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发作文那天,鲍老师走进教室说: “彭老师今天有事没来,让我代一节课。明天下午第一节英语课改成语文课。”开始我还以为能松口气。没想到她把手里的讲义往讲台上一砸,拿起上面的两张纸念到: “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住着一条哈巴狗……”没等她说完,全班哄堂大笑。她继续说道: “来来来,谁写的自己上来给大家念完。”

    没办法,我只好走上去念了起来。念一句,大家笑一句。念到施洋这句的时候,他还站起来朝我扔了块橡皮说道: “你个朱语彦,爹平时白疼你了是吧!”大家听到他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只有欧阳韵寒一脸苦闷的样子被我看到了,感觉她快要站起来说话了。我赶紧皱起眉头狂摇头,示意她不要。这种时候,死一个和死两个没区别,毫无意义。

    念完鲍老师看着我,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指着门外让我滚出教室。就这样,我在外面站了一节课。鲍老师其实倒没什么,只是替彭行道。但那次真的伤老彭的心了。我平时嬉皮笑脸他都没事,估计以为我不尊重他了。唉,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反正丢人丢到家了,后来天天被同学嘲讽。

    下课后,欧阳韵寒第一个跑出教室。她看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被她突然这样吓到了,想赶紧帮她擦。她却甩开我的手说: “你以后别这样了行不行?”

    “怎嘛?就许人卖刀卖马,不许我钻狗洞?”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我也不是白钻的。” 说完我赶紧抹掉了她的眼泪。

    “嗯,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哎,你怎么说话也不过脑子了吗?这种话能随便对男生说吗?”我真是无语。

    “我糊涂了呀。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emm,请我吃一个礼拜的肯德基吧?”

    她渐渐露出了笑容,指着我说: “那说定了哦?”

    “嗯,说定了。”

    说完我们互相微笑地看着对方,好似几百年前早就认识的感觉。那一秒的默契,那一秒的信任。恐怕这一秒,是我们高中时光里离对方最近的一次。那一秒,我多么想牵起她的手再也不放开。那一秒,我多么想抱住她再也不松开。而且从她的眼神里,我也看到了同样的想法。只是那时,我们都还太年轻。不懂得把握在漫长而又布满荆棘的人生中,那一瞬间闪耀人心的温存。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我太有面子了。校花每天中午跑出去给我买肯德基,送到我的桌子上。哎哟那滋味,啧。不过我好像也更得罪班里的某些人了。管他呢,谁让能者可多得呢?哈哈。

    还没得意几天,狂妄就让我付出了代价。那天放学,周晨追上朝食堂走去的我问: “欧阳韵寒给你买了一个礼拜的肯德基?”

    “嗯,怎么了?”我一下惊醒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说你暑假大作文写她了?你们班都在撮合你们。”

    “别听他们乱说。”我胡乱编道, “我只是挑了班里长相最好和最差的对比了下,举个例子而已。肯德基是上学期她借我的钱了么。”说完,我心里犹如阴云笼罩般不适。

    “你真的不喜欢韵寒吗?”

    我犹豫了下说: “同学么。”

    “真羡慕你能和她一个班!”他好像松了口气, “暑假我约她几次都说没空。也不知道她暑假里都在干嘛。”

    “哦,她考钢琴十级你不知道?”

    “是吗!?不知道呀。”

    “怎么,戴光霁没跟你说?”

    “我问了。她说她也不知道韵寒在忙什么,也找不到她。原来是这样的。你怎么知道的?”周晨也有点天真,她们同寝室之间怎么可能平时不联系呢?不过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戴光霁说的只能支持的那个人,是我。她真是糊涂呀,我其实早就对她表明过我的态度了。不去帮一个明着追的人,反过来撮合一个“不清楚,不知道”的人。她到底脑子还是不够清楚呀。

    再说了,一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是我喜欢的人。不管选谁都是错的。我当时就是这样一个不成熟的人。根本不懂得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才是对大家都好的。那时的我,只希望可以默默守护欧阳韵寒,就很满足了。往前跨一步,我从来都没想过。

    “哦。有天中午她在音乐教室练琴偶尔碰到,才知道的。”我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一字一句地像犯人似的回答着。

    “朱语彦,你怎么运气那么好呢?早知道应该问问你。也不对,你对她又不关心。问了也是白问。唉,我要知道多好啊。”

    “约不出来,找戴光霁啊。就不知道想想别的办法?”

    “我怕找了戴光霁也约不出来,那就表示她不喜欢我了啊。我不想。”

    “唉,我真是服了。那你只能守株待兔咯?”

    “我也不知道…”周晨很无奈地说。

    “那天你去她家看她,为什么不表白?”

