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四十九号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山脉深处挖掘着太阳晶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被与其他罪人完全隔离,只是在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监视着他,他身上的锁神环时隐时现,牢牢地锁住他这个早已失去自由的人。

    糟乱的长发,褴褛的衣衫,佝偻的腰背,粗糙的手臂,磨破的双脚,他只是一个人,周围是昏暗的光,和“噔噔噔”敲击十块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慕若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心里莫名地涌上一抹微微的酸涩,他明明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人,他甚至犯的是叛国罪,也就是说他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族人,这样的他,对于女扮男装为光族尽心尽力的她来说无疑是对立的敌人。现在,面对这个拥有最无情的眼神的“敌人”,她却心软了。

    尽管不久前,眼前的人的手还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想要致她于死地,再见到他,慕若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向他。这个让所有人都谈之色变的四十九号罪人,他的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而他的故事,吸引着她像飞蛾扑火一样地靠近他。

    慕若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一点反应,长发掩盖了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的手握着工具,机械性地重复着采掘的工作。一道刺眼的亮光从他的手上升起,通体火红的太阳晶母躺在他的手心,滚烫的高温炙烤得四周的空气一阵扭曲,他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几十块烙印,颜色有深有浅,连缀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半的时间他要无休止地进行这项痛苦的工作,还有一半的时间他要忍受电闪雷鸣的折磨,这样的日子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了。

    “你……在这多少年了?”她艰难地开口,沙哑的声音里掠过一丝颤抖。

    没有得到回答,他继续开凿着脚下坚硬的岩石。太阳晶母不停地被挖掘出来,一块,两块,三块……整整二十块,他的手臂上又新添了几道烫伤的疤痕。他放下工具,站起身,佝偻着腰背向山脉最深处走去。

    慕若跟在四十九号的身后,看着他穿过一条幽深的地下隧道,身影消失在大铁门里,他要开始今天的刑罚了。

    “看来殿下对这个四十九号很感兴趣。”

    “崖裂统领,本殿下想问一些和他有关的问题,不知你能否回答?”

    “城主大人下过命令,三殿下想要接触四十九号或者想知道和他有关的事情,任何人不得阻拦,殿下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只是崖裂所知道的也并不多。”

    “他在这儿有多久了?”

    “属下不清楚,当初负责看管四十九号的一批人已经退休了,属下等只是第二批人,属下只知道,当晁缺城主开始接管牧都山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受刑许多年了,想来他在这里的时间没有上百年也有好几十年了。”

    “那么为何他要与其他的罪人隔离,而且每天都要进雷池受酷刑?”

    “因为他是牧都山最危险的人,传说他拥有惊世骇俗的力量几乎无人能敌,虽然没有人见过,但是谁也不敢冒这个险,而他每天都要进雷池受刑则是未央城下达的命令,听说他所犯的罪行不可饶恕,所以要用最严酷的刑罚,每天承受天雷入体的折磨。”

    “不可饶恕的罪行,是叛国罪吗?”

    “文书上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个人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属下不知道,属下知道的也仅此而已,殿下想要深究的话可以去询问晁缺城主。”

    当下,慕若离开牧都山,第一时间回到城主府就是去找晁缺。

    “殿下是去间那第四十九号罪人了么,老臣善意地提醒一下殿下,那四十九号是牧都山最危险的人,连老臣也不敢轻易地去招惹他,殿下千金之躯,最好还是离他远一些。”

    “城主大人请放心,本殿下敢去见他,就有应付他的把握,不过您应该知道了,本殿下对那四十九号好奇的很,有关他的一些事迹还是要请城主详细告知。”

    “不瞒殿下,他的事迹老臣的确是略知一二,只是老臣却不能告诉殿下。”

    “这是为何?”

    “对于牧都山来说,这个四十九号就是一个禁忌,他在这里的时间比老臣还要久远,他的事迹轮不到老臣去说,殿下想要接触四十九号,老臣不敢阻拦,可是关于他的一切,还要依靠殿下自己去探究。”

    慕若挑了挑眉。“城主大人的一番话,倒是激起了本殿下更多的兴趣,好,他身上的秘密自有本殿下亲自解开,到时还请城主大人不要阻拦。还有一事,请城主免去他雷池的刑罚吧。”

    “殿下的这个要求老臣办不到,每天接受雷池的酷刑,是未央城的诏令。”

    慕若走进晁缺,目光紧紧地锁住他的眼睛。“城主大人,我想要告诉您,对于光族大陆来说,本殿下的话就是诏令。”

    “既然殿下把话说到这种份上,那么这个四十九号,就全凭殿下处置了。”

    “那便多谢城主大人配合。”

    这几天,慕若都亲自去牧都山,看着四十九号采掘太阳晶母,然后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走进雷池接受刑罚。

    这一天,当四十九号完成二十颗矿石的任务,和往常一样起身准备前去雷池的时候,慕若抓住了他的手臂。这一次,他缓慢地抬起了头,看着慕若的眼神里满是冷漠。

    看着他的充斥着猩红血丝的眼眸里投射出自己的倒影,慕若的心跳动地好快,每次迎上他的目光,她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第一次也许是出于恐惧,可是现在她并没有从他的身上感觉到恶意。深深吸入一口气,她有些艰涩地开口:“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承受雷池的酷刑了。”

    他的眸瞳里迅速地闪过一抹光泽,然后迅速地湮灭,凭借着慕若的眼力也险些捕捉不到,难道这是错觉么?

