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韶华出门抓药,经过茶馆时正好听到说书人讲着“主客司郎中与江家女郎的爱恨情仇”,于是驻足听了片刻。

    那人道:“众所周知,礼部尚书的夫人是戎人,戎人多魁梧凶残,生下来的孩子恐怕也长相粗犷,不然那主客司郎中为何从不现身?”

    “可怜江家女郎被那戎人瞧上,使诡计把人弄到了自己的榻上,那江小姐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恨不得把郎中千刀万剐。岂知她也看上了郎中,昨日竟持剑夜闯阳春楼,欲强取豪夺,强夺不成,被侍卫赶了出来,你们道好不好笑!一个使诡计,一个强取豪夺,倒也有几分般配!”

    台下顿时捧腹大笑,纷纷应和。

    韶华只觉得那说书人像只猴王,台下人则是他的猴子猴孙,一个比一个可笑。

    韶华回府把这事说与江稚鱼听,江稚鱼起先是惊奇,惊奇那说书人编故事的手段如此拙劣,竟会有人信这种毫无逻辑的故事,着实是没脑子。惊奇过后,她又觉得好笑,这大概又是陈家的手笔,礼部侍郎好歹也是读书人,古人道学到老活到老,他倒是倒回去了,书都白读了啊!

    “小姐,你一点都不生气么?”韶华面露疑惑道。

    江稚鱼塞了块糕点进她嘴里,无所谓地耸耸肩,淡然道:“知州大人已把证据交给大理寺,待三堂会审结束,陈家陷害官僚、抢劫妇女的罪名就会坐实,到时谣言不攻自破,无需大动肝火。”

    “白言羊可种,不信茧成丝,那些盲听盲信之人无头脑,跟他们解释争论毫无意义。况且他们与我们无任何关系,我们不是为了旁人的眼光而活,所以你不用太在意,只管做自己的事。”

    三堂会审结束,大理寺判定陈家之罪,张贴告示,率众侍卫抓捕陈氏父子。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就陈氏父子之罪议论纷纷,陈家可谓身处风口浪尖,局势顿时扭转。

    只是诋毁二人清誉的谣言经口口相传,声势仍大,已造成了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

    高宗传召礼部、刑部,就“儿女声誉,家国之事”展开话题。

    主客司一直交由兰恩宁、许成韫管理,二人苗头正起,此次却遭人陷害,清誉有损,倘若民间流传着兰恩宁的“臭名”,定然不利于外交。

    高宗十分看好叶乔生、兰恩宁、许成韫三人,有其中一个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是不高兴的。沈大夫上报了查案期间知州、江稚鱼的行为,思虑一番,他觉着江家女郎也还行,遂有意让沈、江两家结秦晋之好。

    高宗又把兰恩宁、江稚鱼召进宫来。

    二人拜见过高宗后,各自在父亲身旁坐下。

    唐高宗端详二人一番,眉间竟染上了些许笑意,他缓缓道:“朕仔细一瞧,果然郎才女貌啊。如今你二人的事闹得满长安沸沸扬扬,你们有何看法?”

    陛下难道有意撮合?江稚鱼向父亲递了个疑惑的眼神,却没有收到回复,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郎中高山仰止,待人温善,是个好儿郎。不过臣女喜爱舞刀弄枪,恐怕不是郎中喜欢的类型。”

    江稚鱼脑壳有点疼,圣上此问实在难为情,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不知怎的她就把烫手山芋丢到了兰恩宁手里。

    兰恩宁轻飘飘看了眼江稚鱼,起身作揖:“惭愧,江小姐为我所累,并未追究臣的过错,甚至不惧危险前来救助,实乃宽容心善之人。臣一介文官,不通武道,或许同江小姐谈不上话题,但……可以磨合。”

