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宜看着时信,依稀似乎看到了上一世,惨死于十七岁,刚到黄泉满身戾气,哭天抢地闹着要将赵择林碎尸万段的自己。

    但是自己又是幸运的。

    虽然不幸死去,并且在黄泉逗留三百多年差点魂飞魄散,但是还有重来一遭的机会。

    即便被命运的齿轮推着不得不往前走,却也遇到了很多值得珍惜的人和很多不曾见过的风景。

    她的格局不再被困顿于仇恨当中。

    恰如孟婆当初劝她的那般:前世种种如风过。

    凡人须臾几十年,不过天地的沧海一粟。

    她并不劝时信放下仇恨,那些对时信造成伤害的人,时信当然可以恨,当然也可以报仇,但是她劝时信什么时候可以放过她自己?

    时信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灵魂全部出卖给大妖,与大妖签下契约,当时信不再是时信自己的时候,那些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又存在怎么样的意思?

    命都没了,人都不在了,什么都是空的。

    “时信,我曾经也恨极过一个人,他欺骗我的感情,在同我成婚的当日,杀了我所有的亲人,包括我。

    我死后很不甘心,三百多年我都不愿意去投胎,我恨不得能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我要问他为何将我骗得这么苦,为什么要将我害得这么惨。

    可是三百多年我都没有等到他,我自己也差点因为怨气太深而魂飞魄散。

    其实三百多年以后,我甚至都不怎么记得我恨的这个人的模样了,我只是被困在自己的仇恨当中。

    我不愿意与自己和解,我恨他,可我其实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会轻信他的话,害死了我的亲人。

    我一直到很久以后才想明白,其实无论是否恨他,那些造成的伤害都已经无法弥补了。

    我将自己困在过去,我不放过自己,可其实最后没有被放过的,也只有我自己。

    时信你看,我放过我自己以后,发现其实放下这件事也没有这么难的,时信是否也可以放过自己?”

    从来没有人告诉时信,还可以这样。

    时信在不断的被伤害当中,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她在走投无路之下出卖了自己灵魂,因为心中的仇恨,纵容着大妖杀害了无辜之人。

    时信在罪恶之中沉沦,看不见一丝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深渊,捆绑住她。

    时信目光暗沉,她问陈秋宜问:“我还有机会吗?”

    陈秋宜并未肯定也未否定,她说:“时信,你罪业太深,必定要受到惩罚。但是你若不再被过去的痛苦和恐惧束缚,去正视自己后来犯下的错误。伤害你的人,你用你的方式去报仇。被你伤害的人,你坦然承认你的罪恶并且去赎罪。”

    “所以,我答应你,替你去一趟齐城山,不会食言。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超度,入黄泉,赎你的杀生罪业,有几重罪你赎多久,等到赎罪以后,干干净净重新去做人。”

    何延益打量着陈秋宜,在她身上,怎么隐约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那个满口“阿弥陀佛”,邪气异常的妖僧灵台。

    时信低下头,没人看得见此刻,她掩藏在眼底深处的悲凉:“谢谢。”

    她不是不识时务的人,知道陈秋宜言语中的善意:“等我带你们到锁妖塔,拿到妖丹解了毒以后,请你超度我。”

    “道士。”

    时信突然侧目,望向被捆成麻花,禁了言的亦微:“越仑宗确实害我不浅,但是你的师妹是无辜的。杀害你的师妹,我真的很抱歉。我愿意为她偿命。”

    亦微瞪着时信,提起莲儿,他就心痛不能自已。

    提起莲儿,陈秋宜心中也有困惑:“你当日,为何会杀害莲儿?”

    时信说:“我从锁妖塔逃出去以后,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很多的珍奇药材,有人找到我,说有位贵人要取一个女子的性命,只要成事,就能给我一直寻不到的天灵芝。”

    天灵芝对于妖类,治伤有奇效。而天灵芝只长在天岚山,寻常妖物根本进不去守卫森严的天岚山。

    是天岚山的人要杀莲儿?

    亦微也是满脸诧异,天岚山与越仑宗同是修仙门派,有什么理由要去杀害莲儿?

    陈秋宜问时信:“你可有见过这位贵人?”

    时信说:“没有见过,但是我知道找我传话的人是听命于周皇室的。”

    周皇室?

    陈秋宜思索片刻,周皇室、天岚山,难道是宁贵妃?

    宁贵妃与周帝恩断义绝早已回去了越仑宗,况且她有什么理由要杀了莲儿?

    难道是因为莲儿与四公主周应芷的驸马感情牵扯,宁贵妃为周应芷清除婚姻中的感情障碍?

    陈秋宜看了一眼亦微,发现亦微也在盯着她,亦微已经猜出来自己是周应书,必定要质问自己周皇室与天岚山的关系。

    顿觉十分头痛。

    催促时信道:“我们先赶去锁妖塔吧,我感觉我此刻十分不好。”

    说完,捂住胸口,皱着眉头很是痛苦。

    何延益闻言,担心地问道:“哪里不好,可有胸口痛了?”

