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是慕若的寝宫,这些年被她改造成了处理朝政的地方,每天都会有几百件光简送进来,几百件光简送出去。这是她日复一日的生活。

    这一日,绫川走进甘泉宫,脸色凝重。

    “怎么了?”慕若询问,绫川很能干,倒是极少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朔方城出事了,罪人暴动。”

    朔方城是光族大陆北疆最坚固的一座城池。北疆,有一处山脉绵延千里,叫牧都山,这是一座矿山,所出产的矿非金非银非铜非铁,而是太阳晶石。太阳晶石是一种秉承天地灵性凝结成的晶体,可以吸收存储太阳光,蕴含着丰富的灵气,不论是用于日常生活还是灵力修炼都必不可少,是最珍贵的矿石,而在牧都山深处,更有着太阳晶母,比太阳晶石更稀有的矿物。挖掘太阳晶石的过程是非常艰苦的,牧都山每天都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处于太阳的曝晒之下,酷热程度非一般人能够忍受,而且太阳晶石本身更是滚烫无比,挖掘的过程中,甚至有时会发生爆裂,高度凝炼的阳光一旦泄露会造成极大的危险性。所以,只有那些穷凶极恶的罪人才会被发配到牧都山开采矿石。为了方便管理这些罪人,便在山脚下修建了朔方城。

    短短的十个字,慕若却充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是陵越发送的的光影传讯,朔方城的城主晁缺为了提高太阳晶石的产量,强行剥夺了罪人们的休息时间,那些罪人只能没日没夜地采矿,一些罪人受不了所以发生了暴动。”

    “糊涂!”慕若重重地一拍玉案,“罪人也是人,自然要休息,晁缺不知节制地压榨他们不是逼着他们去反吗,何况发配到朔方城的罪人都不是一般的人,他们发生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准备怎么做?”

    “牧都山的太阳晶石矿脉关乎国本,如果处理不当,国家必然元气大伤,现在罪人暴动,强行镇压只是以暴制暴,恐怕会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要想妥善解决,必须先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传讯告诉陵越让他稳住晁缺,仅听晁缺的一面之词是不行的,我们要派一位镇得住场面的人前去。”

    “那我去吧。”

    “不,我去。”

    “您去?”

    “近些年来牧都山的暴动时有发生,太阳晶石的产量也极不稳定,看来晁缺这个朔方城主是有问题的,为了避免意外,我必须亲自前去。”

    “晁缺这个人并不简单,他驻守朔方城几十年,树大根深,只怕不容易对付,而且牧都山的条件太过艰苦,那些发配的罪人也极难掌控,殿下是千金之体,怎么能以身犯险,还是让我去吧。”

    慕若摇头,神色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是千金之体,可是牧都山的价值岂止万金,正如你所说,晁缺驻守朔方城几十年,我并不放心,绫川,其实我一直就有这个想法了,我要亲自接管朔方城和牧都山。”

    绫川叹了口气,从小一起长大,慕若的固执她比谁都清楚,她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了。“那么未央城的政务怎么办?”

    “那本来就该是二王兄的职责,现在王兄的身体好了很多,属于他的东西也应该尽早交还给他,而且,我想要你留下来帮助他。”

    “您让我留下来?”绫川惊呼,慕若的这个决定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

    “你跟着我做什么,王兄他更需要你啊。”

    “可是可是……”一向沉静如水的女子这一刻却是一脸的慌张失措,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留在二王子的身边啊,二王子呀,那个除了身体孱弱完美无缺的人,高高在上如同神一般的尊贵,她怎么有资格去帮助他呢。

    慕若感到一阵好笑,绫川的年纪比她大一些,也比她更成熟稳重一些,和她相处总是有一种姐姐的感觉,可是现在,这个温润如水的女子竟然也表现出了这么慌乱无措的一面,倒是极为难得。她走近绫川,笑眯眯地看着她涨得通红的俏脸。“可是什么呀,瞧你脸红彤彤的,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二王兄了。”

    绫川吓得倒退一步,美丽的脸上有一抹心事被窥见的羞赧。“殿下,您胡说什么呀!”

    “我可没有胡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王兄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比我清楚,我希望等我从朔方城回来的时候,能够喊你一声嫂子呢。”

    绫川的眼眸泛起了一阵迷离的水光,她听得出慕若话语里的真诚,可是她真的可以吗?慕若看出了绫川的犹豫,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的心事只有你自己最了解,我给了你这个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你的了,你和二王兄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绫川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眼前这个自己一直看作妹妹的女孩,如今也有这么成熟的一天了。“还说我呢,你自己的幸福又在哪里?”她知道云辰的心里一直装着慕若,而且是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不过,好像,从慕若的表现来看,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慕若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的幸福我当然也有在寻找啊,我又不傻,当幸福来敲门的时候,难道我会把它拒之门外吗?”

    只是,当幸福真正来敲门的时候,自己能不能正好听见呢?