    话音落定,兰恩宁自己却是愣住了,他此话不正是同意婚事的意思么?乱了,昨夜被她调戏一番,心乱了。

    啊?暂时承了亲事未尝不可,到时以相处不来为由再解除,但是她面对兰恩宁这般优秀的人,稍微有些动心了。

    而且只要她嫁了出去,便能获得自由,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拦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刑部尚书疼爱她,不愿意她参与官场之事,可她也想像父亲那样,为百姓谋幸福,为无辜之人讨回公道。

    她不愿意终日困在闺阁,只会绣绣花,弹弹琴,也不愿意生活在舒适圈,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样子碌碌无为的活着,太无趣了。

    唐高宗的目光淡淡从江稚鱼身上拂过,又重新落回兰恩宁这,“朕不过是叫你们说说心中想法,不必如此谨慎,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二人若无意,朕亦不强求。不过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百口莫辩,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恐怕日后难以出嫁。”

    “再者,兰恩宁,朕不希望你的仕途留下污点。此次遭人陷害,你便当作是个教训,往后记住了。”

    “多谢陛下关心。”二人神情微肃,异口同声道。

    唐高宗叹了口气,又问:“二位爱卿,你们如何看?”

    刑部尚书略微思考,答道:“臣以为,兰公子是个不错的夫婿。”

    礼部尚书瞧了眼儿子,笑眯眯道:“臣亦是,但还是要看他二人的意愿。”

    圣上虽说不强求,但好歹是天子赐婚,怎能真拂了圣上的面子。何况圣上暂且将朝政放一边,亲自过问婚事一事,心中定然重视。

    那兰恩宁可是榜眼呐!

    刑部尚书其实对兰恩宁是心怀怨念的,爱女因他被歹人毒哑了嗓子,甚至坏了女儿家的名声,如今长安城内有哪户人家愿意娶他的女儿!

    好在兰恩宁认错道歉还算诚恳,不然他才不管什么榜眼,早就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了!细想一番当时江稚鱼对兰恩宁的照料,女儿似乎对这臭小子有点意思,她若喜欢,他倒是能勉强考虑考虑。

    瞧两位父亲的意思是同意结秦晋之好了,江稚鱼悄悄朝兰恩宁看去,岂知他突然回头,两人的目光正巧相撞。

    江稚鱼心中顿感尴尬,却也没收回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乎想从他那里寻求答案。

    你愿意娶,我便愿意嫁。

    你不愿意,我便一人独自逍遥。

    兰恩宁一路走来从未考虑过婚事,亦无心悦之人,娶与不娶,他以往抱有的是无所谓的态度。江稚鱼于他有恩,眼下他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不娶,她尚且能自由自在的;娶了,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喜欢上她,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兰恩宁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心里感叹道:是道难题。

    唐高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兰恩宁,你可愿意娶?”

    兰恩宁看向江稚鱼,少女正托着腮,水灵灵的眼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似乎还沾了丝笑意,像极了她养的那只雪貂……

    心念一动,兰恩宁扭头,不知怎的答了出来;“臣……愿意。”

    意料之外,却又好像意料之中,江稚鱼没有过多的惊讶,只静静等待圣上询问自己。

    “江稚鱼,你呢?”

    江稚鱼低下头,轻声道:“臣女谨遵陛下旨意。”

    “哈哈哈——”唐高宗爽朗一笑,“好,好!这婚事,朕替你们定下了!”

    四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圣上不恼怒便好。

    兰恩宁身为主客司郎中同女子闹出了绯闻,确然有失名声,主客司接待外宾,圣上十分看重,断然会使点手段抹去这污点,实在是委屈江家小姐了。

    自御书房出来后,礼部尚书严肃道:“恩宁呐,无论你喜不喜欢江家小姐,都要好好待她。你愿意娶她,我瞧她开心,心里许是有些欢喜你的。”

    “嗯。”是么?分明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兰恩宁扭头,正好瞧见了刑部尚书揪住江稚鱼耳朵的一幕,随即便传来尚书的呵斥声:“面见圣上,你竟还敢带着雪貂进来!习武便罢了,还整日往外跑,哪有一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江稚鱼一下子就怕了,一手急急护住雪貂,一手护住耳朵,“爹爹爹!我错了我错了,您给我留点面子,别当着我未来夫婿的面训我,回家您怎么打我都行!真的!”

