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告别
昏暗的楼梯间，转角的平台上，靠着墙壁站了一个人，因为没人出声，声控灯灭了有一会了。
透着窗户洒进来的月光和对面人家未熄的灯光，只能隐隐约约看清这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身量未开，双手沮丧地插兜。
贺锦夏从自己家走到郑理卉家，就像逛雨山后院一样娴熟，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现在却停在下层楼梯平台，不敢再往上走，明明已经没有时间了，或许妈现在打完了给雨山知情人的电话，开始准备打给附近熟人，告诉他们，今晚我们要走了，也许以后都不回海兴了。
可是，郑理卉不一样，我想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我想听到她的回答，我想……我想与她做一个约定。
贺锦夏慢慢站直，不再靠着墙借力，下一秒轻轻锤了几下白墙，仿佛这几下是在锤他的心脏，抬头看了眼窗外，月亮快要被飘过来的云遮住了。
几步跨上她家门口的平台，头顶的灯这才慢慢亮起，老式小区的声控灯大都时候延迟严重，有一次干脆装聋，无论他怎么跺脚，灯就是不亮。郑理卉在旁边一直笑个不停，问她笑什么，却被反问，傻子，你跺什么脚，现在是白天。
贺锦夏理直气壮得说：“万一坏了，看你晚上怎么办。”
明明比她大几岁，却总是不好好称呼他哥哥。
贺锦夏抬手想敲门，几次举起又放下，最终将手轻轻放在门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小哥哥当惯了，反而不适应这种暧昧的情绪。
灯灭了，贺锦夏低头看着地面，没有月光照明，门口的地毯连花纹都看不清，只有无尽的黑魆魆得黑影在眼前晃。突然，伴随着“吱呀”一声，漫出来得暖黄色的灯光好像有温度似的，烫得贺锦夏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还站在这，阿姨不是说你们要走了吗？”
“啊，是，是要走了，快了，”磕磕绊绊地答道，他踌躇了一会，还是小声问了一句“那你这么晚了干嘛去？”
“我没……我去找我奶奶回来，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散步。”一个一戳就破的理由。
“那我陪你出去看看，顺便我就回去了。”贺锦夏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接下郑理卉的理由，如果忽略她一看就是从床上起来就往门口跑的装扮。
郑理卉转回身伸手拿了挂在橱柜壁上的钥匙，关门和贺锦夏走了。
老小区这个点了基本没什么人在外面闲逛晃悠，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平时两人总能你一言我一语地顶起来，没油话落地的时候，现在非常反常。
四月初春的夜风还是有些冻人，贺锦夏看了眼身边不断往下拉衣角的人，走得稍快些，替她挡住穿过大门吹来的弄堂风。
拐过弯，再走几步，就能勉强看清在路灯照射范围下的小轿车，这意味着他马上要走了，贺锦夏！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唉，看来奶奶只是忙着聊天忘了时间，真是，一聊起来就磨磨蹭蹭。”郑理卉嘟囔着抱怨，“可……可能是我妈拉着阿姆在聊，毕竟她俩之后有一段时间不能聊了。”
贺锦夏一边回话一边暗暗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后，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正望着远处担忧的少女。
“郑理卉，我要走了，这件事很严重，我也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来，”贺锦夏语气沙哑低沉又严肃，“我不能联系你，如果以后要是有人来问，你一定要说不认识我。”
贺锦夏说完，双手在身侧握拳，紧张地等待郑理卉的回答。
郑理卉从贺锦夏开口说话时就仔细盯着贺锦夏脸。
贺锦夏感觉她看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又好像只是看着他这个人。“好，好的。”她语调怪异，第一个好字模糊不清，像卡在喉咙里似的。
“那等你好了，要记得叫我去吃阿姨做的饭。”
“我会的，你就别往外走了，怪冷的。我去叫阿姆过来，然后我们就走了。”
“嗯，再见。”
“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郑理卉看着车子颠了一下就顺当得沿着大马路驶向远处，去往没人知道的城市。
2004年的春天是寒冷的，记忆里那晚的风也是。
2 生长期
青梅会在盛夏迎来生长期，充沛的雨季提供了快速生长的基础，郑理卉就像一棵茁壮成长的青梅苗，转眼间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跟在小哥哥身后当跟屁虫的小孩。
她不会再像那个深夜里一样，拉着奶奶问坏人是谁，为什么要走，留下来不好吗这些幼稚且无法让人回答的问题。
六月初夏，学校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看得人自然而然的高兴。各种比赛都开始举办选拔参赛者的初赛活动，郑理卉因为之前有绘画社团的经历，所以很容易就通过了初赛阶段。之后很顺利的被选为参加市级书画比赛小队的成员，这在海兴小镇算得上是一件光荣的大事。
毕竟海兴小镇很小，小到晚上在梦中小镇飞奔只有快乐没有疲倦。