    “我没想好啊,而且我觉得,她像是在赶我走一样。”

    “你怎么那么会胡思乱想呢?”

    “不是我真这么觉得的。”

    “那你要赶紧了。下半学期分文理,没人知道她会选什么。你要在分班之前让她知道你怎么想的。否则分了班,一是往后大家都没时间。二是如果你和她不在一个班,而我跟戴光霁也和她不在一个班,到时很多事就说不准了。我们可再也帮不了你了。明白吗?”

    “唉,越听我越难受了兄弟。”他垂头丧气地说。

    “哎哟,这不是还有段时间么?我意思让你自己提提速呀,不要老想着等。你一个男的这么被动,合适么?”

    “行,我想想办法。”

    “嗯,反正你要帮忙就跟我和戴光霁讲。哦对了,你注意过她平时的考试成绩么?”

    “知道呀。怎么了?”

    “那大哥,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觉得她文科好还是理科好?”

    “对哦!她好像理科好一点!”周晨突然精神焕发了起来。

    “那不用我多说了?”

    “嗯!谢了!”

    “别谢这么早,追到再说。”

    “欧了欧了!”

    周晨兴奋地像个孩子。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不自觉多了一份难受。

    时间飞逝如白驹过隙。越来越繁重的课后作业和越来越高的测验频率,已经让人忘怀了自由的味道。我们这几个人之间都没什么过多的交流,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只是有个新闻,让大家暂时忘却了烦恼:文艺委员林淼淼,竟然暗恋张宇很久了!这事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呢?这还要怪戴光霁这个脑残。林淼淼准备排练班会舞蹈节目之前,在更衣室换戏服的时候,被戴光霁发现她戏服里侧绣了张宇的名字。

    那你可以当作没看见吧!?她嘴巴快,当场说了句:啊!林淼淼你喜欢张宇啊!?神经病吧?好了,林淼淼当场就哭了。然后么一传十,十传百。林淼淼彻底没法做人了。你说戴光霁是不是嘴欠?不是一天两天的毛病了。

    我为什么心烦她呢?因为张宇喜欢谁?这不是留下隐患了么?加上欧阳韵寒本来就不太参加集体活动。除了必修课之外,她是能溜就溜。就连去年的校运动会她都鸽了。每次都是同一个借口:肚子疼。我也真是醉了。她这在别人眼里,不就是太高傲了吗?对了,眼下下周就是校运动会了。我必须找她聊聊了。

    想到这里,我立刻站起来走向她。她正好在埋头写作业,我拍了拍她的肩说: “你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她抬头看着我,满脸疑惑。

    “下周校运动会你参加吗?”我问道。

    “emm,不太想去。”她想了想说。

    “那...去年你想考十级我可以理解。今年怎么也得参加些集体活动吧?”

    “你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你想,你每天都在过集体生活,却老是鸽集体活动,别人会不会觉得你太高傲了呢?”

    “别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我又不在乎咯。”

    “你是可以不在乎。但如果本来应该太平的事情,变复杂了呢?有没有想过?”

    “你说得对,这点我真的没想到。朱语彦,原来你想问题这么深的吗?”

    欧阳韵寒这个回答,就很体现出她的聪明了。其实我上一句说得很复杂,很笼统。她竟然连思考都没思考,就想明白了。至于其他的么,那还不是因为我对你的事上心么。不上心谁会想这么多呢。

    “哎,别岔开话题。那现在你想不想去?”

    “嗯,去。”

    “快点跟鲍老师去报名吧,随便搞个项目混混就行了。重在参与。”

    “嘿嘿!”她突然很诡异地对我笑了两下,我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她继续说道: “那我要是拿名次了,你再送我东西,好不好?”

    “你翘了一年多体育课的人,还能拿名次?切!你要笑掉我下巴对不对?你到现在体育成绩上面全是空白的。”我就差呵呵了。

    “哎呀,试试嘛。说定了?”

    “说定了!你拿一个名次,我送一样!怎么样?”

    “真的啊!?不许反悔!?”她伸出小拇指说。

    “决不反悔!”说完我们拉了钩。

    到了校运会那天,我拿到名单一看,惊呆了。她报了短跑,接力跑,跳高,跳远,还有扔铅球。扔铅球!?我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没看错啊,扔铅球!不是吧,这种只有戴光霁会报的项目,她凑什么热闹?肯定又是戴光霁出的馊主意。

    我看了一肚子火,便往女子区走过去。但一看到欧阳韵寒穿运动服的样子,我又不争气了。她穿运动服也好看,真的穿什么都好看。戴光霁先发话了: “你干嘛?来偷看我们韵寒?色咪咪?”

    “不是,戴光霁。该进马桶的水,进你脑子了是吧?”

