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柏中探花的消息传回苏府,不日就上门提亲的消息也一同传来,苏老爷瞬间就笑开了花。

    苏锦一坐在兰苕院里,一时怔住了。

    苏锦芊听到消息,匆匆赶到苏府,她一直知道苏锦一心里有一个人。

    她的小竹马,陆缙,小的时候,她还当过“陆缙”呢!

    苏锦芊进了兰苕院,静静走到苏锦一身边坐下。

    她轻声问:“你怎么想的?真不打算嫁?还在等你那个小竹马吗?”

    苏锦一点点头,又摇摇头,“姐姐,你知道这个陆川柏是什么人吗?”

    苏锦芊没有回答。

    苏锦一也没有等她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他就是陆缙,我那天回来,一眼就认出他了,说来可笑,我这辈子,恐怕真的要与这个男人纠缠一生了。”

    苏锦芊诧异,没想到这个探花郎就是苏锦一在等的小竹马,更是她曾经当过的“陆缙”。

    苏锦一三岁那年,陆缙在码头边打晕了她,之后一去不回。

    苏锦一被抱回苏府后,烧了一夜,醒来时正好看到过来找她玩的苏锦芊。

    当时,苏锦一大伯家还没有儿子,苏伯母有点抑郁,苏锦芊就常常女扮男装来哄苏伯母。

    巧了,那日苏锦芊匆匆上门,没有来得及换衣,一身小童妆束,就被苏锦一误认为是陆缙,一度抱着不肯松手。

    就这样,苏锦芊就作为“陆缙”,被留在了苏府,足足住了小半年,苏锦一才意识到此陆缙非彼陆缙。

    估计也是因此,导致之后苏锦一对陆缙更“恨”了起来。

    苏锦一似乎也想到了苏锦芊小时候被迫冒充陆缙的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拉她进门。

    “姐姐还没有用早膳吧,正巧我这里小厨房也不知怎么的,做了这么多,一起来吃点吧。”

    说着,苏锦一就眼疾手快地端起一碗红豆粥,看似优雅含蓄地一勺一勺舀着喝。

    苏锦芊一脸懵地被拉进门,视线转到屋内正中央的小桌,只见桌上放满了百花糕、海棠糕、糖蒸酥酪、兜子、笋泼面、豆团……还有白白胖胖的包子。

    “噗嗤”一声,苏锦芊笑了起来。

    她顺势坐到苏锦一旁边,拿起一碗红豆粥,调笑说:“只怕不是小厨房怎么的,而是你怎么的吧?”

    “嗯,姐姐此话怎讲?”苏锦一疑惑。

    苏锦芊指着红豆粥里的红豆说道:“红豆又名相思子,难道不是妹妹见到了某人,慌乱了心神?平常可不见妹妹什么时候喝过这红豆粥。”

    “今日放榜,这早膳,是妹妹故意为之吧。”

    苏锦一被她说得脸通红,不得不说,这闺蜜比她本人还了解自己。

    她立马将碗放下,忿忿地说:“我绝不可能嫁他,他就是个骗子。”

    “你总说他是骗子,可他究竟骗了你什么?若说是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他也还小,随父母上任,也是无可奈何的法子,怨不得他。”苏锦芊劝道。

    说到这,苏锦一更气了,“我说的当然不是这个,他那会儿也不过六岁,我怎会计较,我说的是……”说到一半,苏锦一想到姐姐并不知道后来他们的恩怨,不方便再说,就默默闭上了嘴。

    她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了起来,就像这包子是陆缙似的。

    苏锦芊见她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也没有追问,转而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我要提醒你,悠悠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

    “悠悠?又关悠悠什么事?”苏锦一不解。

    接着,苏锦一肯定道:“悠悠和他没关系!”

    苏锦芊听她斩钉截铁的语气,瞥了她一眼,幽幽的说:“悠悠那张脸,你说和陆川柏没关系,你出问问,有几个能信?”