一个不复昔日繁荣的码头，一所很小的幼儿园，一所有菜田花田的乡村小学，一所体育课在教学楼下花园里上课的乡村初中，一家社区医院，一家民办超市，几座电力信号基座，远处连着的山头，再远一点还有一座晚上发出一点一点红光的灯塔，再加上郑理卉住的老旧小区和散落在乡间的自建房，这就组成了海兴小镇。
郑理卉和贺锦夏的童年都在海兴小镇度过，一整个夏天都快乐无忧，在疯玩中度过，逗猫、看海、被狗追，每天早起出门前跟奶奶说一声：“我去楼下布料店啦，午饭在阿姨那吃，不用等我。”奶奶叮嘱要礼貌的声音是在头顶的阳台上传来的，郑理卉边跑边朝趴在楼上阳台上的奶奶喊：“知道了！知道了！”
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店里消耗掉，待日沉西山后就搬张桌子在店门口三个人吃个晚饭，贺叔叔不常在，但只要回来，就会带回来一些时兴的玩具。吃饭时，路过的邻居大妈三五成群，早早开始沿着小镇周边散步的饭后活动，看见她们仨围坐在桌边，总要笑问一句：“小卉啊，又在你陈阿姨家吃饭，是不是阿姨饭做得更好吃。”为了等个答案，就一边扭着头看着她，一边缓慢挪动脚步，转眼间落下散步大队伍一大截。
郑理卉脸一热，就喊：“您快走吧，要跟不上了。”大妈看见一颗红番茄，也满意自己的成果，不再看她，倒腾几下腿，快速跟上队伍开始环镇竞走。
晚饭后，聚集了一堆出来玩的小孩，身为孩子王的郑理卉，就开始指挥游戏，一般因地制宜，玩警察抓小偷，灰地砖代表逃跑成功，花地砖是监狱。每到这时候，郑理卉都很神气，因为她是绝世神偷和冷面警察，前者是酷爱当警察的贺锦夏总是抓不到她，而她当警察时总能抓到贺锦夏，渐渐得，其他小孩得出一个结论，只要哪一个队有郑理卉，今天这队肯定赢，所以，有些胜负欲强得就会提前问她黑白配会出什么，反倒是贺锦夏无所谓输或赢，输也高兴，赢也高兴。
郑理卉照例说一句，瞧你乐得，像个偷着腥的老鼠。贺锦夏就怼她，那你就是没大没小的大花猫。因为郑理卉的头发又多又卷，很容易打结，平时最烦梳头，所以干脆就扒拉在一团绑在头上。贺锦夏不止一次吐槽她能不能梳梳头，从后面往下看，还以为是狮子王辛巴转世。
郑理卉不大高兴地嘟嘴道：“梳头又累又痛，我洗完头再梳也是一样的。”
贺锦夏看着那个“狮子头”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眼中充满无奈之色却又闪过一丝柔情，“那就乖乖坐好，别乱动。”他拿了一把母亲工作时用的小马扎，拉着郑理卉到店门口，把她按在小马扎上，自己拿了一把木梳子开始打理手里乱糟糟得“毛线团”。
流云浮动，夕阳西下，余晖还未消退，洒在门前人身上，新月缀上淡蓝夹橘的天空。傍晚时分，金灿灿的光铺满了店铺门口，使得这一处都镀上了一层暖光感的光晕。
贺锦夏惊奇地发现，郑理卉的头发在阳光下是金色的，摸起来又软又滑，像是上好的绸缎。
掌心处传来的滑顺触感像是凭空生出的藤曼，顺着胳膊肩膀，自下而上缠至心间，缠得他心跳忍不住加速。
情不知何处来，觉时已入心扉。
之后的每一天，心动者恍若不知情似地梳开一个又一个发结，在海兴小镇的时光中留下他一步一步沦陷的印迹。
3 远走他乡
离告别过去两年，贺锦夏没想到能在新的校园里看见郑理卉，她跟在一支队伍后面，正在跟同伴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很高兴他离开后她仍旧活泼得像只兔子。
贺锦夏躲在三楼走廊廊柱后面，藏起身影，也藏起自己不能言说的秘密。
藏在暗处不可见的势力仍在涌动，他们不得不逃离原来居住地，搬到贺父现上司提供的贵族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其实称它为贵族学校未免有些土气，全名叫海滨国际合作学校，它在市里有四个校区，里面分别又划为普通班和国际班，国际班基本上都是选择出国留学，很少选择留下升学。国际班内的同学一般都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互相认识，是的，海滨国际提供一站式服务，从幼儿园启蒙到高中教育全部囊括在内，所以海滨高中部同学对贺锦夏这个外来插班生充满了好奇。
一进去刚好是月考日，逃离途中没有时间好好复习再加上平时也没有努力学习，垫底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使得贺锦夏的同班同学更加好奇，没有优异的成绩，身材瘦弱看起来也不像体育特长生，寸头素面，不像印象中的艺术生，那他难道是凭借背景？可是圈子里何时出了这号人物。
在下一次月考来临之前，他们从保险公司公子那知道原来贺锦夏父亲是他家的技术人员，最近公司正面临对内清算，为了不被敌对势力伤害，才转进这里。毕竟海滨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没有人敢冒着被踢出局的风险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下手。
可是，只要对方背后的势力仍旧存在，那他一日不能走出这里，学校虽然保护你在校的安全，但校外也无能为力，他已经尽可能做到不离开学校，全天住校。
但从今天他在这所学校看见郑理卉的那一天起，时间就已经开始倒数了。
一天、两天、三天……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他们会保护自己一家，可是郑理卉和她的家人呢？没有人担保不会出意外。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打到现在，远离漩涡中心才是最好的选择。他需要走得越远越好，以此证明他没有牵挂，离开本市，去其他城市，或者更远，出国。
远处春雨迷蒙，山色被雨丝渲染成墨色，他眺望着海兴镇的方向，从这里到那里，要经过多少座这样的山呢？
一个比赛注定有败者和胜者，郑理卉第一次惜败而归就是这次市级书画比赛。
‘请画出你心中的北莱茵’，桌上的考题写着一句不明所里的话。
北莱茵是什么样，郑理卉心中没有概念，但是脑海中却好像记得有很多标志性建筑，也不知何时在电视广告上看到过又或许是听谁讲过就记住了。
