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筹备的很顺利。

    穿上嫁衣的一瞬间,陈秋宜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是她第三次穿上嫁衣。

    第一次,她死在赵泽林的欺骗下。

    第二次,她与林致琦逢场作戏。

    第三次,她好像是真的,嫁给了满心是她的郎君。

    何延益特意请了当地一位年长的妇人来为陈秋宜梳洗打扮。

    按照老人口耳流传的习俗,结婚这一天,请来夫妻感情相笃、子孙孝顺的长寿妇人来为新娘子束发,新婚夫妻便能够得到祝福,百年好合。

    妇人将陈秋宜的一头乌发挽起,发出感叹道:“姑娘的郎君对你很是上心,虽然婚礼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礼数全都没有落下,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以后一定是个体贴能干的丈夫。”

    陈秋宜摸了摸摆放跟前的首饰,微笑着接受了妇人的话。

    “姑娘,你瞧,你的郎君来了。”

    陈秋宜抬头望去,只见何延益穿了一身红衣,镇子上的成衣店里没有太名贵的布料,何延益特意请绣娘在新人的婚服上用金线绣了绿绒蒿花样。

    何延益的发髻高高束起,戴了与陈秋宜发饰相配的冠,整个人都十分精神,走路都看上去轻盈异常。

    透过窗子,他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陈秋宜,嘴角微微上翘,疾步走上前来:“末末,你今日真好看。”

    “唉,还没拜堂呢,新郎不可以偷看新娘子。”

    妇人朗声喊着,将门窗给关上了。

    “诶……”

    何延益吃了个闭门羹,陈秋宜忍不住笑了:“大娘,这也是此处的习俗吗?”

    大娘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说道:

    “姑娘,你听大娘的话,你的郎君虽然很好,但是过日子呀,也需要花点心思在里面。

    郎君就犹如天上的风筝,风筝的线抓在我们女子手中。

    你牵得太紧了,线会断,你牵得太松了,风筝会飞走。

    必得松紧有度,欲拒还迎,郎君才会永远将心思拴在你身上,两个人日子过得越来越高。”

    陈秋宜点了点头:“大娘的经验之谈,晚辈记住了。”

    妇人嘿嘿一笑,将凤钗别入陈秋宜的发髻当中,左右对称,妆容一下子就稳重起来。

    “真是好看。”

    大娘将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给陈秋宜戴上,说道:“姑娘,走吧?”

    陈秋宜点了点头,妇人吱呀一声,将门打开,高呼道:

    “新娘子出阁啰!”

    噼里啪啦——

    鞭炮声应声而起,带着喜庆,带着希望,为这对新人装点这简单的婚礼,见证他们人生的重要经历。

    陈秋宜在妇人的搀扶下迈出房门,走到大堂。

    龙凤呈祥的蜡烛早就已经点上,红枣花生代表吉祥祝福的供果在桌案上摆放整齐。

    “一拜天地——”

    妇人的丈夫作为新人的主婚人,朗声喊道。

    何延益与陈秋宜这对新人牵着红绸带,微微躬身,共拜天地。

    “二拜——”

    “今日好生热闹,二位不请我喝一杯喜酒吗?”

    突然一阵异香袭来,一个男子不请自来。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袍,气质凌然清冷,让人多看一万都觉得脊背发寒。

    林致琦!

    陈秋宜一听声音就认了出来,掀开盖头,果然是他!

    何延益面色煞白,他看着林致琦,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自然要请。”

    何延益抬步走到桌案前,拿起青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缓步走到林致琦跟前,递上酒杯给林致琦。

    林致琦望着何延益递给自己的酒,嘴角微微上撇,伸出手,但是指尖只碰到酒杯沿口,并未抓住杯身。

    “何延益,你以为我凭什么会喝你这杯酒?”

    说着,手上力道一歪,何延益手中的杯子被拍到地上,酒水洒落一地,杯子碎成齑粉。

    “林致琦!”

    陈秋宜冲上去,却被何延益一把拦在身后。

    何延益看向林致琦:“来者是客,我自开门相迎。来者是贼,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你有这个本事?何延益,你连自己的本心都守不住了。”

    林致琦翻手捏了个诀,但是下一刻,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状态被击碎,他蹙眉,伸手推出一掌,将何延益打出三丈,何延益身后的桌案被撞到,上面的龙凤蜡烛倒在一边,供奉的瓜果散落一地。

    何延益捂住胸口,单手支撑着地面,吐出一口血来。

    “这不可能,天下没有人能够拔除你体内的邪气!”

