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如水,唯有天边透过一丝丝缝隙,月光从中洒落下来,落进这小小的窗儿,直直洒在这夜雨过后散发泥土味儿的地上。

    一道瘦小的清影缓缓映照在墙上,夹杂着铃声轻响…抬眼望着小小的窗儿…干裂的唇无声翕动

    已经是…多少时日呢?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仿佛这一切便是流萤断续,刹间明灭。

    “咯哒”脚步声从远处行进,带着那小小的萤火,是谁…?是谁呢?

    “罪人雾里绘,身为巫女却在祭礼上刺杀藩主家未遂,如此穷凶极恶的女子,本已罪不容诛,而这位千里迢迢来自江户的试刀人阁下来给你最后的体面了”

    借着昏暗的烛光,瞥见那肥头大耳的家臣挥动着手里到小扇,汗珠窸窸窣窣的滴落。

    瘦小的人儿瞧着面前油腻的家臣,一瞬间竟“噗嗤”旁若无人的笑了出来。

    “你这女儿家好不知礼数,即使侍奉神明也显得如此小家子气,可见家中所教也不显得是好的。”

    被嘲笑的不知所措,有些恼羞成怒的家臣说了一些略带有怨毒的怪气话儿。

    望着摇曳的烛火,笑出眼泪的人儿低下头,再次抬起眼里满是清明,仿若世间之物全然不在乎,脸上仍笑意不减。

    “我父兄不是早就被你们杀了吗?”

    传闻里,见贺弥家的女公子,自小容貌旖旎,只可惜身体羸弱,一朝一夕都离不得药,父母及其兄怜爱其体弱,便是细心供养着却仍不见好转,这时一修行路过此地的巫女借宿上门,见着女公子颇有缘,透露天机一二,原是女公子体弱是因着与家神相冲,如是放在家中是万万不可,如同那樱花儿开个最绚烂的时候便消退。

    女公子的家人,特别是女公子其父,亦是家主,本不信神佛,看到女公子那面容白净却日渐消瘦的身体,虽是不忍…便是再好的汉方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又想着既如此不如将小女儿寄养在神社,神佛保佑下兴许就好起来了呢。

    最后在家主决定下,女公子被送入神社,至此传闻甚少。

    而这份含有家人沉甸爱意下的决定,是在这位女公子未来如浪潮般命运里最好,同时也是最坏的决定。

    而现在,这位曾千尊万贵的女公子就在此地,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小小房间中。

    一霎那…声音如同寂灭般没入黑暗,烛火微晃…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衣角被一根嫩白却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指勾住,少女开口打破沉寂,声音里洋溢着天真,还有那微不可查的兴奋。

    盲眼的试刀人眉目略蹙起,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半晌开口道:“对于你来说,死亡才是最大的赦免。罪人雾里绘,好好看着,这是幕府的公仪免罪状,可以赦免任何罪行……条件是你得去那个世界。”

    “……你明明知晓的…”

    这并非我所愿啊

    “……”

    我知道

    又是熟悉尘土味,即便隔着面纸,雾里绘也能轻嗅得到,原来所养成的习惯这不禁让她以袖掩面,即便手腕上绑着绳索,良好的教养也不曾让她的脊背弯下,这也是她维持姑且算为官宦人家户的尊严罢了。

    周围夹杂着的汗臭味愈发浓烈,这让她想到那个胖子家臣面对来人将自己带走时慌乱无措的小表情,就像狗儿做错事不知道该向主人交待,真是既可怜又惹人发笑。

    想到这,她轻轻的“噗”了一声…凛冽的寒光突然闪过没由来让她打了个寒颤,面纸掉落的一瞬间,只看到前方的黄发男子用臂弯紧紧勒住前面人儿的脖子,那人儿被勒的面色涨红,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喂喂喂搞什么啊?怎么会有小巫女在这?” 身旁一个高大的男人叫嚷起来,身着千岁绿衫裤,那人就这样摸着胡子端详起了她一会儿…随后她感觉后领被提起,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抛在后面。

    “女人滚远点,站在这里只会碍事。”随即又嘀咕道“莫不是个傻儿?”