只凭模糊的感觉记忆在有限的两个小时里画出一幅出色的作品显然是不可能的。
最终没有获奖，倒也不觉可惜，只是北莱茵这三个字算是留下深刻印象了。
如果现在再让她画一张以“你记忆里北莱茵的模样”为主题的海报，她会选择遥远、梦想、思念为基调，毕竟当初跟自己许下重逢之约的人如今在北莱茵求学，至今未归。
告别在初春，重逢也在初春，或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但如果没有人在黑暗中砥砺前行，奔赴约定之地，命运之神也许也不会垂怜。
4 重逢
再次相遇是在大学的一个校企合作宣讲会上，他作为合作企业代表来给即将毕业需要实习机会的大三进行动员演讲。
台上的他简直在闪闪发光，自信、沉稳、年轻有为，魅力来自于他独特的气质。再加上他本身的帅气优雅，坐在台下女生中间的郑理卉，可以听见周围时不时传至耳边的惊叹和压不住的赞美。
起初，她是不敢相信的，但是在看见讲师名字时，脑袋一片空白，从内心涌上来的激动盖过了怀疑，抱着一丝希望来参加这个跟她专业没有任何联系的讲座，台上的他与记忆中有点暴躁，衣着朴实的小哥哥形象相差甚远。
没有想象中的擦肩而过，也没有提前收到来信，就是在一场临时举办的招聘动员会上相见了，甚至没有谈话的机会。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现在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是还差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他从侧面主持台走到整个舞台的中央，停了一下，接着把后面的话说完，“我愿意今天在这里做出一个承诺，只要我还在这个公司，那么实习机会将优先给你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一刻他们似乎对上了视线。
她至今的人生已经有过两次这样为以后规划的动员大会的经历，也是这样坐在礼堂里，听着老师或是学生家长在上面慷慨激昂，或许那时候还小，不明白升学的重要性，内心毫无波澜，从小到大都是按部就班的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只有在要离开家乡去远方上大学了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原来这么平静，就像有人在背后为她保驾护航。
但总会有迷茫无措的时候，未知的未来，当下的纠结，无助时，也想过小时候那个可靠的小哥哥要是还在就好了。
贺锦夏很忙，他需要审核投递的简历，筛选出优秀的人才，再安排面试，所以他只能看着郑理卉随着人流从后门离开礼堂，而他周围嘈杂的声音在提醒自己没有时间叙旧，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讲座结束后，郑理卉匆忙赶去早早报过名的志愿者活动，帮助维持码头秩序，在这里她碰到了另一个来参加活动的女孩，长长的褐色卷发，黑色衬衫，黑色细纹长裤，时尚又利落。
很巧的是，交换姓名的时候，女孩说叫她小楚就行。她刚从德国留学回来，想要通过参与志愿活动来更快得融入当地生活。
倒是难得碰到留学回来当志愿者的，并且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就好奇地问了一句，那里美吗，适合旅游吗？
小楚说那里很美，是旅游胜地，但最美的是与恋人相拥的记忆。
哇哦，郑理卉惊讶地后仰，是德国人吗。不是，小楚说起这个话题倒是来劲了，扒着护栏开始讲述故事。他也是去德国留学，而且比我还要早几年，所以很照顾我，我们是在一个华人互助交流会认识的，他当时真的很像当地人，严谨又刻板，我就问他可不可以跟我结对，当然，我确实是属于一见钟情，他开始是不同意，相当拒绝，但是后来我就每天找他，每天问他，在初雪那天他终于答应和我交往了，那天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没有之一。
人流来来往往地上船，时间从未有一舜停止。郑理卉看着坝下的沙滩，目光没有焦点，“真好呀，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海浪拍打声，汽笛声，海鸥声，构成了她回忆中无聊等待的寂寞日子。
志愿活动还有两个小时才结束，刚认识的小楚又被分配到前头指挥组去补人，她在船上当流动管理者，船开离了岸边。闲着无聊，海边风景早已熟记于心，刚好加了小楚好友，看看她的朋友圈有没有北莱茵的风景照，一点进去，朋友圈封面是一张情侣kiss照，俊男靓女，好不般配。
只是那个背光站在摩天轮下的男生莫名有些眼熟。
这一刻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重逢时的激动情绪突然肆意荣盛长成为名为祝福的遮天大树，盖在心上，树荫笼罩住一颗跳动已久的芳心。
5 成熟
青梅结果时，竹马闻信归。
暑假回家，突然听奶奶说明天要去雨山吃饭，是多年未见的陈阿姨一家从德国回来了，要与她们聚聚。
雨山，贺锦夏真正的家乡，听说那里很美，梅雨季节比别处多了几分韵味，是个江南味道十足的山城。
这次聚会上，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沉稳了”，贺叔叔歪坐在椅子上说：“他清楚未来想要干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可能是觉得之后再难遇大家齐聚的机会，贺叔叔饭也不吃了，在那里开始指点江山，口若悬河。郑理卉心想确实清晰，跟他清俊的下颌线一样清楚明了。
或许，他的确与年少时的贺锦夏相比更沉稳了，不仅仅是话少了，棱角更分明了，穿衣风格也变了。
整个人的气质思想发生了质得变化。
