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大庆元朔二十五年。

    腊月十四,顺京城大雪纷飞。

    离新年还有半个月的功夫,大街小巷却已是张灯结彩,烟火袅袅,众人面上都洋溢着喜气。

    举国上下都在欢庆同一件事:

    贼子终于落网了。

    一年多前,太子袁冰阳大婚,与征南侯府的二小姐程纤凝喜结连理。

    襄王陆闻雪受邀入京参礼,却借机毒害先皇,举兵三十万自立新朝。

    危急关头,征南侯府大小姐程望舒竟率先叛逃,携攻防图献计襄王,令数万程军折戟沉沙,连同她那亲生胞弟也尸沉龙江渡口。

    四月半,鲜血染红一江春水。

    然而,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乱世出圣贤,进入盛夏时节,局势陡然转变。

    太子袁冰阳整顿军队,挂帅亲征。太子妃程纤凝坐镇宫中,肃清朝野。二人携手,里应外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到第二年秋天,叛乱基本平定,襄军溃败,襄王与那程氏贼女仓皇出逃,下落不明。

    不久,太子班师回朝,登基称帝,太子妃正式入主中宫。顺京城内日月同辉,乾坤重获清宁。

    而襄王与贼女也在前几日终于落网。

    腊月十一,囚车自明德门入京,穿过大半个帝都,幽幽驶入西北角的义宁坊,将犯人送入大理寺天牢。

    此后,顺京城落雪三日。

    一场战争结束了。无尽的血泪苦楚,便这样埋在雪中,融化进历史。

    逝者已矣,生者仍要有生的欢欣。

    所谓“腊雪盖地,年岁加倍”。有此祥瑞之兆,帝都上下更是喜气洋洋,俨然一片百官共喜、万民同庆的繁荣景象。

    而这一切的红尘欢愉,自然地将两个人排除在外。

    大理寺天牢的阴冷牢房内,易淼蜷缩在墙角发抖,她手脚都上着镣铐,浑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粗麻囚衣,在寒冬腊月里颇为凄楚。

    几天前,她一醒来就被关在押往顺京城的囚车上,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环顾四周,只见车轮滚滚,正驶过郊野的山路,而她披头散发地坐在铁笼内,身拘重重枷锁。透过铁笼的缝隙,易淼望见身旁列队森严的士兵,不免心下骇然。

    太奇怪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山中露营,为了躲那死缠烂打的前男友而失足跌落,怎么醒来就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这些人都是谁啊?为何要把她关起来?

    易淼揉着额前的肿胀大包,龇牙咧嘴地思考着。

    她很快意识到,在这队人马里,她并非是唯一的阶下囚。在她的前方,还有一辆相同的囚车,一个相同的铁笼,里面坐着一个和她同病相怜的人。

    那人看身形是个男性,同样身着囚服,披头散发,样子狼狈不堪。但在这样的处境下,他依旧挺直着背部,显露出傲然姿态。

    并且,这背影让她莫名感觉十分熟悉。

    对了!这不是秦光吗!

    和她一起掉下来的前男友!

    “秦光!秦光你回头!这什么情况啊!咱们这是在哪——”

    易淼一时激动,想也没想地扯嗓叫起来。

    囚车里的男人猛地回过头来,面容冷峻,目光阴郁而怨毒,像两道锐利的冰刀,直直射进她的五脏六腑,令她通体生寒。

    易淼霎时噤声。

    怎么回事?这人确实长了一张和秦光一模一样的脸,但他好像并不是秦光。

    她认识的秦光,从未露出过这样可怖的神情。

    这时,一名身着盔甲的魁梧士兵走到她面前,拿剑鞘狠狠敲了一下铁笼子,喝道:“吵什么呢!”

    易淼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这位小哥,请问一下,这里是哪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士兵先是一愣,转而满脸了然地嘲讽道:“哟,程大小姐,换新招啦?您这走了一路骂了一路,整天问候我们十八代祖宗的,今天这么新鲜,开始装疯卖傻啦?”

    此话一出,整个队列的士兵竟都跟着笑起来。

    易淼瞳孔一震,迟疑道:“……你叫我什么?”

    程大小姐,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士兵冷哼一声:“怎么,对这个称呼不满意?程大小姐,你不会还做着当皇后的春秋大梦吧?醒醒吧,我如今还能叫你一声大小姐,都是看在老侯爷的份上抬举你的!”

    易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认真问道:“那你知道,我的大名是什么吗?”

    “程望舒啊程望舒,你可真是无可救药。”士兵一脸鄙夷地摇了摇头,“你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想着拿人逗乐。”

    原来我叫程望舒啊。

    易淼沉默了半分钟,突然发疯似的用双手抓住栏杆,把脑袋紧紧贴在铁笼上,对着外面一顿狂喊:

    “你们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吗!你们怎么知道《月满京华》是我写的呀?我没跟任何人签过节目合同,你们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

    “住嘴!”士兵大惊失色,立马冲她喝道。

    易淼先被他吓得一抖,随即怒从心头起,恶狠狠地盯着他,连珠炮似的骂起来:

    “你吼什么呀!你哪个公司的你!你们莫名其妙把人绑来你们还有理啦!没看我额头肿那么大一包吗?不把我送医院,还把我锁在这里,我告你们非法囚禁!”

