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前脚刚踏进门槛,父亲身边的人便匆匆跑来找我,他说父亲今日从宫中回来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

    我急忙去看,在父亲门口敲了好久的门他才打开,他脸色铁青,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如何会气成这样。

    我料想此时与陛下有关,屏退下人后,苦苦追问父亲才肯对我说:

    “陛下想要效仿武帝出兵讨伐北夷,我与几位大臣极力劝阻,他却要一意孤行,最后无可奈何我只好请陛下废了我的丞相之位,否则我死后将无颜面对先帝,陛下盛怒之下,应允了我的请求,圣旨很快就要到了。”

    听到是这样的结果后我长吁了一口气,后背凉飕飕的,心底似秋风扫落叶般荒凉寂静,不禁感慨,自古忠臣良将有几人能得善终。

    暗自期盼若只是被废而没有徒增杀戮,对我而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我没有再劝父亲放宽心,我同他的心是绑在一起的,此刻我并不比他好受多少。

    君王无情,伴君如伴虎,陛下对父亲的忌惮和不信任就如同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如今这把剑就要落下了,是只取皮毛还是抽筋剥骨都要看陛下的意思,我们不过是暗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次日,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后来,一连数日父亲都没有去上朝,朝中也没有传出任何废相的风声,利刃悬而未定,我终日待在府中忐忑难安。

    陛下一直没有下旨,莫非他是在怒气消退后权衡利弊时犹豫了,国不可一日无主,丞相犹如国君的左膀右臂,贸然废立,只怕会使朝堂混乱,危害深远。

    故而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废掉父亲的丞相之位,这一点从第二日圣旨未到,父亲舒展的眉头便可猜出个一二三。

    府中每日都有大臣前来向父亲请教朝中诸事的决策问题,父亲虽人不再公府,却依旧政务繁忙,如今不过是将公事搬到了府中,只是难为了两地奔波的臣子们。

    陛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管,我想他心中必然有怨,那日父亲当着众人的面驳了陛下的令,同陛下争得面红耳赤,天威有损,怎可轻易饶恕,需得有人从旁劝解才是。

    朝中大臣的进言想必陛下已经听烦,不愿再听,如今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皇后,或许她能帮上我的忙。

    打定主意我便入宫求见皇后,未成想却吃了个闭门羹,皇后头疾复发,不愿见我。这病来得不巧,我只好悻悻而去,还未出銮仪宫的大门便遇到匆忙赶来的秦王,皇后身体不适,秦王应当是过来探望的。

    我和他有一段时日未见了,今日见我秦王颇为喜悦,他命我留在偏殿中等他,有话要对我说,待他先去寝殿看望过皇后便来找我,我听命到偏殿中候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王便自殿外走来,他看起来闷闷不乐,我以为皇后病重,急忙询问:

    “殿下,皇后娘娘病得很重吗?”

    闻言,他只是摆摆手,勉强一笑道:

    “没有,是老毛病了”

    可他依旧皱着眉头,我满脸困惑不解。  他思忖片刻对我说:

    “父皇今日问我,何为治国之道,我思考了很久,不知如何回答,你可有什么想法?”

    治国之道,我凝神想了想,父亲多年前曾写过一篇以前朝兴亡做陈述的《治国论》呈给先帝,先帝见后极为推崇,一直将它视做警醒自己的名篇。

    想到这里,我心中倒有了盘算,缓缓道:

    “自古盛世皆是政治清明天下太平,秦帝国一统天下,却因为仁政不施人心离散,大兴土木糜废百姓,短短十几年便灭国;汉朝初建国力衰微百废待兴,于是汉朝皇帝与民休息,无为而治,轻徭薄赋,废除酷刑,用了将近百年才使得汉朝成为一个民康物阜,国力强盛的大国。”

    言及此,我想到陛下因要效仿武帝北征,父亲极力反对,二人便因此生出嫌隙,陛下至今仍耿耿于怀,眼下正好可以借秦王之口替父亲解难。我接着说;

    “汉武帝有雄才大略,击溃匈奴,是千古一帝,可他连年征战,穷兵黩武,致使百姓流亡苦不堪言,将汉室积攒多年的国力几乎损耗殆尽,汉室从此衰微。”

    秦王静静的听我说完,神情若有所思,良久他才开口道:

    “你是要我借鉴前朝的经验回答父皇的问题?”

    我淡然一笑:

    “如此有理有据,有何不可呢?”

    前人的经验总是值得借鉴的,陛下只看到汉武帝所取得的伟大功绩,忘记了战争带给百姓的苦难,忘记了这位好战的帝王到了晚年检讨自身,自责忏悔写下了轮台罪己诏。

    若陛下肯爱惜天下庶民,自然能体会父亲的用心。

    我如是想,心中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唯恐事迟生变。

    两日后,我的推波助澜有了好结果,陛下命御前总管亲自到府上来请父亲回朝,足见陛下之诚心,父亲虽面上云淡风轻,但我知晓他心中一定喜悦,他罢朝在家多日,我也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悬在头上的利剑暂时是移开了。

    时值初春,天气时冷时热,那日园中小雨,我没有打伞,受了风寒,后来便一直待在府中养病,这一病便是一个月。

    皇后多次召我入宫,我都因为身体抱恙推辞了,秦王也派人送来了书信和补药,他在信中催促我快些好起来,我知道这是他的好意,所以回信好好感激了他一番。

    塞外又送了书信来,每隔两个月卓旭便会写封书信给我,收到信时我喜不自胜病都仿佛好了一半。

    他这次寄了不少东西给我,有晒干的奶皮和风干好的牛肉,他说塞外行军打仗夷人便是用它来充饥的,还有一顶缀满珍珠的毛毡帽很是精致华丽。

    我将它戴在头上照镜子一瞧倒真有些异域风情。

    可两个月才收到一封信委实少了些,边关苦寒相隔万里,也不知几时我才能与他相见。

    我在寄给他的书信里包了双我亲手做的羊皮马靴,既保暖又很耐磨,习武之人穿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次我特地多塞了些银两给信差,只因我前几次送去的棉衣一到关外便被风沙给刮跑了,所以这一次我央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带到。