    察觉到两道奇异的目光,刑部尚书果然停住了手,他轻哼一声,没好气道:“再敢犯浑,我立即宰了雪貂!”

    江稚鱼瞪大了眼,立马又将怀里的雪貂抱紧了些,她往旁边挪了两步,突然朝看好戏的兰恩宁跑去,硬把雪貂塞到了他怀里。

    “收好,定情信物!”江稚鱼背对着她爹,生怕他不同意,故意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泪花瞬间在眼眶里打转:“拜托拜托。”

    “?”你就演吧。兰恩宁看破不戳破,十分配合道:“礼尚往来,江姑娘想要什么?”

    刑部尚书眉毛狠狠一抖,扭过头不再看自家女儿。

    礼部尚书看的津津有味,这小姑娘玩闹时灵动活泼,遇灾祸之事时冷静理智,陪伴在阿宁左右,倒也不错。若爱妻还在,应当也会十分开心吧。

    想要什么?江稚鱼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摇摇头,实诚道:“暂且没有。”

    “咳,阿鱼,该走了,明日得空再与兰公子一道也不迟。”

    “噢——”江稚鱼不满的看了眼刑部尚书,谁要明日约他!明儿她忙活着呢!啊,正好有借口溜出去了。

    江稚鱼的表情瞬间从不悦变成了欣喜,兰恩宁立马就瞧出了不对劲,她在别人面前还真不懂得掩饰,明天她又想做什么?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谈儿女之情。

    清除掉旁人的眼线,他还要重新安排人补上职位,幸亏近日无外宾来访,不然他就要忙得不可开交了。

    兰恩宁正走神,少女忽然上前一步,贴着他的肩膀,和他咬耳朵:“明日我有正事要做,兰公子忙自己的便好。你放心,我顶多是顶着找你的由头出去办事,保证不惹麻烦。”

    “……!”蓦地,兰恩宁瞳孔一缩,呼吸一滞,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红,他吓得立即往后躲,垂下眼帘,眉头紧皱,为难道:“江小姐,请不要这样。”

    江稚鱼迅速和他拉开距离,窘迫道:“抱歉,下次一定注意分寸。”

    她忍不住腹诽:我都没脸红你脸红什么。

    “那回见?”

    兰恩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只点了点头,便抱着雪貂转身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江稚鱼。

    江稚鱼眼尖的瞧见了他红透的耳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好像无意间踩了兰恩宁的尾巴?她也是第一次对男子没把握好分寸,若不是因为他们定下了婚约,她绝对不会贴这么近的。

    回到阳春楼,兰恩宁先安置好了雪貂,而后沐浴更衣,忙完一系列私事,已到晌午。

    叶乔生、许成韫二人带了饭过来,三人寒暄了几句便动起了筷子。

    叶乔生问道:“圣上可有为难你?”

    “并未,陛下为我和江家小姐赐婚。”兰恩宁说得平淡,另外二人却已听得惊掉了下巴。

    “你居然答应了?那江家小姐也同意?”叶乔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奇道:“没烧着,脑子正常,我没听错!你还未及冠,成家未免太早了些。”

    许成韫亦是不敢置信:“听闻江家小姐是个美人胚子,你莫不是魂儿被她勾了?”

    兰恩宁忽觉耳朵一热,不禁又想到江稚鱼同自己耳语的情景,他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否认道:“是我害她丢了清誉,我若不娶,她该如何自处?”

    许成韫指着他的耳朵,几乎整个人要跳起来:“还说没被她勾走魂儿,乔生你瞧瞧,我们一提江家小姐,他耳朵都红了!”

    叶乔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里一惊。挂着绿翡翠的耳朵在翡翠的衬托下愈发红艳,仿佛天边烧起的红霞般绮丽。

    面对好友的质疑,兰恩宁更是窘迫,立刻红了脸,他干咳一声,不自然道:“她当着我爹的面非礼了我。”

    许成韫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轻薄!”