    他像是没有注意到抓在他满是伤痕的手臂上的纤纤素手,继续朝着雷池的方向走去。慕若抓着他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本能地加大了一分力道,她的语气里有着一丝急切。“你难道听不懂吗,我说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承受雷池的酷刑了,那种痛苦的折磨一去不复返了!”

    他停住脚步,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命令,没有人敢反对。”

    他转过身,缓慢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想去哪?完全抑制不住心上那股强烈的好奇心,慕若放轻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四十九号沿着山路,登上牧都山的山顶,夜色已经降临,遥远的天空繁星璀璨,深邃神秘。他找到一块平坦的山石,坐了下来,然后安静地望着天。

    慕若在他的旁边坐下,安静地望着他。星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浸润着夜色静谧的美。

    “你……哭了?”慕若惊骇地轻呼,他的脸上正好滑过一抹晶莹的泪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种疯狂地想要毁灭一切的眼睛,现在却在她的面前流泪了,她不敢想象此刻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什么可以让他流泪?

    他的喉结上下翻滚,他的嘴唇颤颤嗡动,似乎他想要开口说话。

    “你不能说话吗?”

    “……一……一……”他无比艰难地吐出一个音符。

    “你想说什么?”慕若紧紧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一些什么,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开口说话了。

    “一……一百……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三万六千五百个日日夜夜,那么久远的时间,他几乎已经丧失了说话的本能了。

    “你是说,你在牧都山待了整整一百年?”慕若的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般的波澜,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罪行,需要被囚禁一百年,而且每天都要承受天雷入体的酷刑。

    “呵呵……”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傻笑,“我已经被囚禁了一百年了,我已经被囚禁一百年了,我已经被囚禁了一百年了。”他的眼神呆滞,嘴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他偏过头,迷离的目光看着她。“你想要听我的故事?”

    慕若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凌厉。“你凭什么想要听我的故事!”他突然站起身,朝着天空大吼:“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无情!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我脚下得到毁灭!”那么疯狂,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那种毁天灭地般的恨意从他的身体爆发,这一刻天上的星辰也仿佛为之黯然失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的仇恨会这么深?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慕若也站起身,朝着他大喊,他的气势里充斥着毁灭,而她却必须要守护自己的家园,那么他和她必然走向对立,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不愿意与他为敌。

    “是你替我免去雷池的刑罚?”他突然回过头,语气转变的很平静。

    “是,我不知道你犯的什么罪行,但我还是自主主张替你免去了雷池的刑罚。”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显得狰狞。“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那雷池的酷刑虽然让人生不如死,我也整整忍受了一百年,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眼中你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不要再妄图探求我身上的秘密,更不要让你的好奇心害死了自己。”

    慕若迎上他的目光,傲然地挺起下巴。“没有人可以威胁我,虽然我的年纪比你小很多,但我可不是你眼中的小丫头,你的故事我一定会弄清楚的。”说完,慕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牧都山下走去。

    慕若回到朔方城的城主府,房间里陵越已经等她多时。

    “公主又去见他了?”

    “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才从山上下来,她不愿再提。

    陵越看着她欲言又止,他想要提醒她,尽管他已经提醒过她多次,心中几分犹豫还是算了,他的职责只是保护她,她的想法不是他能干预的。“这几日我明察暗访,关于晁缺在朔方城胡作非为的事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晁缺镇守朔方城五十年,这些年他征收的赋税都大于未央城规定的数目,之间的差额大多数都被他中饱私囊,每年牧都山开采的太阳晶石有十分之二被他私自出售,所得也尽数归了他的私库,而且他与北疆千里之内的势力都有勾结,通过不断地排除异己,迫害忠良,培植自己的势力,俨然已经成了朔方城的土皇帝,这里的人甚至都说只知城主有诏令,不知未央有诏令。”

    “我早就知道晁缺有不臣之心,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胆大妄为公然与未央城为敌,我们放任他驻守北疆五十年不加限制,倒真是养虎为患了。”

    “还有一事,陵越也是最近才偶然得知,晁缺似乎与暗族人有来往。”

    慕若的瞳孔猛然一缩,手下的桌案碎裂开一道道口子。暗族,是裂天河彼岸的异族,光族人与生俱来的死敌,他们一直以来都垂涎着光族肥沃的大地,几千年来多次发动侵略战争,都被光族打退,一百年前爆发的那场圣战,规模空前,虽然暗族以失败告终退回了裂天河,但是光族也是元气大伤,而她的大王兄也在那场战争里牺牲了。“如果晁缺真与暗族人有勾结的话,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除掉他。”慕若的语气里浸透着森冷的狠厉,与暗族勾结就是叛国,就是站在了所有光族人的对立面,绝不可以饶恕。

章节目录

溯光之牧都罪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陌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陌中并收藏溯光之牧都罪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