    陈秋宜摇了摇头:“哪儿都好痛,不能耽搁了,我们需要快些赶去锁妖塔。”

    一行人,何延益,陈秋宜,时信,还有被捆着的亦微,匆匆由安伊山赶往越仑宗的锁妖塔。

    有了时信带路,何延益很快就拿到了大妖的内丹,并且炼化成了解药。

    吃下解药以后,陈秋宜明显感觉自己流失的力气开始慢慢恢复。

    做完这一切之后,时信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的灵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陈秋宜立刻将照今生戴在时信的手上。

    照今生可以去除戾气,也可以聚魂。

    黄泉主既然能够用照今生重聚一个早已经魂飞魄散的魂魄,那么时信此刻灵体未散,应该更加有效。

    可是时信灵体溃散的速度,似乎丝毫没有减缓。

    一路被捆着,一句话未说的亦微,此时冷哼一声道:“没用的,她的灵魂卖给大妖,六十年间早就已经所剩无几。不过是靠着妖力吊着一缕魂魄罢了。如今大妖死了,她的魂魄早就应该散尽,撑到现在全靠着你这个宝物罢了。”

    时信望着陈秋宜,陈秋宜知道她想说什么,陈秋宜心中很是难受,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的事情,必不会食言,我会去齐城山。”

    “谢谢。”

    时信轻声说道,她又看向亦微,再次说了一声: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她被不幸支配了一生,自己又造成了别人人生当中的不幸。

    恶果循环,该她魂飞魄散。

    亦微别过头,不肯领受时信的道歉。

    轻描淡写一句话,如何抵消枉死在她手下的那些鲜活的生命。

    莲儿原本有坦荡一片的仙途。

    纵然一时犯错,本也可迷途知返。

    却与腹中孩子一同身死,跌入轮回,历经生老病死苦。

    那些藏在心底深处未来得及诉诸于口的遗憾,沉痛,如何能是一句两句“对不起”便可轻易勾销的。

    不够!

    不够!

    不可原谅!

    但是无论亦微有多少不甘心,多少恨意,他也没办法再做什么了。

    时信魂飞魄散了。

    她仰着头,似有留恋地看了看天际的那座山,耳畔响起幼时,祖母给她吟唱的小曲:

    乖乖囡囡,坐在篮篮,

    奶奶摇扇,虫虫走开,

    风儿吹吹,囡囡睡睡,

    睡醒长大,变大姑娘。

    ……

    “真是……不甘心啊。”

    时信闭上眼,她的灵体再也撑不住,身体的碎片,一片片消失,湮灭在天地间。

    就和灵台一模一样。

    何延益将陈秋宜护在怀中,伸手挡住陈秋宜的眼睛,说:“不要看。”

    陈秋宜长长的睫毛扇动着何延益的掌心。

    她伸手将何延益挡在她眼前的手拉了下来:

    “何延益,这是第二个在我眼前魂飞魄散的人,第一个是灵台。”

    灵台死了?

    何延益眉头一蹙,有些意外。

    陈秋宜怏怏说道:“倘若天堑之劫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很有可能,世间万物生灵,最终都会魂飞魄散,天地归于混沌。”

    “这便是你非要找到林致琦的原因?”

    陈秋宜点头承认,然后她伸手,收回了捆在亦微身上的捆仙锁:

    “亦微,你是越仑宗的宗主,越仑宗为修仙门派,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仙门。

    之前你也一定看出来了我与何延益两个人,同你第一次遇见我们的时候大有不同,我便和你实话实说。

    何延益是神族之后,我是神族的神器化身,天堑之劫马上就要降临了,所以如今天下才会魔气四溢,天灾不断。

    天堑之劫出现与灾厄之神息息相关,我们要去找灾厄之神,你是否愿意与我们同行?”

    何延益侧目,他不解陈秋宜为何提出要亦微与他们同行。

    亦微一身狼狈,他与陈秋宜跟何延益,从始至终谈不上是什么善缘,时信死了,他本就心神动荡,心中怨愤难平,但是陈秋宜一下子给他灌输了这么多的信息,又是天堑之劫又是灾厄之神,又是神族之后又是神族神器。

    他纵然天生仙胎又刻苦修行许多年,但到底同神是有本质区别的。

    在此之前,神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传说修仙大成者,可渡雷劫成神。

    亦微冷哼一声:“不愿。”

    说完便转身离去。

    陈秋宜泄气地看向何延益:“亦微本事并不差,若是他能和我同行,定有助益,真是可惜。”

    何延益说:“末末,林致琦,非找不可吗?”

    林致琦的力量,何延益是最清楚的。

    他与林致琦交手的时候,几乎是单方面挨揍,且还是在林致琦有意玩弄,手下留情的情况下。

    灾厄之神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抵抗。

    诸神也不行。

    陈秋宜望向何延益:“非找不可,何延益,你是神族之后,纵然你如今堕魔,但是堕魔也并不该磨灭你神的血脉。神爱世人,神爱众生。天堑之劫一旦爆发,无人压制,天地归于混沌,无人可以幸免,我和你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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