    “奇女子!”叶乔生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感慨道。

    “倒也不是轻薄,许是一时欣喜失了分寸。”兰恩宁回想起她打小算盘时的神情,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在外人面前藏不住心思可不好。

    “啧,这还没过门就护起短了!”

    “恩宁这是情窦初开啊,难得难得。“叶乔生心里倒是挺开心,恩宁承了他娘亲的美貌,又才华横溢,乔生还曾担心过没有哪户人家配得上恩宁呢。”不过你可别被江家小姐勾走了魂,仕途方起,不可耽误。“

    “自然。”倘若被勾走了该如何?他没问出口,其实他有些好奇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翌日,江稚鱼带着韶华来到了小村庄里。

    她请来的教书先生还算勤快,早早便开始催促孩童们念书。当时无聊逛遍了整个长安城,恰巧让她碰着几个爱念书的小家伙聚在一块讨论诗文,长辈没有足够的钱供他们念书,她便向爹爹求了位先生过来。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江稚鱼这个倒霉蛋又遇上了一群强盗。她今日身着襦裙,又没带兵器,施展不开功夫,于是让强盗占了上风。

    江稚鱼为了护着孩童,一不小心折了一条腿,人是被衙门抬着送回府的。

    她老爹大发雷霆,幸亏阿娘拦着,不然又要断一条腿。

    “爹我错了,下次还敢出去。”江稚鱼哭的梨花带雨,冷不丁蹦出来这句话,气得刑部尚书砸了书房。

    处理完事务,兰恩宁便听到江稚鱼路遇强盗,折断了腿的坏消息。

    昨日还向我保证不惹麻烦。兰恩宁心中隐隐不悦,难道要我守活寡么?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嫁过来便可逃离刑部尚书的掌控。

    马车上,叶乔生与兰恩宁同坐。

    “长安城内出现强盗,看来官吏平日偷懒了,官府如何处置?”兰恩宁重心还是落在了这儿,虽不属于主客司管辖的范围,但他还是关心百姓的安危。

    叶乔生有些意外,他竟一点都不关心江家小姐?“已全部入狱,待明日审问。听衙门的人说,长安城的一隅有个小村庄,强盗便生自那里。江小姐请了先生去那授课,经常去探望,今日不巧遇上了强盗生事。”

    “恩宁呐,你不心疼?”

    兰恩宁表情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她尚且不心疼自己,我为何要心疼?”

    这是在指责江小姐不爱惜身体?叶乔生摸了摸下巴,皱眉道:“嘶,你生气了?”

    兰恩宁眼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方才说的话有歧义,于是摇头,“并未。江小姐不是柔弱之人,不会因为断了腿郁郁寡欢。”

    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使吃些苦头,她或许也是开心的。

    兰恩宁回府上换上常服,便领着雪貂去了江府。

    刑部尚书同他聊了一会儿才让他去看望江稚鱼,刑部尚书此次和颜悦色了许多,难得兰恩宁有心来看望,心里憋着的气又降了些。

    刑部尚书跟他讲了点江稚鱼的顽劣事迹,希望他能够规劝江稚鱼老老实实的做个大家闺秀。兰恩宁其实心里不太赞同刑部尚书的看法,但碍于他身为长辈,又是自己的岳父,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他认为以江稚鱼的性格,应是不愿意困于闺阁的。

    树下,少女坐在轮椅上,正捧着一卷兵书看。江稚鱼上着鹅黄色对襟上衫,下着紫色齐胸褶裙,裙上印着团窠印花,点缀着几朵烫金小花,裙头则绣着紫藤萝花,披帛慵懒的垂在一边。

    再往上看,她纤细白皙的脖颈系着淡紫色丝带,耳坠随着她翻书的动作轻轻晃动,一头青丝梳成端正却不失俏皮的双垂髻,只簪了两根玉簪和一对精巧的榴花夹。

    细细端详一番,确然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他却不知江稚鱼正思索着杀人如何避开要害。

    兰恩宁赏心悦目的看了一会儿,才抱着雪貂向她走去。

    “江小姐。”他温声唤道。

    可算是来了。兰恩宁突然登门拜访,母亲大人急如风火般将她拖去梳妆打扮,然后又丢她一人在这干等了半天。

    江稚鱼朝他投去幽怨的目光,但在看到雪貂的一瞬间绽放了明媚的笑容,“我的雪貂!”

