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怀玉被一团浓郁的红色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昏暗,鼻下又是清晰可辨的血腥味,正当她不知所措地原地乱撞之时,近处突然亮起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光,她心中一喜,随即朝它飞奔靠近。

    眼前猛然出现一张放大的毫无血色的脸。听到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她忽地从梦中惊醒。

    如今刚过中秋,午后的日光融成了点滴落到树丛中,映着窗外黄花没精神地耷拉着。

    谈怀玉后背被冷汗浸湿,深吸几口气后,渐渐平息了如擂鼓的心跳。

    “小姐醒了?”婢女青锁推门而入,一眼便瞧着魂不守舍的谈怀玉,急忙给她倒了杯温水。“又是梦到……”

    “无碍,好很多了。”怀玉堵住青琐的话,又问,“阿爹有差人传话吗?”

    青锁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姐,还是去吧。将军有的是法子让你去相亲呢。”

    谈怀玉本以为跟着去了中秋宫宴后,接下来时日里应该能安分待在府中。可谈洵武在好友介绍之下入了一个结亲组织,一场连着一场让她去与京中膏粱年少相亲。

    看着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她始终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多时,主仆二人动身前往酒楼。

    黄昏自由散漫的晚风轻轻吹动着天边的橘云。阳光穿窗而入直直铺在谈怀玉的身上,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自打儿时落水后,怀玉便患上了一种怪病。

    她不会遗忘。

    虽说记忆超群是世人梦寐以求之事,但每至头痛欲裂,不得不用药物缓解的时候,这才证实它的确是种疾病。

    最初突然在脑海定格的画面总让她担惊受怕。逐渐接受之后,想着既不会遗忘,何不捧卷读书,加以利用。

    于是用着头痛的理由谢绝了京城贵女的各种宴请。久而久之,也形成了怀玉避世的性格。

    “小姐,到酉正了。”

    听到青锁的声音,谈怀玉如释重负。她迅速起身,刚迈步时,耳畔传来了踩在地板上吱吱呀呀的声响。

    “谈姑娘这是准备过时不候?”

    谈怀玉闻声皱了皱眉。

    谈洵武之前便同她讲过那份名单之中皆是名流贵族,就连谈怀玉的资格都是谈洵武用了好些礼才换来的。但有一个古怪的规矩——每场的相亲对象事先皆不知晓。

    但她也着实没想到襄王世子也被逼着来赴会。

    “世子殿下。”谈怀玉恭敬行了礼。

    陈浮确整个人斜斜往旁边那柱子上一靠,懒散摇头道:“若是方才我没赶上,谈姑娘是不是要向外传,今日那人不守时,实在是个不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身后青锁被世子话中不悦之意吓得红了眼,她那晚可将柳家姑娘说的“京城小恶霸”听得清清楚楚。

    谈怀玉强装镇定,捏紧了手帕:“不是。”

    “我就当姑娘是在回答我的第一句话了。”陈浮确走到桌前,朝怀玉扬了扬下巴,“谈姑娘喜欢站着吃饭?”

    她抿了抿唇,随即提步。

    看来不仅走不成了,好像还招惹了“小恶霸”。

    看着怀玉有些紧绷的身体,陈浮确嘴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他故意走至她面前,俯身,贴着谈怀玉的耳边低声道:“姑娘这是被我拆穿了计谋,害怕了?”

    陈浮确说话时气息喷吐,耳边碎发轻轻勾动颜面。谈怀玉霎时热气上涌,退了大步,心中是又羞又怒,强忍下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这人莫不是有病吧。

    瞧见她又如中秋宫宴,脸颊“刷”地扫上了层胭脂,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在旁人反应过来前见好就收。

    怀玉深吸了几口气,看到某人脸上得意的笑容,握紧拳头,压下火气:“襄王世子玉树临风,正人君子,我又怎么会怕呢。”

    陈浮确听到这话,挑了眉,道:“谈姑娘这是在暗讽我非正人君子?”

    “世子常年驻守北疆,想来一定知道西梁百姓崇尚雄鹰。他们对于空中的老鹰时常留意,究其缘由是因其能翱翔展翅于九天,而人不能。”谈怀玉瞧见陈浮确面上的迷惑,冷笑一声,“世子,越是欠缺之物,便越会在意留心。”

    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陈浮确心尖升腾一股怒意。

    这个姑娘表面上看着温温和和,没想到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

    他咬牙饮下一旁的热茶。

    怀玉“且慢”二字还未出口,便听到一声惊天的惨叫。

    “哪个龟孙砌的茶!”

    真吵。

    谈怀玉有些丢脸地闭了闭眼睛,随即唤来小二上了壶凉水,亲自给世子倒了杯凉水。

    陈浮确喝下凉水缓了缓,有些口齿不清:“你方才闭眼是何意?”