    除了审阅一件件的光简,修习灵术也是慕若每天必做的任务。灵术是光族人参悟天地之灵创造的幻术,修炼的根本在于对光元素的感悟与操控。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慕若与光元素的亲和度出奇的高,加上后天的勤学苦练,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达到了一种极高的境界。

    甘泉宫的上空,一道纤细的身影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行,在空气里留下淡淡的一抹残影。随后,纤细的身影一分为十,在同一瞬间朝着十个方向急速掠去。

    光族的王看在眼里,慕若的坚持,是这些年最让他心怀安慰的。慕渊的身形同样一分为十,掠上空中,迎了上去。顿时,二十道分身缠斗在一起。半空上,光元素的碰撞,像绽开的一朵朵最璀璨夺目的烟花。半晌之后,慕渊与慕若同时落地,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畅快的笑意。

    “浮光掠影里的幻影移形和分影术,你已经修炼到这种境界了,再过不久,相信父王也不再是你的对手了。”浮光掠影,那是光族最强大的灵术之一。

    慕若只是很开心地笑,自己的灵力是否高强她并不关心,她在乎的是,她守护族人的力量又强大了一分。

    慕渊走上前,牵起慕若纤细的手,带她走进了甘泉宫。“多少年没有像这样牵起你的手了,我的女儿。”他的语气里有无奈,有心疼,有愧疚。

    “没关系,小时候的记忆我一直珍藏在心里。”慕若反握住他的大手,眼眶微微泛红,记忆深处,伟岸的男人牵着小女孩的小小的手,那么温馨,她不会遗忘。

    “你从小就非常懂事。”慕渊带着她一起在玉座坐下,她的懂事总是让他心疼。

    “懂事么?我还以为小时候的自己很顽皮呢。”

    慕渊忽然想起,他在若儿五十岁的时候教给了她一门非常厉害的灵术,结果她学有所成之后将几十名宫廷护卫打得人仰马翻,他莞尔一笑,小时候的慕若的确是拥有着孩童的淘气顽皮。

    “以前那个稚气顽皮的孩童是我,现在执掌朝纲的三殿下也是我,我知道这些年自己的确改变了很多,不过父王,若儿始终是您的女儿。”

    她的话,让光族尊贵的王眼眶泛红,这一刻的他只是一位父亲,一位女儿已经长大的父亲。

    “父王,我要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去一趟朔方城。”

    慕渊牵着她的大手一下子握紧。“为什么要去朔方城,那里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牧都山的罪人暴动,朔方城的城主晁缺有逃脱不了的责任。”

    “你想要对付晁缺?”

    “太阳晶石矿脉关乎国本,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我想要亲自接管朔方城和牧都山。”

    “晁缺这个人的能力很强,城府也极深,他不好对付啊。”

    “我敢去,就有对付他的把握。”说话的慕若再没有了方才的柔弱,眼睛里闪耀着掌权者的锐利的光芒。

    慕渊很欣慰,他的孩子越来越有自信,这是天家的气度。

    “父王放心吧,我不是一时冲动才做的决定,需要安排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之所以现在才告诉父王,就是怕父王会劝阻我。”

    慕渊看着她良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的歉疚却是一阵盖过一阵。他用苍老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如男儿般束起的发。“这些年,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呢,若儿也是父王的孩子,也是王族的一员,对于族人,对于国家,有我应尽的一份责任。”

    “你的付出远远超过了你的责任,你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啊。”

    慕若轻轻一挑眉,似笑非笑。“怎么,父王瞧不起我们女孩子啊?”

    慕渊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调侃,也是一笑。“你这个女孩子强过多少男儿,你可是父王的骄傲呢。”

    “这还差不多。”

    “只是,看着你一直在坚持着,父王有多心疼,这十年,你的脚步总是很匆忙,难免就错过了许多东西,这男子的长袍你也是越来越穿得习惯了。”

    “女儿也不想一直做男子装扮,不过穿着长袍行起事来真的比较方便,如果父王想看的话,女儿现在就去换上宫裙。”

    一边说着慕若一边就要起身,慕渊却是拉住了她。“你的宫裙,可不是穿给父王看的。”

    “父王想说什么?”

    “你的幸福啊,千万不要耽误了,你知道,云辰这个孩子一直很优秀,他和你又是青梅竹马……”

    “父王操的心可真多,女儿的幸福,女儿自己会留意的。”慕若撇撇嘴,有点莫名其妙,怎么最近老是有人在操心她的幸福,绫川是这样,父王也是这样,她不过才一百一十岁嘛,明明还很年轻不是吗?

    慕渊瞧见她显得无奈的脸,又是一笑。“也罢,你的事情,父王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一双儿女,慕砚身体孱弱,慕若又是这个样子,虽然他们都很懂事,他这个父王却不得不心怀忧虑。“如果,你大王兄还在的话就好了……”慕王望着宫门外明媚的阳光,一阵失神。

    慕若的心轻轻一颤,她很少听父王提到大王兄,对于大王兄她没有一点印象,大概在她十岁的时候,大王兄就不在人世了,所以她没有和他相关的任何记忆,只是这些年,随着年岁渐老,父王时常会望着宫门失神,那是在思念一个人,想来,大王兄生前也必然是非常的优秀。所以,今日父王突然提起大王兄,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的大王兄啊,是那么的卓尔不群,那么的意气风发,已经整整一百年了,如果他还在世,你也不必这么辛苦了。”一百年前的那场圣战,葬送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这么多年,他几乎不愿再提,那场战争,他们光族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

    对于一百年前的圣战,慕若没有多少概念,王室的长辈也都是讳莫如深,只知道,她的大王兄在战火中牺牲了,只知道,那场烽烟是由裂天河彼岸的暗族人,光族人与生俱来的死敌燃起的,那场战争,光族几乎亡国。“父王,虽然我做不到大王兄那么出色,但是我会倾尽全力,就算我不行,还有二王兄,太阳神的传承之力不会灭。”

    慕若铿锵有力的话语拉回了慕渊痛苦的回忆。“你和你二王兄同样优秀,你们都是父王的骄傲。”

    “所以啊,父王您就放心地把国家交给二王兄和我吧。”

    “其实,一百年前的圣战,我们光族并不算赢,暗族的侵略虽然被打退,这些年他们依然蠢蠢欲动,一百年前的遗憾,父王再也承受不起了,所以,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父王请安心,若儿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此次前去朔方城,一定会将事情圆满解决。”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自信。至于那个裂天河彼岸的暗族人,她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侵犯她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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