他从一个小时候会嫉妒自己的妈妈更关心邻居女孩而被气哭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懂得包容合作伙伴乐于分享的男人，被世俗推着走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方向，这样的人要是踏入黑暗，那就是一去不返了，但他还是走出来了。
小时候的他笑起来总有一丝忧愁，那是少年人不知名的哀愁。现在的他笑起来是真心的，阳光来自于他的内心。
“他呀，现在还学会照顾人了，前段时间小楚来家里的时候带了各种各样的点心，夸她手艺好，结果是这小子教她的，给我和他妈弄不会了”贺叔叔抬手点了点左边的贺锦夏，又问郑理卉“小卉也快毕业了，要是谈恋爱了，把那小子叫过来，叔叔和你小哥给你把把关。”
郑理卉本来握着杯子在小口喝水，顺便让自己尽可能减少存在感，脑海里却在想看来小楚确实是他的女朋友，世界真的很小。
回过神来，发现一桌子都在看自己，连忙放下抵在嘴边的玻璃杯，尴尬地看向一脸热切得望着自己的贺叔叔。
“爸，理卉和我说过她现在挺好的，你就别忙活了”贺锦夏突然接话带过话题。
贺父对着自己儿子一脸你知道什么的嫌弃，不过，之后也不再提感情方面的事，转头聊起股票现状。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她心头，眼眶开始发热，脑袋从他说话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转了。
小声跟坐旁边的奶奶说我吃好了，又跑到客厅问陈姨那个据说很好看的花园在哪里，知道地址后小跑从侧门走楼梯下到一楼的拐角，虽然还没看见花，但是鼻子已经闻到油菜花香和其他不知名的花香。
其实走到一半她就冷静了，疑惑自己到底怎么了，不是已经学会接受并且打算祝福他们，就像十年前接受他要离开的事实一样，那个约定说来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花园一角种满了油菜花，如今这个时节颇有疯长的趋势，她走到油菜花后，靠着墙角，心情复杂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太阳躲在玫瑰色的云团后，光芒从云缝间洒了出来。
“你最近还好吗”，一句缺了十年的话终于还是送达了。
郑理卉转过身，看见他站在油菜花海后面，像早春冷感的阳光，疏离而淡漠，又仿佛夏夜辽阔星空中的一颗星星，遥不可及。
“我很好，这十年都很好，你呢，听叔叔说你在德国也很好。”
郑理卉隔着花海，只能隐隐约看见他，他略显低沉的声音却没有丝毫折损得传入她的耳朵。
就这样吧，就隔着这个花海，我才有勇气跟你聊这十年。一道花海，隔开了两道互相亏欠的心，也挡住了逃离的念头。
他在德国确实很好，就读有名的汽车帝国学校，参观各大汽车制造中心，结交了性格各异的朋友，也遇见了跟自己志趣相投的人，还有现在那个喜欢的人。
但这是24岁的贺锦夏，那个心底15岁的贺锦夏没有说好的想法。
郑理卉咬了咬嘴唇，犹豫得问：“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花影摇晃中，似乎有人轻叹。
他眉头微皱，到底是说不出口，“没有，只是看你出来，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
“怎么会，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跟在你后面回家的小孩子了。“这一刻，她感觉到无比地疲劳，就算现在给她全世界，都无法激起心中半点涟漪。
他知道，他记得和她有关的痕迹，他更记得，年少时努力且勇敢的对自己许过的承诺。
只是现在已无法挽回，无力感席卷全身，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被抽干。
同行回去路上，两人一言不发，沿着外围的河边小道，绕到正门才一前一后上楼，太多的疑惑，太多的难言。
6 收获
晚饭后，奶奶和陈阿姨出去散步，贺叔叔又躲在房间里研究股价，只剩他俩在客厅看背景音乐舒缓的纪录片。等奶奶回来，就到了分开的时候。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尽管没有开窗，下午在花园时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空气清甜，花香宜人，夜风裹着花香，漫步河边小道，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突然不知是谁先说，又或者是一起说的，“小时候的月亮也像现在这样好看。”
“我回来了。”
他们知道对方在回应那个儿时的约定，一个被时光残忍带走又跋山涉水被送回来的约定。
郑理卉觉得自己这十年的收获在这一刻全都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看着贺锦夏充满歉意但坚定的目光，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等到瓜果飘香的季节，你才想起给心心念念的人送她喜欢的水果，就算水果答应，山和海也不答应，心爱之人更不答应。
无论是小时候的游戏，还是高中时的远送，都象征着奔赴若不是双向，那便毫无意义。
最终，她还是没有选择去贺锦夏所在的公司，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理，于情，她还没整理好这份迟来的暗恋心绪，于理，她的专业不适合招聘岗位。
无关爱情，只是亲情。
十年的愧疚和恐慌，早已将这份感情变质，小心翼翼的爱被无限增长的负面情绪打压，还未盛开，就已美人迟暮般老去。
动过情的心没有在合适的时间送出去，重逢后的悸动或许是延长至今的遗憾，祝愿天下有情人皆可事事如愿。