    “可……”不对,陆缙也贡献了一滴血,真不能说没关系。

    苏锦一犹豫了。

    苏锦芊微微一笑,拿起一块海棠糕,递到苏锦一面前,“方便告诉我,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苏锦一自见到陆川柏后,就一直心绪不宁,这些时日,脑子里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过去的点点滴滴,她一直以为被遗忘的记忆,那日过后,就争先恐后的跑出来。

    此刻见姐姐如此真诚的询问,一腔心事也特别想倾诉出来。

    她伸手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人,房间内只余她们姊妹二人。

    沉寂了半晌,苏锦一才慢慢开口说:“姐姐还记得我曾经去外祖母家小住的事吗?”

    苏锦芊点头道:“自然记得,那会儿叔叔因为生意的事,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无奈将你送到外祖母家躲避一二,没想到一去就是三年。”

    说到这,苏锦芊反应过来,“难道是那三年?”

    苏锦一点点头,“对。”

    她长叹一口气,说:“去外祖母家的时候,那一路颠簸异常,我晕船得厉害,就在船上,我遇到了陆缙,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小竹马陆缙,已经长成,一身墨绿罗衣尽显温润,俨然一副翩翩少年郎的姿态。

    相遇那日,苏锦一因为白日晕船,睡多了,晚上就出舱透透气,就在甲板上,遇到了少年的他。

    月光下,他悄然而至,负手而立,抬头远望星空。

    月光的清晖,映照在他俊雅无双的面容上,整个人风姿隽爽。

    苏锦一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一步步向他靠近。

    突然,被披风绊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但是绊住的声响惊动了月光下的少年。

    少年回过身来,一双明眸向她穿透而来,看到她之后,那双凌厉的眼神忽然化开。

    他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温柔笑意,眼神也跟着温柔,周身清冽的气息变得暖起来,围绕在她的周身,慢慢氲开。

    少年缓步走向她,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手下一片冰凉,神情变得担忧。他帮她整理了披风,扶她进了舱房。

    “这么晚了,怎么出来了,手还这么凉!”少年如玉的声音在苏锦一的耳边响起。

    苏锦一愣愣的被他搀扶回房,有些羞涩,悄悄缩回手,小声解释:“白日晕船,现在睡不着了。”

    少年听她这么说,眉头蹙起,将她拉到床边,扶她睡下,轻声说:“睡吧,我守着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少年带来的安心,本没有睡意的苏锦一,在少年的注视下,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船已靠岸。

    苏锦一慌张出来,四处寻找少年的身影,可少年就像一场梦一样,消失无踪。

    苏锦一失望极了,耷拉着脸来到了外祖母家。

    外祖母固然心疼她,可那几个舅舅家的孩子都不是好相与的,处处对她使绊子,作弄。

    苏锦一也不客气,自小被父亲宠爱着长大,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每每闹得个天翻地覆。时间一长,几个舅母就对她颇有意见,逐渐怠慢。

    直到第三年元宵灯会,苏锦一独自一人带着婢女水柯逛灯会,一个恍惚,被人掳走。

    破旧的屋子里,同样绑着几个被掳的女孩,不等苏锦一想出办法来自救,一阵脚步声传来,门被人一脚踹开。

    透着月光,苏锦一看到了那个让她记挂的少年,少年惊慌的神情,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放松了下来。

    他大步走向她,紧紧抱住她,而后一把横抱起,一路走回了她外祖母家。

    苏锦一失踪的时候,水柯就已经传了消息回去,此时几个舅舅正急得冒火,要知道苏府就这么一个女儿,若真是丢了,他们可没脸再见妹妹和妹婿了。

    少年救了苏锦一,自然就是外祖母家的座上宾了。

    一番询问之下,少年透露已考过童生,准备在听风书院寄读一年,年前刚刚过来。

    *

    “哇哦~英雄救美啊,这么说来,他救了你,你们的关系难道不是更好么?”苏锦芊满脸羡慕,又略微不解。

    苏锦一脸色一黑,说:“我是很感激他,那时候他就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可是,姐姐,你知道那种用尽全力去爱,可到尽头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错误的感觉吗?”