    等风寒总算好全,我便立即进宫拜见皇后,连着一个月没有应召也不知她恼我没有。

    这时皇后宫中已经多了一个人,此人便是昌庆王府的颜兰亭,我病着的这一个月她时常在宫中陪伴皇后,皇后也对她极为喜爱,就连称呼都格外亲切,她唤她“亭儿”。

    颜兰亭为人恭谨婉顺才思敏捷,不止皇后喜欢她,我亦很喜欢她。

    銮仪宫多了个人总归是要热闹些,我们两个时常坐在一起闲聊,笑语盈盈,偶尔逗得皇后合不拢嘴。

    这几日倒没怎么见到秦王,听闻最近有起官员贪墨渎职案牵连甚广,他忙着办案恐怕抽不开身。

    今日銮仪宫中尤其热闹,兰亭与我同几个宫女在一起捉迷藏,另有一位慧妃娘娘也在,她端坐在皇后身旁,面容姣好,肌肤雪白,看着很是面善。

    她同皇后在一旁说话,时不时的转头看我们游戏,偶尔也会跟着笑起来。

    捉迷藏我实在算不上厉害,我耳力不好做不到听声辨位,她们都比我厉害得多。

    轮到我时,我蒙眼捉了很久却连块衣角都不曾抓到过,我有些急了,加快脚步,听到声音便会猛扑过去。

    一连几次都扑了个空,最后一次我扑得实在猛了些,险些撞到柱子上,好在有人及时用身体挡在了前面,我才躲过一劫。

    我以为捉住了人,用手紧紧拽着他的衣领怕他挣脱。

    待我定睛一看,却有些失望。

    “秦王殿下?”

    秦王用手扶着我的臂膀,我半个身子都扑在他身上,一只手还搭着他的肩,手指拽着他的衣领。

    他满眼担心的问我:

    “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松开他已经被我抓得褶皱的衣领,起身站好,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裳。

    周遭安静了下来,众人把目光投向我们,脸上神情各异。

    宫女们有些害羞,只敢斜着眼偷瞄,皇后则是平静的注视着我们,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慧妃娘娘神情似有些惊讶,但她极会察言观色,见皇后面无表情,她也就装作无事发生,倒是颜兰亭神情落寞,似有不悦。

    秦王率先开口打破了此刻不寻常的安静。

    “你们玩得也太开心了吧,我走在外头都能听到你们的笑声。”说着他走到前面来,朝皇后俯身行礼后又朝慧妃娘娘微微欠身以示问候,复转过头看着我说:

    “许久未见,我瞧着董姑娘倒是清减了不少。”

    我正准备回话,皇后突然咳嗽了两声,皱眉道:

    “成瑛都病了一个月了,能不瘦吗?不过也不怪你,你整日都在忙着公务,哪里知道这些。”

    听皇后说完,秦王又关切的看了我一眼。

    他环顾众人后,接着打趣道:

    “你们怎么能让她输了,她可是个绝不服输的性子,连我也不敢赢她呢。”

    这话听得有些暧昧不清,显得他很了解我一般。

    我又羞又恼,立刻胀红了脸,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

    慧妃见我难堪,替我解围道:

    “殿下可不要胡言啊,董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大方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呢。”

    秦王见我耳根发红低头不语,也察觉不妥,当即敛起笑容,顺势对我说:

    “那是自然,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董姑娘不会放在心上吧?”

    “当然不会了。”我咬着后槽牙回他。

    慧妃见皇后脸上亦挂着浅笑,柔声说:

    “看来殿下与董姑娘早就认识啊,我看着两个人还很熟悉呢。”

    皇后听闻深深看了我一眼后淡淡道:

    “成瑛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很是喜欢,所以常叫她到宫里来做客,珩儿有时也会来,不过见了两三次面,都是些孩子,喜欢玩闹罢了。”

    如此简单的几句话倒像是在避嫌,慧妃心思灵巧也看不透皇后的心思,于是静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皇后愈发来了兴致,她将颜兰亭唤至身旁拉起她的手,对着一旁长身玉立的秦王嗔怪道:

    “珩儿,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跟兰亭打声招呼,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秦王听到母后训斥,这才向颜兰亭颔首问候,神情有些许淡漠。

    颜兰亭脸上立刻泛起红晕,矜持的朝他屈膝行礼。

    皇后目光一直在二人身上徘徊流连,眼神中似有说不清的期许,好像恨不得将两个人绑在一处似的。

    慧妃看出了苗头,见皇后有意将二人撮合,便在一旁附和道:

    “臣妾记得秦王殿下与颜姑娘同岁,孩童时还在一起玩耍过,如今都长成大人了,一个英俊逸朗,一个亭亭玉立,好像一对璧人。”

    皇后觉得这话十分悦耳动听,恰好说到她心坎里去了,于是笑声爽朗道:

    “可不是吗?一转眼都成大人了,可不能在什么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了。”

    这话她是看着秦王说的,似乎意有所指,我们旁的人都听不懂话里的意思,秦王定是听懂了,他闻言固执的将头拧向别处。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见他后背僵直,沉默不语,似乎极不情愿听到这话。

    皇后脸色颇有些为难,抬手捏了捏又有些发胀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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