昏暗的楼梯间，转角的平台上，靠着墙壁站了一个人，因为没人出声，声控灯灭了有一会了。
透着窗户洒进来的月光和对面人家未熄的灯光，只能隐隐约约看清这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身量未开，双手沮丧地插兜。
贺锦夏从自己家走到郑理卉家，就像逛雨山后院一样娴熟，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现在却停在下层楼梯平台，不敢再往上走，明明已经没有时间了，或许妈现在打完了给雨山知情人的电话，开始准备打给附近熟人，告诉他们，今晚我们要走了，也许以后都不回海兴了。
可是，郑理卉不一样，我想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我想听到她的回答，我想……我想与她做一个约定。
贺锦夏慢慢站直，不再靠着墙借力，下一秒轻轻锤了几下白墙，仿佛这几下是在锤他的心脏，抬头看了眼窗外，月亮快要被飘过来的云遮住了。
几步跨上她家门口的平台，头顶的灯这才慢慢亮起，老式小区的声控灯大都时候延迟严重，有一次干脆装聋，无论他怎么跺脚，灯就是不亮。郑理卉在旁边一直笑个不停，问她笑什么，却被反问，傻子，你跺什么脚，现在是白天。
贺锦夏理直气壮得说：“万一坏了，看你晚上怎么办。”
明明比她大几岁，却总是不好好称呼他哥哥。
贺锦夏抬手想敲门，几次举起又放下，最终将手轻轻放在门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小哥哥当惯了，反而不适应这种暧昧的情绪。
灯灭了，贺锦夏低头看着地面，没有月光照明，门口的地毯连花纹都看不清，只有无尽的黑魆魆得黑影在眼前晃。突然，伴随着“吱呀”一声，漫出来得暖黄色的灯光好像有温度似的，烫得贺锦夏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还站在这，阿姨不是说你们要走了吗？”
“啊，是，是要走了，快了，”磕磕绊绊地答道，他踌躇了一会，还是小声问了一句“那你这么晚了干嘛去？”
“我没……我去找我奶奶回来，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散步。”一个一戳就破的理由。
“那我陪你出去看看，顺便我就回去了。”贺锦夏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接下郑理卉的理由，如果忽略她一看就是从床上起来就往门口跑的装扮。
郑理卉转回身伸手拿了挂在橱柜壁上的钥匙，关门和贺锦夏走了。
老小区这个点了基本没什么人在外面闲逛晃悠，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平时两人总能你一言我一语地顶起来，没油话落地的时候，现在非常反常。
四月初春的夜风还是有些冻人，贺锦夏看了眼身边不断往下拉衣角的人，走得稍快些，替她挡住穿过大门吹来的弄堂风。
拐过弯，再走几步，就能勉强看清在路灯照射范围下的小轿车，这意味着他马上要走了，贺锦夏！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唉，看来奶奶只是忙着聊天忘了时间，真是，一聊起来就磨磨蹭蹭。”郑理卉嘟囔着抱怨，“可……可能是我妈拉着阿姆在聊，毕竟她俩之后有一段时间不能聊了。”
贺锦夏一边回话一边暗暗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后，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正望着远处担忧的少女。
“郑理卉，我要走了，这件事很严重，我也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来，”贺锦夏语气沙哑低沉又严肃，“我不能联系你，如果以后要是有人来问，你一定要说不认识我。”
贺锦夏说完，双手在身侧握拳，紧张地等待郑理卉的回答。
郑理卉从贺锦夏开口说话时就仔细盯着贺锦夏脸。
贺锦夏感觉她看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又好像只是看着他这个人。“好，好的。”她语调怪异，第一个好字模糊不清，像卡在喉咙里似的。
“那等你好了，要记得叫我去吃阿姨做的饭。”
“我会的，你就别往外走了，怪冷的。我去叫阿姆过来，然后我们就走了。”
“嗯，再见。”
“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郑理卉看着车子颠了一下就顺当得沿着大马路驶向远处，去往没人知道的城市。
2004年的春天是寒冷的，记忆里那晚的风也是。
2 生长期
青梅会在盛夏迎来生长期，充沛的雨季提供了快速生长的基础，郑理卉就像一棵茁壮成长的青梅苗，转眼间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跟在小哥哥身后当跟屁虫的小孩。
她不会再像那个深夜里一样，拉着奶奶问坏人是谁，为什么要走，留下来不好吗这些幼稚且无法让人回答的问题。
六月初夏，学校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看得人自然而然的高兴。各种比赛都开始举办选拔参赛者的初赛活动，郑理卉因为之前有绘画社团的经历，所以很容易就通过了初赛阶段。之后很顺利的被选为参加市级书画比赛小队的成员，这在海兴小镇算得上是一件光荣的大事。
毕竟海兴小镇很小，小到晚上在梦中小镇飞奔只有快乐没有疲倦。
一个不复昔日繁荣的码头，一所很小的幼儿园，一所有菜田花田的乡村小学，一所体育课在教学楼下花园里上课的乡村初中，一家社区医院，一家民办超市，几座电力信号基座，远处连着的山头，再远一点还有一座晚上发出一点一点红光的灯塔，再加上郑理卉住的老旧小区和散落在乡间的自建房，这就组成了海兴小镇。