    再次相遇之后,苏锦一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兄弟姐妹们的恶作剧,在少年的帮助下,一一化解并反击,别看少年一副温润如玉的书生样,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他想的那些点子,让苏锦一一个从现代魂穿过来的人都自愧不如。

    那段时间,少年就像是她心里的一双眼睛,时刻都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她的思想。

    苏锦一不可避免的深深恋上了他,无法自拔。

    那段时间,陆缙总是突如其来的准备了各种惊喜,总是有那么多的逗趣哄她开心。

    说来也奇怪,别人读书,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他,却能带着她四处踏春、放风筝、爬树、捉鱼,还带她见他的老师,去他的秘密基地。

    那时候,陆缙看她的眼神,温柔深情,时刻温暖着她的心。

    直到那一日。

    苏锦一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糊弄外祖母,只好偷偷溜出来,留水柯在房内掩护。

    那一日,苏锦一刚到与少年约定的秘密之地,就听到个一软糯的少女声传来:

    “缙哥哥,父亲说,以你现在的才学,考秀才完全没有问题,今年你要下场一试吗?”

    她捂住嘴,屏住呼吸,偷偷躲在石头后面。

    少年如玉的声音响起:“差不多,可以一试。”

    少女听他这么说,声音变得娇羞起来:“那,父亲说的,等你考上秀才之后,就来提亲,这话是不是……”

    听到此处,苏锦一仿佛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少女娇羞的声音。

    他要娶她?眼泪突然争先恐后流了下来,苏锦一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跑回了家。

    没有注意到少年断然拒绝的声音。

    苏锦一把自己关在房间哭了很久,回想与少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不敢置信少年是骗她、哄她的。

    可细细想来,却发现,她与少年相处至今,确实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也没有说过要娶她,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也只有她自己爱得深切、爱得轰轰烈烈。

    *

    “你就没想过当面去问他吗?”苏锦芊问道。

    苏锦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当然想问,可那时,伤心愤怒早就冲昏了头脑,我每每避而不见,后来,就忘了。”

    那日之后,苏锦一就病了。

    她那天失约,少年不放心,就找上门,想见见她,问一问。

    苏锦一正伤心,不想见,就让管家代她拒绝。

    后来,少年一次次上门,她都避而不见。再后来,少年就不来了。

    一个月后,苏锦一在府里又一次赢了表姐妹们,心情大好,拿着赢来的银子去了听风茶楼,茶楼是书院经营,也是当地最热闹的一家。

    苏锦一一进茶楼就见到了少年,少年和同窗们正在茶楼比诗,她本来不想参与,但是看到少年眼神里的关切,就生气,装什么装!

    她将赢来的银子全部押少年输!

    事与愿违,少年赢了,苏锦一不服气,提议三局两胜。

    诗比过了,那就再比画!比对联!

    一番比斗之后,少年才思敏捷,光芒四射,处处不落下风。苏锦一的银子全输光了,气得浑身哆嗦,再也不想见这个虚伪做作的男人!

    她解下戴在脖子上的一枚玉锁,由一块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这是娘亲送她的,可惜被她摔破了一个小缺口。

    苏锦一将玉锁放在手心,递到少年面前,“虽然你赢了,但是我有一联,若你能对上来,这枚玉锁就归你。”

    少年惊讶的看着苏锦一,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变得如此尖刻。

    少年没有应答,接过玉锁,用手细细抚摸带有她体温的玉锁,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

    苏锦一见他接过玉锁,全当他答应了,就开口朗声说:“今年闰八月,年头年尾都有立春节,所以我这上联就是,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①”

    此联一出,全场哗然,如此巧妙的联句,一时之间难住了所有人。

    苏锦一洋洋得意地看向少年,心想:小样儿,王安石出的联句,连苏东坡都对不上来,就凭你,做梦!

    等了许久,没人对得出,苏锦一得意许久也不见少年有所反应,不免兴致缺缺。

    她劈手夺过少年手中的玉锁,“既然对不出,那就抱歉了,物归原主,再见!”

    苏锦一动作突然,少年没有防备,被玉锁的缺口划伤了手指,一滴鲜红的血液沾在玉锁上,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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