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滑落的夏雨在石板上溅起水珠，片片红花缀在青茫茫的雨景中，送来几分清新的凉意。
“听成耀说，陈浮确的生辰快到了。”文清停了手中女红，似笑非笑地盯着窗边看书的黄衫女子。
她淡定翻页：“什么时候？”
“下月月末。”柳文清未瞧出端倪，眉眼微弯调侃道，“既然你反复向我澄清你俩是朋友。那再怎么着，身为朋友，你得备份礼吧？”
五月下旬，那还早着。
怀玉合上书册：“这是自然。你们准备送些什么？”
文清当真仰头想了想：“世子喜武，送本稀世武功秘籍？”
“那我也去寻一本，跟你们一起送给他。”怀玉余光瞥见远处游廊婢女走来，她猜测是陈浮确候在府外，垂手摸了摸腿上微痒的伤口。
柳文清微滞：“这么敷衍？”
谈怀玉笑道：“高公子与陈世子打小的交情，这怎么能算敷衍呢？”
正巧婢女通传。
“不必留我，我还得回府绣这未成形的鸳鸯。”文清盈盈起身，领着芸香离了谈府。
不多时，怀玉出了小院，遥见青衫公子背手立在檐下听雨。走近了些，那人闻及后方脚步，回身浅笑。
“伤好些了吗？”
怀玉知他照例关心朋友伤势，可心中依旧是有根羽毛在轻挠，她捏着手心，忍了忍笑意：“快掉痂了。”
“那就成。”两人各自撑伞一同下了台阶，“那处离谈府不远，约莫一刻钟的路程。”
周围雨势渐小。
“我听说了徽州那晚的事情。”
“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下手狠毒吧？”
“并不是。”陈浮确眸色沉沉，“我只是在想，你应该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否则不会出此下策。”
谈怀玉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五日前，你见面便夸我沉稳。其实你也变了，不是吗？”他撑伞走在外侧，“去年秋日还说自己时常逃避，可年关去了北疆，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
“并非如此。”怀玉否认，“萧阳也好，徽州也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是我的惯用手段而已。”
“手段？这明明是计谋。”他认真纠正，“为何你话中总是贬低自己？”
她心一颤，神情有些飘忽：“我本性就是如此，谈不上什么贬低。”
“下元夜你说无意克服，逃避困难，在闹市说趋利避害，贪生怕死。但在萧阳大火之后出谋划策，诊治伤患，又以命要挟，拖住叛军。当然还有许多，我一时想不起来。”
“……这些比起奔赴战场的将士实在算不了什么。”怀玉收紧微湿的手掌，“若非赎罪，我不会这样。”
“为什么要比较？”他眼底掠过一抹怀玉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你以责人之心责己，但做不到以恕人之心恕己。人无完人，这可是你教给我的道理，难不成是你给忘了？”
她喉间一哽，又是摇头：“……我没忘。”
“我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赞美词都往身上搬，不想你却如此，”他转着眼珠，找不到词来形容，“自谦？”
怀玉心上巨石像是被人掀翻，骤然变得轻松：“当真不算自夸，世子本就是大历第一。”
正说着，身侧的陈浮确停下脚步，谈怀玉随之一顿。
“到了。”
她循声抬头，不见招牌，只见两排彪形大汉和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守在门侧。
其中一人发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陈浮确拱手，换上一抹笑容：“在下陈九如，昨日未正刚递了帖子。”
那个大汉随即掏出书册，快速翻看。
他横眉冷竖，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这位公子既是陈九如，那这位姑娘该不会是这帖子上的王大星吧？”
她斜睨了眼憋笑的某人，颔首道：“正是小女。”
那大汉古怪上下打量，最终招手：“行吧，你们进去。”
两人刚刚迈过门槛，便听身后大汉叽里咕噜地小声吐槽：“挺机灵的一个姑娘，不想竟取了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头顶上传来某人幽幽地反问：“俗气吗？”
“还好。”谈怀玉想了想，“东方大明星，银辉照千里。”
没想到这二字还能从诗句中寻到来源，不过。
他抿唇：“这句诗，还未曾听我阿爹读过。”