郑理卉和贺锦夏的童年都在海兴小镇度过，一整个夏天都快乐无忧，在疯玩中度过，逗猫、看海、被狗追，每天早起出门前跟奶奶说一声：“我去楼下布料店啦，午饭在阿姨那吃，不用等我。”奶奶叮嘱要礼貌的声音是在头顶的阳台上传来的，郑理卉边跑边朝趴在楼上阳台上的奶奶喊：“知道了！知道了！”
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店里消耗掉，待日沉西山后就搬张桌子在店门口三个人吃个晚饭，贺叔叔不常在，但只要回来，就会带回来一些时兴的玩具。吃饭时，路过的邻居大妈三五成群，早早开始沿着小镇周边散步的饭后活动，看见她们仨围坐在桌边，总要笑问一句：“小卉啊，又在你陈阿姨家吃饭，是不是阿姨饭做得更好吃。”为了等个答案，就一边扭着头看着她，一边缓慢挪动脚步，转眼间落下散步大队伍一大截。
郑理卉脸一热，就喊：“您快走吧，要跟不上了。”大妈看见一颗红番茄，也满意自己的成果，不再看她，倒腾几下腿，快速跟上队伍开始环镇竞走。
晚饭后，聚集了一堆出来玩的小孩，身为孩子王的郑理卉，就开始指挥游戏，一般因地制宜，玩警察抓小偷，灰地砖代表逃跑成功，花地砖是监狱。每到这时候，郑理卉都很神气，因为她是绝世神偷和冷面警察，前者是酷爱当警察的贺锦夏总是抓不到她，而她当警察时总能抓到贺锦夏，渐渐得，其他小孩得出一个结论，只要哪一个队有郑理卉，今天这队肯定赢，所以，有些胜负欲强得就会提前问她黑白配会出什么，反倒是贺锦夏无所谓输或赢，输也高兴，赢也高兴。
郑理卉照例说一句，瞧你乐得，像个偷着腥的老鼠。贺锦夏就怼她，那你就是没大没小的大花猫。因为郑理卉的头发又多又卷，很容易打结，平时最烦梳头，所以干脆就扒拉在一团绑在头上。贺锦夏不止一次吐槽她能不能梳梳头，从后面往下看，还以为是狮子王辛巴转世。
郑理卉不大高兴地嘟嘴道：“梳头又累又痛，我洗完头再梳也是一样的。”
贺锦夏看着那个“狮子头”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眼中充满无奈之色却又闪过一丝柔情，“那就乖乖坐好，别乱动。”他拿了一把母亲工作时用的小马扎，拉着郑理卉到店门口，把她按在小马扎上，自己拿了一把木梳子开始打理手里乱糟糟得“毛线团”。
流云浮动，夕阳西下，余晖还未消退，洒在门前人身上，新月缀上淡蓝夹橘的天空。傍晚时分，金灿灿的光铺满了店铺门口，使得这一处都镀上了一层暖光感的光晕。
贺锦夏惊奇地发现，郑理卉的头发在阳光下是金色的，摸起来又软又滑，像是上好的绸缎。
掌心处传来的滑顺触感像是凭空生出的藤曼，顺着胳膊肩膀，自下而上缠至心间，缠得他心跳忍不住加速。
情不知何处来，觉时已入心扉。
之后的每一天，心动者恍若不知情似地梳开一个又一个发结，在海兴小镇的时光中留下他一步一步沦陷的印迹。
3 远走他乡
离告别过去两年，贺锦夏没想到能在新的校园里看见郑理卉，她跟在一支队伍后面，正在跟同伴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很高兴他离开后她仍旧活泼得像只兔子。
贺锦夏躲在三楼走廊廊柱后面，藏起身影，也藏起自己不能言说的秘密。
藏在暗处不可见的势力仍在涌动，他们不得不逃离原来居住地，搬到贺父现上司提供的贵族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其实称它为贵族学校未免有些土气，全名叫海滨国际合作学校，它在市里有四个校区，里面分别又划为普通班和国际班，国际班基本上都是选择出国留学，很少选择留下升学。国际班内的同学一般都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互相认识，是的，海滨国际提供一站式服务，从幼儿园启蒙到高中教育全部囊括在内，所以海滨高中部同学对贺锦夏这个外来插班生充满了好奇。
一进去刚好是月考日，逃离途中没有时间好好复习再加上平时也没有努力学习，垫底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使得贺锦夏的同班同学更加好奇，没有优异的成绩，身材瘦弱看起来也不像体育特长生，寸头素面，不像印象中的艺术生，那他难道是凭借背景？可是圈子里何时出了这号人物。
在下一次月考来临之前，他们从保险公司公子那知道原来贺锦夏父亲是他家的技术人员，最近公司正面临对内清算，为了不被敌对势力伤害，才转进这里。毕竟海滨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没有人敢冒着被踢出局的风险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下手。
可是，只要对方背后的势力仍旧存在，那他一日不能走出这里，学校虽然保护你在校的安全，但校外也无能为力，他已经尽可能做到不离开学校，全天住校。
但从今天他在这所学校看见郑理卉的那一天起，时间就已经开始倒数了。
一天、两天、三天……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他们会保护自己一家，可是郑理卉和她的家人呢？没有人担保不会出意外。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打到现在，远离漩涡中心才是最好的选择。他需要走得越远越好，以此证明他没有牵挂，离开本市，去其他城市，或者更远，出国。
远处春雨迷蒙，山色被雨丝渲染成墨色，他眺望着海兴镇的方向，从这里到那里，要经过多少座这样的山呢？
一个比赛注定有败者和胜者，郑理卉第一次惜败而归就是这次市级书画比赛。
‘请画出你心中的北莱茵’，桌上的考题写着一句不明所里的话。
北莱茵是什么样，郑理卉心中没有概念，但是脑海中却好像记得有很多标志性建筑，也不知何时在电视广告上看到过又或许是听谁讲过就记住了。
只凭模糊的感觉记忆在有限的两个小时里画出一幅出色的作品显然是不可能的。