    “滚,那快说来干嘛?”

    “我正要问你,你扔铅球就算了,干嘛拉欧阳韵寒一起?”

    “我拉她?”她和韵寒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继续说道: “哈哈!你有没有搞错?人家自己报的名。为什么报你自己心里没数?”

    “你!”我无话可说,转头问韵寒: “你真自己报的?”

    “对呀。你没事老冤枉光霁干嘛?”

    “我!那你自己当心点。”我无言以对,掉头就走。背后依旧传来她们的笑声。

    等我拼尽全力做完所有的项目,跑到计分板前面一看。要命,第一又全给周晨包了。这货什么身体素质?不是人吧?跳高的时候,他最后一跳那么高的栏杆,竟然双手插着裤袋,正面跳过去的。你说神奇不神奇?你见过这样的人吗?我服了。看来这次我们班总积分又只能屈居第二了。

    反正已成定局,我也不多想了。赶紧跑到女子区去看一下她们最后一个四乘一百米接力。戴光霁在第三棒,欧阳韵寒在第四棒。哎,这帮人什么脑子。田忌赛马都不会吗?把韵寒放在最后一棒不是等输么?应该把她放在第一棒林淼淼的位置呀。

    算了,将就看吧,只要韵寒别受伤就可以了。枪声响起,大家都冲出了起跑线。等林淼淼传到第二棒的时候,我们班在最后一名了。我都不想再看下去了。还好第二棒在传到戴光霁手里之前,超过了两个人。这戴光霁就厉害了,一百米里连追四个。我竟然看到了一点希望。真为欧阳韵寒捏一把汗呀。她接到戴光霁棒的时候,还落后五班的女生大概两秒的时间。只要她能保持住名次就行了,反正前三都有奖。

    但接下来的事,让我看得哑口无言。只见欧阳韵寒的换脚频率,远远高于五班的女生。两个人的速度当然也不在一个等级上。短短几秒的时间,她竟然轻轻松松就超过了对方。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她居然领先第二名三秒多!我看傻了眼,站在那呆了那半天。她和戴光霁走了过来,拍了下我肩膀说: “怎么样?本姑娘还行吧?”

    “深藏不露嘛,原来林淼淼才是后腿马么。”

    “哈哈!你快去看看计分板。”

    我跑过去一看,乖乖,她报的五个项目,第一全是她!我一下感受到了自己的愚蠢and无知。才想起戴光霁说过,她是个全能。回过来细想,其实我早在翻墙的时候,就见过她的核心力量。只是我早就忘了这个细节。

    我开始自我拷问起来:我真的喜欢她吗?还是我这个人天生就自私,只关心自己想关心的呢?或者太骄傲以至于容易忽略细节呢?我不知道。但起码,她现在很开心。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错。这样的状态蛮好的,没有必要去想那么多了。

    韵寒从身后拍了我一下,原来她们已经走过来了: “怎么样大天才?本姑娘有没有让你刮目相看呢?”她的这句话,像是突然点醒了我。欧阳韵寒还有另外一个很大的特点:温柔。她从来不会居高临下地和人说话。这点完全不像我和戴光霁。

    好完美的人呀。我现在想想,从高中毕业以来这么多年,我又何尝碰到过一个像她这样的人呢?连UBC的校区里都没见到过。她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到让人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欧阳韵寒打断了我的沉思问道: “你怎么了?又发呆。我发现你每次碰到我,就喜欢发呆呀。”

    “没有没有。”我立刻回过神来, “所以,这就是你可以一直逃课的原因?”

    “对呀!我刚来报到的时候,就找老师测过所有项目了。他准我高中三年不参加体育活动,但条件是每年必须参加一次综合测验。会考和最终体育测试必须去。他还想给我体校保送名额,被我婉拒啦。我不可能去体校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想好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吗?”

    “嗯,我有方向了!但很多事需要留到下个暑假研究一下,我才能定下来。”

    “快!说来听听。”

    “秘!密!”

    “你!每次都拉跨?”

    “嘿嘿,以后你总会知道的。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吧!”

    “怎么个成熟法?”

    “秘!密!”

    “你秘上瘾了是吧!”我伸手作出捏脸的动作。

    她赶紧笑着躲开说: “没有没有!总之会和你说的,但不是现在。”

    “好吧,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天校运会结束以后,我特别开心。开心她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找到了应该追寻的梦想。追梦路上,我不再是一个人。我知道不管今后如何历经千山万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和我一样:在困难的时候咬紧牙关;在孤独的时候理想为伴;在成功的时候享受喜悦。哪怕再遥远的天各一方,也会成为天涯咫尺。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好像很久都没睡得这么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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