“饶是表哥的父亲博学，也没听过这句诗。”怀玉目光在狭长的走廊墙面略作停留，最后带了几分笑意落到他脸上，“因为那是我方才随口编的。”
他眯眼，心情极好：“嚯，你耍我。”
这时出了长廊，眼前豁然开朗。
庭中游人看客来往，上空明灯烛火高悬，四处挤满了各式勾栏，茶坊商铺、食店酒肆、戏台影戏、说书耍杂，应有尽有，仿佛进了那扇门，里边就是另一个缩小的上京。
原来是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热闹瓦子。
“上京南瓦，光勾栏都有十二座。”
怀玉觉得新奇极了，走在路中，眼神不由自主向两侧发散。那边台上几位戏名角唱完新词，周围子弟拍掌叫好，连忙端着红布铁盘，一路搜罗过去，不一会儿，上面就堆满了白花花的赏钱。他们走了几步，前方又有客舍包着头巾的店小二正向路人推销着新酿的果酒。
“东西南北中，好酒在手中。”他笑眯眯地向他们递出两杯墨色的香酒，“姑娘、公子要来一杯吗？”
“想喝吗？”
“你酒量如何？”谈怀玉不答反问。
陈浮确轻呵一声，似认为她在小瞧他：“千杯不醉。”
她笑了笑，掏出碎银子递了过去：“喝。”
怀玉端着酒杯提步，忽察觉身边无人，回首见他拉住小二，于是她退了回去，听到他在询问。
“这位兄弟，你有在这处听说一个叫虞老五的人吗？”
“当然听过，不过虞老五一般夜深才会出来。”小二笑了笑，“公子寻他做什么？”
陈浮确：“他从前在城外救了我和表妹，我们听说他在瓦子里当差，正巧今日找到南瓦，这不，刚向你打听到他的消息。”
谁知那小二神情古怪盯了两人片刻，又瞧他们表情严肃，不像是在骗人，终是缓了缓神色，谄笑道：“虞老五今夜会来我们这处，公子和姑娘要不就在此处宿下。等他来了，我就招呼你俩与恩公虞老五见面，如何？”
“当真会来你们这儿？”
“句句属实。”小二转头企图说动怀玉，自方才那一遭，似乎认为她才是拿定主意的人物，“姑娘，快劝劝你的表哥。”
谈怀玉含笑拒绝：“这可由不了我。”
“此刻还早，表妹从未来过南瓦，我跟她先逛逛，等日落再说。”陈浮确饮尽杯中果酒，称赞了几句，给了小二一锭银子。“我们那日秘密出城，实在不希望有人知晓，还望兄弟能保密，不要告知旁人，包括虞老五。”
店小二见钱眼开，在衣服两边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双眼放光满口答应。
两人继续前行，经过一些吆喝的商贩，径直走向茶坊。
他们寻了二楼雅间坐下，又叫停添完茶水转身就走的素衣女子。
“这位姑娘，你知道虞老五吗？”
哪知她皱了皱眉，直接就说：“不知道。”
又觉得失礼，敛了脸上嫌弃，却多嘴问了一句：“公子找他所为何事？”
谈怀玉抬眸，正巧与对面的陈浮确默契对视，皆是心知这位姑娘可能认识虞老五。
“他从前救了我和表妹，今日寻他是为了报恩。”
“他？”素衣姑娘五官都皱在一处，“救了你俩？”
“几岁小孩尚能跳水救人，更何况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呢？”他似笑非笑地意有所指，“表妹，你说是不是？”
谈怀玉莫名品出几分酸意，故意重重点头，表示极其肯定：“当真救了我。”
“行吧。”素衣姑娘叹了口气，“我确实认识他，那虞老五一有点小钱就去吃喝嫖赌，在南瓦这片是出了名的品行不端。”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问：“听说虞老五一般夜深才会出现？”
“没错。”这时掌柜唤她招呼客人，素衣姑娘连连道歉，关上房门，退了下去。
两人各有所思，品茶不语。
怀玉撑着脑袋，看戏园外挂着旌旗上有着大大的“襄氏”二字，想起对面那人正是襄王世子，突然生了些许好奇：“不知表哥父母近来如何？”
“好得不能再好。”他明显心中不爽，撇了撇嘴，“根本不知他们跑到何处游山玩水去了，好在没忘记上京还有个儿子，每隔大半月会派人给我捎封信。”
听他语气，倒不像是对襄王失了双腿这事耿耿于怀。于是大胆追问：“那表哥的父亲？”
“阿爹自月夕之乱后装了义肢，就不愿在上京待着，有事无事周游全国。我十三那年跟着他去了锦州，恰遇大旱饥荒，饿殍遍野，盗贼充斥，惨不忍睹。好在时任知州的柳常处理及时，才未使灾祸进一步发展。我当时想着阿爹那样乐得自在，却不如做些实事。”
“这就是你从军的缘由？”
“算是引线吧。”他叹了口气，“更多的还是因为七年前的月夕之乱。”
月夕之乱，谈怀玉略有耳闻。
听说那夜红光蔽月，血流千里，宫内处处躺满两军和宫人的尸体。而那造反的誉王早在皇上刚登基时隐隐生事，实在是皇上心慈挂念手足，不忍重罚。不想他胆大包天，选择在中秋阖宫宴会时买通歌姬意图行刺，幸得身旁陈乔林敏锐察觉，替皇上挡下致命一刀。事后皇上下旨铲除誉王及核心部下，凡是近亲，皆被处死。疏远亲族凡在官一律革职，男女老少发卖成奴，牵连者超过百人。