最终没有获奖，倒也不觉可惜，只是北莱茵这三个字算是留下深刻印象了。
如果现在再让她画一张以“你记忆里北莱茵的模样”为主题的海报，她会选择遥远、梦想、思念为基调，毕竟当初跟自己许下重逢之约的人如今在北莱茵求学，至今未归。
告别在初春，重逢也在初春，或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但如果没有人在黑暗中砥砺前行，奔赴约定之地，命运之神也许也不会垂怜。
4 重逢
再次相遇是在大学的一个校企合作宣讲会上，他作为合作企业代表来给即将毕业需要实习机会的大三进行动员演讲。
台上的他简直在闪闪发光，自信、沉稳、年轻有为，魅力来自于他独特的气质。再加上他本身的帅气优雅，坐在台下女生中间的郑理卉，可以听见周围时不时传至耳边的惊叹和压不住的赞美。
起初，她是不敢相信的，但是在看见讲师名字时，脑袋一片空白，从内心涌上来的激动盖过了怀疑，抱着一丝希望来参加这个跟她专业没有任何联系的讲座，台上的他与记忆中有点暴躁，衣着朴实的小哥哥形象相差甚远。
没有想象中的擦肩而过，也没有提前收到来信，就是在一场临时举办的招聘动员会上相见了，甚至没有谈话的机会。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现在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是还差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他从侧面主持台走到整个舞台的中央，停了一下，接着把后面的话说完，“我愿意今天在这里做出一个承诺，只要我还在这个公司，那么实习机会将优先给你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一刻他们似乎对上了视线。
她至今的人生已经有过两次这样为以后规划的动员大会的经历，也是这样坐在礼堂里，听着老师或是学生家长在上面慷慨激昂，或许那时候还小，不明白升学的重要性，内心毫无波澜，从小到大都是按部就班的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只有在要离开家乡去远方上大学了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原来这么平静，就像有人在背后为她保驾护航。
但总会有迷茫无措的时候，未知的未来，当下的纠结，无助时，也想过小时候那个可靠的小哥哥要是还在就好了。
贺锦夏很忙，他需要审核投递的简历，筛选出优秀的人才，再安排面试，所以他只能看着郑理卉随着人流从后门离开礼堂，而他周围嘈杂的声音在提醒自己没有时间叙旧，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讲座结束后，郑理卉匆忙赶去早早报过名的志愿者活动，帮助维持码头秩序，在这里她碰到了另一个来参加活动的女孩，长长的褐色卷发，黑色衬衫，黑色细纹长裤，时尚又利落。
很巧的是，交换姓名的时候，女孩说叫她小楚就行。她刚从德国留学回来，想要通过参与志愿活动来更快得融入当地生活。
倒是难得碰到留学回来当志愿者的，并且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就好奇地问了一句，那里美吗，适合旅游吗？
小楚说那里很美，是旅游胜地，但最美的是与恋人相拥的记忆。
哇哦，郑理卉惊讶地后仰，是德国人吗。不是，小楚说起这个话题倒是来劲了，扒着护栏开始讲述故事。他也是去德国留学，而且比我还要早几年，所以很照顾我，我们是在一个华人互助交流会认识的，他当时真的很像当地人，严谨又刻板，我就问他可不可以跟我结对，当然，我确实是属于一见钟情，他开始是不同意，相当拒绝，但是后来我就每天找他，每天问他，在初雪那天他终于答应和我交往了，那天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没有之一。
人流来来往往地上船，时间从未有一舜停止。郑理卉看着坝下的沙滩，目光没有焦点，“真好呀，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海浪拍打声，汽笛声，海鸥声，构成了她回忆中无聊等待的寂寞日子。
志愿活动还有两个小时才结束，刚认识的小楚又被分配到前头指挥组去补人，她在船上当流动管理者，船开离了岸边。闲着无聊，海边风景早已熟记于心，刚好加了小楚好友，看看她的朋友圈有没有北莱茵的风景照，一点进去，朋友圈封面是一张情侣kiss照，俊男靓女，好不般配。
只是那个背光站在摩天轮下的男生莫名有些眼熟。
这一刻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重逢时的激动情绪突然肆意荣盛长成为名为祝福的遮天大树，盖在心上，树荫笼罩住一颗跳动已久的芳心。
5 成熟
青梅结果时，竹马闻信归。
暑假回家，突然听奶奶说明天要去雨山吃饭，是多年未见的陈阿姨一家从德国回来了，要与她们聚聚。
雨山，贺锦夏真正的家乡，听说那里很美，梅雨季节比别处多了几分韵味，是个江南味道十足的山城。
这次聚会上，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沉稳了”，贺叔叔歪坐在椅子上说：“他清楚未来想要干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可能是觉得之后再难遇大家齐聚的机会，贺叔叔饭也不吃了，在那里开始指点江山，口若悬河。郑理卉心想确实清晰，跟他清俊的下颌线一样清楚明了。
或许，他的确与年少时的贺锦夏相比更沉稳了，不仅仅是话少了，棱角更分明了，穿衣风格也变了。
整个人的气质思想发生了质得变化。
