其实还不敢确定这是不是陆以君买的。

    但现在一问,果然如此。

    在他看来,陆以君对他的关照并不在保镖的工作范围之内,很是反常,倒更像是一种拉拢和讨好,所以他不打算接受她这不明不白的关心。

    更何况陆以君还是他爸爸那一方的人。

    未开封的几盒药整齐地摆放在书桌桌面上,第二天李秀宇顶着这一脸伤去了学校。

    上早课前,班主任刘伶灵来班里巡视,她一眼发现李秀宇受伤的脸,走到他的桌边关切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宋飞悄悄转过头来看他,在此之前,李秀宇已经告诉他这伤的由来。

    李秀宇和宋飞对视一眼,微笑着回应刘伶灵,“我和宋飞打打闹闹,不小心弄出来的。”

    宋飞猜到他会这样说,举起拳头小幅度朝他挥了挥,笑嘻嘻地对刘伶灵说:“刘班,是我不小心,我下次一定注意!”说着,他吊儿郎当地冲她敬了个礼。

    “小打小闹就算了,下次别这样了哈。”她轻拍一下宋飞的脑袋。

    刘伶灵说完,在班里巡了一圈,随后走出教室。

    李秀宇见她走远,转头对宋飞说,“谢了。”

    宋飞摆摆手,“跟我还客气啥啊。不过,要不要我去帮你教训一下那三个人?”

    “可别,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宋飞转念一想,觉得也对,毕竟他们都是要高考的人了,李秀宇过不了几个月就会去参加保送考试,可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被记过而耽误考大学。

    只是他看着李秀宇这一脸伤,气得牙痒痒,他轻轻碰了碰李秀宇颧骨上的乌青,李秀宇瞬间呲牙叫疼。

    宋飞叹了口气,说:“擦药了吗你?”

    “没。”李秀宇摸着刚刚被宋飞按得生疼的淤青,回他:“几天就好了,擦什么药。”

    “我听说你还被拉到派出所去了?”宋飞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你爸没骂你吧。”

    “他又不知道。”收作业的科代表走到他桌前,敲敲桌面提醒他交作业,他从包里掏出整齐叠放的卷子递给她。

    “啊,警察没找家长啊?”

    “找了,但我让别人过来的,没让他来。”

    宋飞和李秀宇多年朋友,对他家的情况略知一二。

    他妈妈在他10岁那年自杀去世,之后的日子一直都是他独自生活,他那不成器的舅舅偶尔会来关心关心他,除此之外,他在江庆市再也没有别的亲人。

    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哪个成年人能帮他解决问题,“你让谁来的啊?”

    “我家保姆。”李秀宇停顿片刻,“但是……”

    “但是什么?”

    “没什么。”李秀宇的目光瞟向窗外,一想起陆以君,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宋飞抓耳挠腮,“你怎么老是喜欢说话说一半呢,这让我很费解啊!”

    “好好听你的课吧。”数学老师踏着铃声走上讲台,李秀宇把宋飞的身子正过去。他摆好练习册,撑着下巴凝视黑板发呆。

    李子安虽然说让陆以君负责保护他上下学的安全,但他目前还没在上下学途中看见过陆以君,这是否是一种玩忽职守?

    又或者她正躲在暗处偷偷盯着自己,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那种不自在是从何而来的了。

    他灵光一闪,借着大课间,拉着宋飞跑到对面教学楼的天台上。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看风景啊。”宋飞跑了四层楼累得气喘吁吁。

    天台没有上锁,李秀宇赶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影,只在矮矮的围墙边发现一根棒棒糖棍子。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对面哪个教室有你暗恋对象?”宋飞学着李秀宇伏在矮墙边缘,脖子伸得老长。

    “走吧。”李秀宇拍落手掌心的灰尘,转身走向天台出口。

    宋飞狐疑地跟在他身后,见他一言不发,追上去问道,“你到底怎么了,神经兮兮的,你可别吓我。”

    李秀宇垂头深思,抽了点精力回复宋飞,“我怀疑我爸安排人监视我。”

    “他为什么要监视你,你又不是犯人。”

    见李秀宇沉默不语,宋飞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他深知这是他的家事,不好多管。

    他一把搂住李秀宇的肩说:“安心啦,你宋哥放学请你喝奶茶,想喝什么随便点。”

    李秀宇整理好情绪,轻拍宋飞的胸膛,打趣道,“谢谢宋哥破费。”

    放学后,宋飞如约领着李秀宇往附近的奶茶店走,忽然被窜出来的三人拦住去路。

    三个人无一不是鼻青脸肿,宋飞很快想到他们应该就是找李秀宇麻烦的人,他头一歪,道,“怎么,又想打架?”