    陈秋宜被林致琦那一掌的气流波及,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快步走到何延益身旁,将他挡在身后,眼神盯住林致琦:

    “林致琦,这天下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天下的人还不是你能够随意决定生死的棋子。”

    “末末,到我身后来。”

    何延益拉住陈秋宜,扯了扯她的袖子,奈何方才被林致琦正面一掌击中,如今稍有动作胸口便如钻心之痛。

    陈秋宜不理会何延益的话,她摘下自己头上繁重的首饰,轻轻放在地上,而后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林致琦。

    林致琦一双深沉的眸子注视着陈秋宜,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头微微挑起。

    “林致琦,你当真喜欢我吗?”

    听见这句话,林致琦眸中闪现一摸疑色,但是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他想听听陈秋宜要说什么。

    陈秋宜在距离林致琦还有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伸手指向林致琦胸口的位置:“这是你自己的感情,还是你错将别人的感情以为是你自己的?”

    少年将军林致琦死了以后,灾厄之神林致琦就深爱上了陈秋宜?

    陈秋宜有自知之明,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林致琦的感情来得奇怪,来得偏执,他摆出一副好像很喜欢自己的模样,可是却又处处透着别扭不对劲,真正的喜欢不会像是林致琦这个样子的。

    陈秋宜想了很久。

    一直到用半个元神救何延益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钻入一个念头。

    十万年前灾厄之神逃出乾坤镜,曾与水神的仙胎共用灵体。

    伺候灾厄之神不断轮回转生,仙胎也被华绘道送入轮回历劫。

    灾厄之神与救世之神共生。

    上一世,赵泽林出现,陈秋宜错过何延益的情劫,何延益历情劫失败,无法成神。

    但这一刻,一些令华绘道也久久不得其解的问题,陈秋宜突然串联想通了。

    她不是莫名其妙被华绘道卷入何延益的人生的。

    她与何延益,还有林致琦,是十万年前就纠缠在一起了。

    陈秋宜握紧手中的簪子,重重插入了林致琦心口的位置。

    这一击并不会对林致琦有致命的伤害,他闷哼一声,望着陈秋宜冷然的脸,咽下嘴巴里的血腥。

    陈秋宜望着汨汨流出的血,顺着她的手滴落到地上,开口问:“疼吗?”

    呵。

    呵呵……

    林致琦低低地笑了起来,胸口微微颤动:“你看你的手上,都是我的血。”

    怎么会不疼呢?

    就算不会死,可是疼痛一点都不会少。

    “林致琦,上一世,我身中两刀,血尽而亡,今日这一刺,算是为我上一世讨回几分公道。”

    话音落,陈秋宜拔出簪子,林致琦口中血腥含不住,从嘴角流下。

    “我睚眦必报,你也对我并非真心。林致琦,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你死我亡的对立面。”

    林致琦低下头,伸手沾了伤口上的血,他的血带着异香,就像是生长于烂臭淤泥中的荷,却能开出冰清玉洁的花。

    万恶之源孵化出来的灾厄之神,身带异香,若不收敛灵力,灵力在脚下流转,能步步生莲。

    真是……很可笑。

    他轻声念道:“镜中窥两世,两世独悲喜。”

    林致琦存在这个世上已经太久远了。

    他与始神出现于一个时代,始神早已陨灭二十万,而他兜兜转转,还活着,还被厌弃着。

    他百无聊赖,对生死都很淡漠,随手捏死一个人就像随手掐断一朵花。

    可从十万年前,破开乾坤镜的封印,阴差阳错与仙胎共用灵体,又经历一世世的轮回,他的思想里面参杂了仙胎的思想,他的感情里面参杂了仙胎的感情。

    他在为凡人的时候,无意之中插足了仙胎的情劫,在陈秋宜遇见何延益之前,爱上了赵泽林,最终惨死在自己的新婚之夜,死不瞑目,徘徊黄泉三百多年。

    他好像一个暗中窥探别人人生的第三者,唯一一次插足,就将所有人的人生轨迹搅乱。

    镜中窥两世,两世独悲喜。

    喜怒哀乐,不与他人同。

    林致琦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金纹,他的双眸也失去了凝聚,他的眉头紧锁,手心手背都被血给沾染,异香越来越重。

    “快走!”

    陈秋宜退后两步,拉起地上的何延益,临走对着呆若木鸡的老者妇人大吼一声,催促他们快些离开此处。

    “末末?”

    何延益一时不解,捂住胸口猛烈一阵咳嗽。

    “这是黄泉的彼岸花淬炼的一种毒,中毒者会陷入自己的心魔当中。可是林致琦非凡人,这个毒只能困住林致琦一时半刻。

    如今我们还不是林致琦的对手,在找到能克制他的办法之前,我们能跑多远是多远,不要轻易送死。

    何延益,我答应过你,我会努力让我们两个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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