    士兵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几欲开口却找不到机会。

    易淼扯了扯手中的镣铐,继续没好气道:“而且你们也太离谱了,剧情都搞错了!程望舒什么时候被当作犯人关进囚车过?要关也是程纤凝被关——”

    一时间,整个队列都窃窃私语起来。

    “大胆!”士兵听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发言,霎时瞪大了眼睛,再次喝斥道,“当朝皇后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吗?”

    易淼无奈叹道:“大哥,你能不能敬业一点啊,女一女二的名字你也能记错?当皇后的是程望舒,造反的才是程纤凝!导演呢,这都不喊卡?”

    “疯了!简直是疯了!”士兵神色古怪地盯了她半晌,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走回自己的队列不再搭理她。

    任凭她怎么嚎叫,也再也没人与她对话,而那前面囚车里和秦光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也再没回头看她。

    半个时辰后,易淼嚎干了嗓子,颓丧地坐回原位。

    她刚才打量了半天,也没找到哪里有摄像头。况且,若真是整蛊节目,这也做得太过火了——非法囚禁,危害人身安全,都能上社会新闻了!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思考起一种最离奇的可能。

    莫非,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穿进自己写的小说里了?

    易淼欲哭无泪,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月满京华》是她十八岁时写的小说,也是她在主流文坛出道前写的唯一一部言情网文。

    那时,她刚和父母决裂,身无分文,孤身北上求学。

    好在,她打小就展露文学天赋,此时已经有一部小说初稿被出版社相中,前期的签约费恰好能够负担学费。

    但纸质书成书周期很长,接下来就是长达半年的修改与等待。

    这期间,为了赚取生活费,她将目光转向网文市场,拜读了几篇当时排在榜单前列的作品,就照葫芦画瓢写出了《月满京华》。

    关键词:嫡女,金手指,甜宠爽文。

    不过是倒几碗狗血,堆砌些俗套剧情,给女主角开几个金手指,再添上一位光风霁月的挂件男主、两名无脑恶毒的工具人反派、若干推动故事发展的无关紧要的配角。

    这故事也就没过脑没过心地写完了。

    如此糊弄之作,既无新意,又缺乏真情,注定不可能扬名立万。所以,《月满京华》只在刚发表那阵子赚了些小钱,很快就被埋没在成千上万的相似作品里。

    但易淼的目的已经达成,这笔小钱已经足够她捱过最难熬的那段时日。

    半年后,她正式在主流文坛出道,成为耀眼新星。与此同时,她注销了网文作者马甲,这段“黑历史”从此沉入海底。

    完全没有人知道,知名作家易淼当年还写过一部这样的作品,连易淼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

    没成想,时隔七年,她竟然以这种方式与《月满京华》重逢了。

    易淼若有所思,将目光又移到前面囚车的那个熟悉背影上。

    如果她真是穿越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那倒也能解释为什么囚车里的男人和秦光长得一模一样了。

    那男人应该是襄王陆闻雪,一位怀揣狼子野心的异姓王爷,最终夺权失败,沦为阶下囚。

    当年,她与秦光刚刚分手,心中充满怨怼,就以他为原型设置了这个角色,然后剧情里狠狠地虐了他一番,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问题来了,既然是自己写的小说,怎么剧情会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呢?

    她笔下的女主明明是程望舒啊!

    望舒,月御也,是古代神话里的驾月女神,诗词歌赋中常用她代指月亮。正是为了契合女主的这个名字,小说才会取名叫《月满京华》。

    原著里,程望舒生得冰肌玉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此遭到了恶毒庶妹程纤凝的疯狂妒忌。

    一直设计构陷他人的是程纤凝。凭借聪明才智屡屡化险为夷的是程望舒。

    想攀龙附凤做太子妃的是程纤凝。真正与太子两情相悦的是程望舒。

    与襄王勾结,发动叛乱的是程纤凝。与太子并肩,平定战事的是程望舒。

    大雪天饮鸩自尽,死在阴冷牢房里的是程纤凝。

    位列中宫,受万民景仰,流芳百世的是程望舒。

    可眼下怎么一切都反过来了?程纤凝当了皇后,程望舒反而成了阶下囚?

    等等!

    整部小说只写到程望舒当上皇后,与袁冰阳修成正果,襄王和程纤凝则在狱中赐毒酒自尽。

    假设在这个世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程望舒和程纤凝互换了身份,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是……

    易淼突然浑身一颤,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若是她一直这么被关下去,岂不就要作为程望舒被斩首了?

    “老天爷啊,你玩我呢!哪有人穿书直接穿到大结局的啊!”

    囚车之上,易淼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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