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坊司的三个月时间,转眼便过去。

    这段时间,我除了练舞之外,没再与曲家人见面。

    为了避嫌,大多数时间,我对孟廷玉都避而不见。

    倒是在教坊司很多老宫女口中,听说了很多阿娘的旧事。

    原来,我娘袁徽君、曲夫人许棠,还有秦娘子,以及孟廷玉生母上官汀兰,在大约二十年前,被称作教坊司四大仙姬。

    在她们当中,最为貌美的上官,歌声如黄鹂曼妙,被刚登基的皇上看中,册封为采女。后来在生孟廷玉的时候,因难产而亡。

    我娘袁徽君本是罪臣之女,当年她的剑器舞在宫内红极一时。

    后来,我娘与谢旻将军生情,皇上额外开恩,让她跟随我爹谢旻去北关戍守边关。

    大家都道,谢将军将来得胜还朝后,袁徽君也会被赦免贱籍,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谢将军战死,袁徽君也销声匿迹。

    本是出身侯府的许棠,最擅琴,因为出身武将之门,性子桀骜不逊,被太后开罪贬斥到教坊司,一年后便被家人接出宫,如今已是公府夫人;

    而笛声出神入化的秦绵绵,本就出身商户,许棠出宫后,她吹笛也日渐怠惰,没到25岁便被放出宫,便再没了消息。

    二十年沧海桑田,故人四散分离。

    如今老宫女们只知,教坊司内来了个不爱笑的民间舞人,却不知道,我竟也是那四大仙姬的后人。

    ……

    祭祀那日,皇上身穿礼服,在一列皇亲贵胄中,我很快便看见了孟廷玉的身影。

    作为内教坊司邀请表演的主舞,我早已经用针灸扎了我的冲天穴。

    无论孟廷玉再怎么搭脉,脉息也依然能保持蓬勃有力。

    我带着面具,身披战甲,手拿着双剑,刚一上台,台下人群中便一篇惊呼——

    「是剑器舞,她居然要跳几乎失传的剑器舞!」

    不怪他们惊讶,当年开元盛世第一舞人公孙大娘擅此舞,在民间献艺,名动天下,后被邀至宫廷表演,无人能及。

    因为她的剑器舞,诗圣杜甫写了一首诗一首慷慨悲凉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闻名天下:

    昔有佳人,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草圣张旭因此舞,写了一卷绝妙丹青;

    画圣吴道子采用观舞灵感,悟出用笔精妙之秘,成为一代大家。

    剑器舞之所以出名,除了这些年来几近失传,再就是这曲舞背后蕴藏的巨大力量——

    慷慨激昂,虎啸龙吟,形似少年舞剑,杀气腾腾,雷霆万钧。

    这对舞者各方面爆发力都是巨大考验。

    但我,就算跳不好这世间所有的舞,也不会跳不好剑器舞。

    因为,这是我阿娘从小教我的舞,一直到她去世。一招一式,都刻进了我的骨血。

    刚起舞,众人神情激动,双眼通红。

    我知道,他们都想起了北关外,那被北凉人抢去的的雁门六洲,

    想起了,我那战死在北关外的父亲——大将军谢旻。

    宫廷乐人奏起《兰陵王入阵曲》,我挥舞着双剑。再现兰陵王上阵搏杀,勇冠三军的气势如虹。

    御座上的皇上,观舞至一半后,突然站起,眉眼中满是震惊。

    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坐下后,面上难辨喜怒。

    舞毕,道了一句:「你是谁?这身剑器舞从何学来?」

    话音落,我便知道,舞外真正的较量,就要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十步,朝着龙椅直直跪下。

    放下剑,取下面具,双手交叠于额前,匍匐在地,顿首,而后仰头,

    整个祭祀场寂然无声,只听得到我的声音在上空回荡:

    「民女谢鸢,镇北大将军谢旻,与前教坊司舞官袁徽君之女。」

    「今日在此以舞为谏——」

    「自九年前,我父率军驱逐北凉军,长驱深入敌军腹地,将胜之际,当年驻守北关主和派一众官员,勾结北凉,阻塞消息,致使策应的后备军久久不来。」

    「我军先锋全部战死,其余正直良将全部被囚。

    「后,北凉提出与我朝共治雁云六洲,通商互市。」

    「实则,早已收买北关一众官员,瞒天过海。这些年来,所谓的海晏河清都是假象,汉人在北关犹如北凉人之奴,虐待折杀,水深火热。」

    「民女承父母遗志,恳请陛下出兵北关,除奸佞,驱北凉!收复我雁云六洲!」

    人群一篇骚动。

    我从身上掏出一方陈旧军旗,大力展开。

    旗上的谢字已经斑驳,深红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却依稀触目惊心。

    夕阳突然变得刺眼,斜斜地打在祭祀场上。

    时光好像就此停下。

    我抬眼,看到孟廷玉一脸灰白,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很远的地方,曲临江紧紧抱着挣扎要向前的曲临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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