    兰恩宁哑然失笑,把雪貂交到她手上。

    “多谢。”江稚鱼心情很不错,边逗着雪貂边说:“看来雪貂挺喜欢你的,在你怀里安分的很。郎中,我平日比较随性,昨日失了分寸,你切莫生气。”

    兰恩宁只挑了挑眉,淡淡道:“我没生气,不过你昨日答应我不惹事的,食言了。”

    “意外,纯属意外……”江稚鱼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讪笑道:“我这不是担心拿着剑吓到孩子们,手上没有兵器,打不过他们。”

    兰恩宁拧眉道:“以后出门带个侍卫,女子独自出门还是有风险的,这次只断了腿,算你运气好。”

    “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差人去盯着,你好好念书考取功名。总而言之,你往后莫要四处乱走,尚书大人很担忧你的安危。”

    江稚鱼一下子涨红了脸,难得露出了女儿家的羞赧,“我爹他怎么连这个也与你说……这么说,他同意我做官啦?”

    兰恩宁抿了抿唇,还是如实告知她:“不是,尚书大人铁了心不让你参与官场。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尊重你的意见,也支持你去追寻自己想要的道路。但官场也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做不好可是会掉脑袋的。”

    “而且也不是一定要走仕途这条路才能为家国百姓出一份力。”

    江稚鱼认真的看着他讲话,他这些话听起来如此客套,却莫名奇妙的拨人心弦。

    兰恩宁被她盯得不太自然,有意躲开她的目光,突然又蹦出来一句:“你这样打扮很好看,我看着心里开心,不如消停会儿,让尚书大人安心,也让我多了解了解你。”

    说罢,他自己也有几分愣神,尚书大人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他却有些乱了。

    紧张什么,早晚都是要同床共枕,共度一生的人。兰恩宁悄咪咪掐了自己一把,稍微舒缓了一点紧绷的脊背。

    “好。”江稚鱼立即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听训的样子,耳根却是悄悄的红了。

    “我有东西给你。”兰恩宁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从袖中取出一个竹筒。

    江稚鱼正要打开看,却被他阻止了:“婚书,晚些再看。”

    兰恩宁把目光转移到地上的花草,不自觉捏紧了手指,叶乔生问他喜不喜欢江稚鱼,他不知作何回答,不喜欢也不讨厌,可无意之中又能为她紧张,为她乱了心弦。

    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他还需要长久的相处和观察。

    无论喜欢与否,他都会认真对待这门婚事,真心对待江稚鱼,或许正因为这份真心,他才会生出一点点飘忽不定的情丝。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江稚鱼拿着一纸婚书,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她还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悸动迅速升温。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顿感一阵燥热与惊慌失措,她该怎么回应?她该回应什么?面对少年的真心付出,她又忽觉歉疚,昨天在御书房思索着怎么利用这门婚事为自己谋求利益,倒显得她有些无情了。

    “兰恩宁。”江稚鱼轻唤了声,“我叫你恩宁吧。”

    兰恩宁抬眼,浅浅一笑:“好。”

    江稚鱼坐得端正,肃穆起面容,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眸,无比认真道:“昨日我为了保住雪貂的命,硬将它塞给了你,十分抱歉,我在此向你道歉。我唯一喜爱的东西便是这只雪貂,送你其他死物总觉没有意义,我还是想把它送与你,你愿意接受么?”

    江稚鱼紧张的看着他,好像把雪貂当作定情信物送给别人有些奇葩,但是她不想送那些没有感情的死物。

    兰恩宁起初是愣住了,可顺着她的念头一想,似乎又能想通,她愿意对自己付出真情。

    始终淡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改变,兰恩宁的眼里多了一抹温和,他问道:“定情信物么?”