    “绝无嫌弃世子丢脸之意。”谈怀玉装作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含笑道,“世子恕罪,能与您同席,是怀玉三生有幸。”

    这么明显的违心话,陈浮确自然听出了。看着旁人似笑非笑的神色,他连饮了几杯凉水,这才强压下了心中火气。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他专程来这酒楼找她麻烦。结果倒好,戏弄不成反而闹了笑话。

    而谈怀玉一副毫不在意,目空一切的神色,更是让他气得发抖!

    对面怀玉想着不过就同他说了几句话,某人就跟打了炮仗般,噼里啪啦地闹个不停,然后浅浅与他斗了个嘴,便气成这样。算了,惹怒一个极受宠爱的世子对谈家来说是毫无好处。

    她主动开口:“世子有什么忌口?”

    “你喜欢吃的都是我的忌口。”

    “巧了,这家酒楼的菜色我大多喜欢。”

    陈浮确勾唇:“那先把你不喜欢的全给我端上来。”

    谈怀玉爽快地唤来小二点菜。

    等到天色渐晚,先才点的菜一道道端了上来。

    陈浮确咬着后槽牙:“你可真会点菜,”

    一桌子尽是护肝的菜。这是觉得他方才怒火伤肝,想替他补一补吗?

    谈怀玉听出话中之意,猜他是误以为她在挑衅,连忙解释:“不瞒世子,我每回喝药府上便会做这些护肝的菜,吃腻了自然讨厌。不过您若是不喜欢,怀玉立刻让人撤下。”

    既然她讨厌,那他就舒畅了。他恶狠狠地夹了一块猪肝:“谈姑娘一番好意,我又怎会不喜欢呢?”

    见他这睚眦必报的模样,怀玉总算知道襄王世子“京中小恶霸”的称呼从何而来了。

    她叹了口气:“世子,之前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便原谅我吧。”

    哪知陈浮确更是觉得火从两边生。听她话中之意,似在嫌他无理取闹。

    他皮笑肉不笑:“我可没生气。谈姑娘莫不是认为本世子小肚鸡肠?”

    谈怀玉一阵心累,怎么没完没了的。

    她无奈道:“世子,此前总总,皆是我的错。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见她像根木头一般,陈浮确郁闷极了。他都快气成烟了,为何还不见她生气?

    某人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四下寂静,唯能听见两人动箸之声。

    这时,陈浮确偏头瞧见楼下匆匆进门的一道身影,心情陡然愉悦。

    他弯了弯唇:“姑娘放心,我当真没生气。只不过本世子现下有要紧事急着处理,便先行一步。”

    说完,大笑快步出了门。

    谈怀玉惊异于陈浮确“来也快,去也快”的情绪,垂眼想着他方才眼里闪烁的流光。

    正思索着,就见一位公子匆匆坐下。

    “抱歉,不知怎么回事,竟被司中事务绊住了脚,姑娘莫要怪罪。”

    谈怀玉疑惑抬头,见一个脸盘圆润的公子面带愧色,然后睁大双眼瞧着满桌的狼藉。

    “姑娘真是好食量啊。”

    “这不是……”谈怀玉的话生生被那人打断。

    “没事,我不嫌弃。”他抬头,眼中充满惊艳,“姑娘可真是仙人之资。我乃李周行,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这才明白,陈浮确本就不是前来相亲,只是中途截和故意戏弄她罢了。

    而躲在一旁屋子里的陈浮确听到李周行夸赞谈怀玉,当下憋不住就要笑出声来。这李周行胖墩憨厚,那可不是随便去大街上拉一个姑娘对他来说都是花容月貌吗。

    他在窗户上戳了个洞,悄悄观察着屋内情况。

    却又是瞧见了谈怀玉眉尾处的小痣。

    思绪飘回去年他初见谈怀玉之时。

    那时归京,路过东市,恰好前路被堵。这时一辆马车迎面驶来,一股轻风吹起帷裳。偶然间瞥到一袭蓝裙的谈怀玉端正坐在车中翻着书册。

    车马不快,东市不静。偏偏陈浮确清楚地看到她入鬓的眉毛处有颗小痣,以及她微翘的鼻尖和下巴。

    当时好奇问了是谁家的马车,可惜纵使手下掌握万家信息,奈何马车一瞬即逝,并未署名,实在是无从下手。

    他也没放在心上,不过这在马车上读书的举动还挺像他阿爹。

    按理来说,谈怀玉这时也该知道他戏耍了她,但是她脸上竟无半分怒意。

    凭什么啊?他气得不行,这姑娘根本都没放在心上。

    陈浮确一想起宫宴那晚谈怀玉脸上的淡漠,心里就油煎似的难受。

    没有在谈怀玉脸上瞧到他想要的表情后,陈浮确心中看热闹的欲望也跌至谷底,转头就离了酒楼。

    宴后,回府途中。谈怀玉仔细回想,发现并不清楚是何时与陈浮确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竟引得他亲自到酒楼来算账。

    正想着,她脑中蓦然定格至中秋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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