他从一个小时候会嫉妒自己的妈妈更关心邻居女孩而被气哭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懂得包容合作伙伴乐于分享的男人，被世俗推着走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方向，这样的人要是踏入黑暗，那就是一去不返了，但他还是走出来了。
小时候的他笑起来总有一丝忧愁，那是少年人不知名的哀愁。现在的他笑起来是真心的，阳光来自于他的内心。
“他呀，现在还学会照顾人了，前段时间小楚来家里的时候带了各种各样的点心，夸她手艺好，结果是这小子教她的，给我和他妈弄不会了”贺叔叔抬手点了点左边的贺锦夏，又问郑理卉“小卉也快毕业了，要是谈恋爱了，把那小子叫过来，叔叔和你小哥给你把把关。”
郑理卉本来握着杯子在小口喝水，顺便让自己尽可能减少存在感，脑海里却在想看来小楚确实是他的女朋友，世界真的很小。
回过神来，发现一桌子都在看自己，连忙放下抵在嘴边的玻璃杯，尴尬地看向一脸热切得望着自己的贺叔叔。
“爸，理卉和我说过她现在挺好的，你就别忙活了”贺锦夏突然接话带过话题。
贺父对着自己儿子一脸你知道什么的嫌弃，不过，之后也不再提感情方面的事，转头聊起股票现状。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她心头，眼眶开始发热，脑袋从他说话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转了。
小声跟坐旁边的奶奶说我吃好了，又跑到客厅问陈姨那个据说很好看的花园在哪里，知道地址后小跑从侧门走楼梯下到一楼的拐角，虽然还没看见花，但是鼻子已经闻到油菜花香和其他不知名的花香。
其实走到一半她就冷静了，疑惑自己到底怎么了，不是已经学会接受并且打算祝福他们，就像十年前接受他要离开的事实一样，那个约定说来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花园一角种满了油菜花，如今这个时节颇有疯长的趋势，她走到油菜花后，靠着墙角，心情复杂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太阳躲在玫瑰色的云团后，光芒从云缝间洒了出来。
“你最近还好吗”，一句缺了十年的话终于还是送达了。
郑理卉转过身，看见他站在油菜花海后面，像早春冷感的阳光，疏离而淡漠，又仿佛夏夜辽阔星空中的一颗星星，遥不可及。
“我很好，这十年都很好，你呢，听叔叔说你在德国也很好。”
郑理卉隔着花海，只能隐隐约看见他，他略显低沉的声音却没有丝毫折损得传入她的耳朵。
就这样吧，就隔着这个花海，我才有勇气跟你聊这十年。一道花海，隔开了两道互相亏欠的心，也挡住了逃离的念头。
他在德国确实很好，就读有名的汽车帝国学校，参观各大汽车制造中心，结交了性格各异的朋友，也遇见了跟自己志趣相投的人，还有现在那个喜欢的人。
但这是24岁的贺锦夏，那个心底15岁的贺锦夏没有说好的想法。
郑理卉咬了咬嘴唇，犹豫得问：“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花影摇晃中，似乎有人轻叹。
他眉头微皱，到底是说不出口，“没有，只是看你出来，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
“怎么会，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跟在你后面回家的小孩子了。“这一刻，她感觉到无比地疲劳，就算现在给她全世界，都无法激起心中半点涟漪。
他知道，他记得和她有关的痕迹，他更记得，年少时努力且勇敢的对自己许过的承诺。
只是现在已无法挽回，无力感席卷全身，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被抽干。
同行回去路上，两人一言不发，沿着外围的河边小道，绕到正门才一前一后上楼，太多的疑惑，太多的难言。
6 收获
晚饭后，奶奶和陈阿姨出去散步，贺叔叔又躲在房间里研究股价，只剩他俩在客厅看背景音乐舒缓的纪录片。等奶奶回来，就到了分开的时候。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尽管没有开窗，下午在花园时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空气清甜，花香宜人，夜风裹着花香，漫步河边小道，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突然不知是谁先说，又或者是一起说的，“小时候的月亮也像现在这样好看。”
“我回来了。”
他们知道对方在回应那个儿时的约定，一个被时光残忍带走又跋山涉水被送回来的约定。
郑理卉觉得自己这十年的收获在这一刻全都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看着贺锦夏充满歉意但坚定的目光，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等到瓜果飘香的季节，你才想起给心心念念的人送她喜欢的水果，就算水果答应，山和海也不答应，心爱之人更不答应。
无论是小时候的游戏，还是高中时的远送，都象征着奔赴若不是双向，那便毫无意义。
最终，她还是没有选择去贺锦夏所在的公司，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理，于情，她还没整理好这份迟来的暗恋心绪，于理，她的专业不适合招聘岗位。
无关爱情，只是亲情。
十年的愧疚和恐慌，早已将这份感情变质，小心翼翼的爱被无限增长的负面情绪打压，还未盛开，就已美人迟暮般老去。
动过情的心没有在合适的时间送出去，重逢后的悸动或许是延长至今的遗憾，祝愿天下有情人皆可事事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