    “嗯。”江稚鱼垂下眼帘,羞赧地点点头。

    “好。”兰恩宁又摸了摸戴着耳坠的耳朵,这次的动作吸引了江稚鱼的注意。

    “你的耳坠很漂亮。”

    “嗯,阿娘很喜欢戴着它。在我八岁那年,阿娘病逝了,我思念她,便一直戴着。”兰恩宁在她身旁坐下,闲聊般缓缓道:“有些事还未曾讲过,其实我不是正统的中原人,阿娘是游牧民族,民间也应该流传过我的身世,不知你有没有听到过。”

    “难怪初次见你觉得你像胡人,但又像中原人。”江稚鱼趴在臂膀上,仰脸看他:“嗯......是有听到过一些,坊间传言大多浮夸,不可信。”

    民间流传礼部尚书之妻儿是身形魁梧、凶悍非常的戎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是戎人,却不凶悍,生得俊美,还十分有才。

    当年科举考张贴名单,谁人不知礼部尚书之子连中二元,只惋惜殿试逊色于叶乔生。

    “口口相传,自然变了味。”兰恩宁失笑,“聊了许久,我该回去处理事务了,改日再见。经文上有不懂之处,可写信问我。”

    “好,那我不送你了。”

    兰恩宁抱着雪貂,怡然自得,迤迤然而去。

    目送人远去,直到身影在视野里消失,江稚鱼才按耐住心底的迫切,小心翼翼地打开婚书。

    红纸墨书,点缀烫金,一笔一划,一字一句,端端正正,刚劲有力。

    婚书

    奉天之作,成天之和。顺父母之意,从新人之约。结为夫妻,和为一家。盟誓发愿,一生恩爱。百年好合,相敬如宾。

    此证!

    兰恩宁。

    “奉天之作,成天之和......”只念了一句,江稚鱼眼眶微热,竟是念不下去了。

    午后微风温暖和煦,如丝缎,柔软地拂过眼角,吻去了泪珠。

    早知看了婚书后会哭,她就不放他走了,她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行待客之道。

    江稚鱼掐了把带伤的腿,瞬间懊恼不已,正逢丫鬟送来茶水,她忍不住哭腔道:“韶华,我后悔了,倘若腿未折,我现在就能把人追回来。”

    韶华瞪大了眼,惊愕道:“小姐你怎么哭了,姑爷欺负你了?!”

    “没有……他为我写了封婚书。”

    “那小姐为何?”韶华连忙掏出手帕递过去,眉头紧皱着。

    “情之所动。”江稚鱼擦拭掉眼泪,重新将婚书卷好,放入竹筒里,“只是突然想抱他。”

    韶华恍然大悟,笑眯眯道:“哎呀,小姐总算是有春心萌动的一天啦!”

    江稚鱼破涕而笑,吩咐韶华取来诗文,一下午便待在院子里看书练字,不过两日,赐婚圣旨降下。

    圣上言:“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乃为良配,朕特此赐婚。”

    消息一出,长安城又一片沸腾。

    天子赐婚,何人敢质疑,何人敢再背后议论。

    接下来的小半月,兰恩宁忙于政务,鲜少登门拜访,江稚鱼亦潜心念书。

    尚书夫人家族世代教书,夫人也是个文人,江稚鱼有不懂之处便向母亲请教,积累一月半,明法也算有所小成。

    养伤一月半,江稚鱼已能活动自如,只不过站久了会有些疼,许久未练功夫,她甚是手痒,一练射箭便是半个时辰。

    韶华在一旁看得口干舌燥,偏偏她家小姐跟不倒翁似的,怎么叫也不肯停下来。

    今儿是艳阳天,江稚鱼换了身轻薄的圆领袍,一头青丝绾成交心髻,简单簪了把荷花发梳,显得一身干净利落。

    “小姐,歇会儿吧,你明儿一觉醒来手该疼了。”韶华捧着茶水,眯起眼道,“或者,我为小姐擦擦汗?”