    为首的那个人伤得最重,鼻子都肿了起来。他的身高比其他两个人高出一截,头却低得比那两人还要深,“我们是来跟李秀宇道歉的。”

    说完,他把头埋得更低,快要贴上膝盖,“打架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我们跟你郑重道歉,对不起了兄弟。”

    其他两人也跟着他深深鞠躬并表达了歉意。

    李秀宇没料想这三人态度大变,明明之前离开派出所的时候还扬言下次再找他算账,现在却好像突然转性了似的。

    他和宋飞大眼瞪小眼,都觉得这三个人莫名其妙。

    李秀宇两手插在裤兜里,向前一步垂眼看着那人的头顶,“你们更应该去跟阮凡道歉。”

    那人抬头堆笑道,“你放心,我们已经跟他道过歉了。”

    李秀宇不屑多分一点眼神给他们,“那就好。”他没有接受道歉,说罢准备转身离开。

    那人见李秀宇要走,心想道歉的事已经完成了,便拿起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按下挂断键,就在他的拇指马上要触到那红红的电话图案的时候,李秀宇抢先夺过他的手机。

    “你在跟谁打电话?”他瞥了眼手机屏幕,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免提还开着。

    那人头皮一紧,连忙上前想要拿回手机,“你怎么乱拿人东西?”

    李秀宇不由分说,关掉免提接起电话,“是你让他们来跟我道歉的?”

    他其实不确定电话那边的人是谁,只是在赌他们道歉这事与对方有关。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须臾,一个女声冷冷地响起,“是我。”

    那声音听起来离他很近,他转过身去,陆以君听着电话站在他身后。

    李秀宇错愕地对上她的眼睛,他僵硬地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那人。

    陆以君偏头对李秀宇身后的三人说:“你们走吧。”

    那三人在陆以君面前分外殷勤,他们一边后退,一边不停欠身对陆以君说:“陆姐再见,陆姐再见。”说罢,纷纷兔子似的逃开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以君摸着手机屏幕,神情很是冷淡,“我就是警告了他们一下而已。”

    宋飞还没搞清刚才的情况,现下看见陆以君,他的思绪更乱了。

    李秀宇盯着对方,眼神凌厉,好像她是他的仇人一般。

    宋飞不搭腔,站在李秀宇身侧,观察着两人的对峙。

    “是我爸让你这么做的?”

    “你父亲还没闲到来管你这些。”

    李秀宇失笑,向前逼近陆以君,低头瞪着她说:“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这些,你只是个保镖而已,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出头。”

    陆以君不紧不慢地回他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对不起,李小少爷。”

    李秀宇最讨厌被叫小少爷,更何况他能听出陆以君分明就是故意为之,这样叫他反而给他难堪。

    宋飞在一旁渐渐理清了关系。眼前这个女人是李秀宇的保镖,是她让那三个人来跟李秀宇道歉,李秀宇之前说过的“敌人”就是她,所以他才会对她态度恶劣。

    他为自己的聪明暗暗鼓掌叫好,可看这两人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他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宋飞仔细观察了一番陆以君:她的皮肤很好,模样大气清秀,简单的淡妆就能凸显她的气质和容貌。黑色短款皮衣配黑色紧身牛仔裤,能推测出她经常健身,因此身材紧致有线条。

    他余光瞟见李秀宇被陆以君的话气得脸颊通红,半天憋不出别的话来回复她,便接过话茬询问陆以君,“你好,我叫宋飞,姐姐怎么称呼?”

    陆以君的注意力被宋飞吸引过去,她温柔地笑笑,“陆以君。”

    “陆姐姐,你看我们站在这校门口多尴尬,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聊?”他朝李秀宇使了个眼色,“我们正好要去喝奶茶,姐姐要不要一起?”

    李秀宇捏紧拳头,在心里把宋飞骂了个遍,一口一个姐姐叫得这么甜,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陆以君摆手道,“你们去吧。”她直直略过李秀宇,随即手臂被李秀宇紧紧抓住,她讶异地看向李秀宇。

    “怎么不一起?”他语气轻挑,眉毛一扬,说:“我请你喝,正好还了你的药钱。”

    陆以君没想到陈妈这么快就说漏了嘴。

    她的手捏成拳头垂在身侧,李秀宇的轻浮语气莫名激起她的怒火,她侧眼看向宋飞说:“哪家奶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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