    说来男人的力气也不大,但也让好几日未进水米的雾里绘颇为无力,脖颈间冒出细密的汗珠,境遇的剧变让麻木的心境也不得安稳。

    从遐想中惊醒,入目便是刺眼的红,泥沙裹着腥味进入鼻腔,竟一时让人分不清究海水味儿还是尸体味儿。

    而且,有一只马胃蝇盘旋在她不远处的模糊人形上,顿时胃里感觉一阵翻腾涌动,喉咙被烧灼一样,对着地干呕起来。

    这是及其不风雅的,此刻便也顾不上了,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就这样去了才好。

    这一幕刺激到了雾里绘,那天最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门,那份憧憬和兴奋的心情,和怕父母认不出自己儿的担忧都在顷刻间消散无踪。

    落地的竹子叶已经被染成暗红色了,母亲就像破裂的女儿节玩偶,直挺挺倒在那儿。腹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再流血,哦,是已经没什么血可流了。

    雾里绘那时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灵魂似乎被抽干,找了宅子一圈儿,只觉得自己被困于红色的牢笼中,就连平时最钟爱的椿花也显得可怖。

    “你知道那个宅子的事吗?”

    “啊啦…听说是少家主因为不愿将妻子委身于藩主大人,竟只身去大人宅邸要人。”

    “可不是嘛,那少夫人也是个性子刚烈的奇女子,不愿少家主为难,也不愿委身他人…竟自刎于丈夫身前,这可真是忠烈…”

    “可这惹恼了藩主,竟一下扣住了少家主,少家主武艺高强,也颇有男子气概,奋力反抗起来…”

    “听说老家主千里迢迢赶回来时,家中基本无人,只剩刚出生还在襁褓里的孙女…老家主气不过抱着孙女准备去告御状…”

    “后来呢?啊…”嚼舌的浣衣妇人惊恐地捂住了嘴,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

    结局不言而喻,一直徘徊在街头的雾里绘已经听了无数个版本。

    从小贩、货郎、落语家、浮世绘、歌舞伎上得到的不同版本,明明…她的家人未曾做错什么,却遭了如此大难。

    为何…为何…

    这世道竟如此不公吗?恶人横行,神佛无眼吗?

    于是她举起那把上了红漆,寓意诛邪避退的长弓。

    夕阳余烬中…地上斑驳的血迹基本上也干透了,雾里绘慢慢抬起头,这场无意义的厮杀终于短暂告落。

    也许是那高大粗鲁的男人有意无意的帮助,又也许是那些一尘不染的试刀人怜悯愿意让她站在离他们三尺远的距离,这才让她在这场称得上“屠杀”里活了下来。

    原来…他们都知道。

    所以,她还不能就这样死去,否则她坠落到阿鼻地狱也不会罢休。

    看台上的人轻轻拍手,鼻头起了褶皱,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

    “啊啦,诸君的表现真是精彩啊,我相信诸位都是能为我拿到的不老药的奇人。”

    坐在主位,被称作将军的人轻轻挥扇话锋一转

    “仔细一看,竟有位巫女在里头,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副模样看似要为雾里绘申冤,眼里却透露狡點。

    “并无,今日之果皆是小女所为,小女不辩亦不悔。”

    雾里绘早已看透了官僚,只尽可能保持贵女的风范。不卑不亢,微微颔首。

    早已有家臣在将军身旁耳语,将军眯着眼笑意不减,只是有些唏嘘道

    “果真是个妙人儿,一家子倒是重情义…不过,可谈不上忠…给你个体面倒也无妨。”

    话就此为止,无人知晓其想法。

    半晌,“啪”上好檀木制成的金扇忽的合上,上位者的摆出慈祥如同庙里儿的菩萨面容。

    “那就、留你个全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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