    “今日的目标是五十发,这才二十呢。”江稚鱼回头瞧了眼,小丫鬟站在太阳底下,像条蔫了条的鱼。

    今儿确实热。江稚鱼放下弓,活动了几下筋骨。见状,韶华连忙小跑到她身前,将茶水递过去。

    江稚鱼一口气喝下半盏茶,轻飘飘道:“去树荫下站着,我继续练。”

    “啊?小姐还是坐会儿吧,腿伤还未痊愈呢。”

    “无妨,还有三十箭,很快的。”江稚鱼摆摆手,一个月半没碰弓,实在是生疏了。

    韶华看的专注,一时没发现身旁悄无声息的多了个人。少年身着一袭白金圆领袍,腰间系着革带,微卷的黑发用丝绳低低扎起一半,其余的松散在肩上,模样闲适。

    韶华叹了口气:“小姐这样练可不行呐。”

    “练多久了?”兰恩宁蓦地开口,吓得韶华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

    “姑爷!快一个时辰了……”韶华心虚的低下头,姑爷神出鬼没的,不知看了多久……

    江稚鱼闻声回头,视线立马和兰恩宁撞在一块儿,“嗯?”

    怎么不通知一声就来了?都来不及准备茶点。

    “知道了。”兰恩宁负手朝她走来,直接夺过了她手里的弓,问道:“还有几箭,我帮你射了,你去休息。”

    江稚鱼顿时受宠若惊,对他竖起了拇指:“十箭,必须中靶心。”

    “行,站一边去。”兰恩宁一口答应,模样十分轻松。

    对于兰恩宁会射箭,江稚鱼一点儿都不惊讶,反而十分好奇他的射技。

    片刻后,靶心上插满了十根箭,江稚鱼心里不由得感叹:真厉害,不愧是榜眼。

    “厉害厉害,甘拜下风。”江稚鱼抱拳道。

    兰恩宁却十分谦逊:“熟能生巧罢了,武功自然比不上江小姐。”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

    “你来的不巧,出了一身汗,我要去沐浴更衣。”江稚鱼收拾好东西,将弓背在身后,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兰恩宁神色如常,似是知道她会这么说,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只道:“我今日得空,想带你出门逛逛。但你站了许久,恐怕玩不得了。”

    “!”江稚鱼满脸遗憾,他们一个月没见过面,难得他来一次,就这么错失良机了?!“好吧,在家发霉也不错,衣裳都坏了,不穿裙子真是太好了,以后出门爹娘再也不会捣腾我一番,每次你来,阿娘都要捣腾我,扯到伤口可疼哩!”江稚鱼泫然欲泣,假装抬手擦眼泪,透过指缝悄咪咪观察兰恩宁的神色。

    又来演。兰恩宁憋笑,佯装不在意道:“我命人给你做几件衣裳。”

    “!”他他他绝对是故意的!江稚鱼撇撇嘴:“你不知道我喜欢哪样的。”

    “让韶华一块儿去挑。”

    江稚鱼在内心咆哮,若不是因为自己出了一身汗,她定要整个人贴上去撒娇,烦死他!

    瞧她一副快炸毛的样子,兰恩宁见好就收,正色道:“不是要沐浴么,快去,晚上带你出去,正好有无骨花灯。”

    “一言为定!”江稚鱼面上一喜,顿时倍感精神:“那你暂且去我的院子里坐着,韶华,去备些茶点。”

    她眉如远山含黛,眼眸宛若星辰,只这么盈盈一笑,便让他失神了一瞬。回神时,她已进了房门。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倒好,伤未好便开始四处蹦哒,真真真如那只雪貂活泼。

    唔,出门有些急,忘带了雪貂。

    “朗澄。”

    一黑衣暗卫蓦然出现,弯腰作揖道:“属下在,公子有何吩咐。”

    “劳烦你回府上一趟,将雪貂送来。”

    “是。”

    兰恩宁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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