她打了个寒噤，收回思绪，连忙转了话题：“接下来如何打算？”
“我在瓦子里寻他五日，今日终于有了消息，自然不能放过。”他眯起双眸，“方才那位姑娘所言，我猜这南瓦中大多认识虞老五。这般出名，我此刻开始怀疑这消息的真假了。”
“他的话暂且信个三分。”她飞快环视四周，压低音量，“萧二没有再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陈浮确却是挑眉勾唇，懒洋洋地倚着椅背：“你这是在关心我？”
“一条绳上的蚂蚱，能不关心吗？”
“如你所愿，暂时没有。”他没好气道，“走吧，接下来的事轮不到表妹你亲自出手。”
两人一路闲逛出了门，看地上积水片片，抬头碧空万里，已然天晴。
刚走离几步，便听彪汉粗声粗气地调笑。
“虞老五，今日来这么早？”
怀玉心惊，寻了大半天的虞老五，不想就这么给撞上了。
她来不及多想，慌忙牵着某人光滑的衣袖，指着路边的摊贩：“九如，那处香袋不错，我们去看看。”
“姑娘好眼光，这个白蝶锦缎香囊里面放了沉香薄荷茉莉，不但香味高雅，更有安神助眠之效，那个穿花彩绣香囊……”
摊主絮叨推销香袋，她一面颔首飞速挑选，一面留意那处动静。
虞老五嘿嘿直笑：“去见我的梦云，当然要来早些。”
“你这隔三岔五去折腾梦云，姑娘家细皮嫩肉的，你也不知怜惜。”彪汉咯咯笑了起来，“行，你进去吧，夜间记得从侧门出，莫要熏着我们这些兄弟。”
眼见他们要将虞老五放入瓦子。
谈怀玉一急，没留意某人早已伸手扣住她一侧前臂，反而因为自己上前的那股冲劲突然被拽回了原位。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许是阳光过甚，被他一把握住的手腕传来滚滚热意。他喉结滚动两下，目光飞快触过怀玉的双唇，最后落至她清澈的眼中。
良久，他松开手，缓缓开口：“你干什么？”
“……不进去吗？”
“南瓦一日一进一出。”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等明儿才能进。”
她抿唇：“那些守卫好像知道虞老五的差事，我们去问问，方便下回行动？”
“行，你先在这儿等着。”陈浮确面无表情地提步，步伐极其轻快。
他好像心情很好。
正想着，身后摊主含笑道：“姑娘和公子新婚不久吧？”
“啊？”她脸上陡然热了起来，缓了缓后，转身随便挑了个香囊，撒谎道，“没有的事，他是我表哥。”
“原是这样啊。”摊主喜笑颜开地收了铜钱，“是我看走了眼，姑娘勿怪。”
不多时，陈浮确满面春风地走来：“你跟她说些什么？”
“没什么。”谈怀玉又向前走了几步，直至看不清摊主，“这么快就问出来了？”
“银子是个好东西。”他眉眼俱笑，“我保证你猜不到虞老五的营生。”
“还请表哥见示。”
“出粪人。”他眨了眨眼，“猜到了吗？”
“听成耀说，陈浮确的生辰快到了。”文清停了手中女红，似笑非笑地盯着窗边看书的黄衫女子。
她淡定翻页：“什么时候？”
“下月月末。”柳文清未瞧出端倪，眉眼微弯调侃道，“既然你反复向我澄清你俩是朋友。那再怎么着，身为朋友，你得备份礼吧？”
五月下旬，那还早着。
怀玉合上书册：“这是自然。你们准备送些什么？”
文清当真仰头想了想：“世子喜武，送本稀世武功秘籍？”
“那我也去寻一本，跟你们一起送给他。”怀玉余光瞥见远处游廊婢女走来，她猜测是陈浮确候在府外，垂手摸了摸腿上微痒的伤口。
柳文清微滞：“这么敷衍？”
谈怀玉笑道：“高公子与陈世子打小的交情，这怎么能算敷衍呢？”
正巧婢女通传。
“不必留我，我还得回府绣这未成形的鸳鸯。”文清盈盈起身，领着芸香离了谈府。
不多时，怀玉出了小院，遥见青衫公子背手立在檐下听雨。走近了些，那人闻及后方脚步，回身浅笑。
“伤好些了吗？”
怀玉知他照例关心朋友伤势，可心中依旧是有根羽毛在轻挠，她捏着手心，忍了忍笑意：“快掉痂了。”
“那就成。”两人各自撑伞一同下了台阶，“那处离谈府不远，约莫一刻钟的路程。”
周围雨势渐小。
“我听说了徽州那晚的事情。”
“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下手狠毒吧？”
“并不是。”陈浮确眸色沉沉，“我只是在想，你应该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否则不会出此下策。”
谈怀玉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五日前，你见面便夸我沉稳。其实你也变了，不是吗？”他撑伞走在外侧，“去年秋日还说自己时常逃避，可年关去了北疆，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
“并非如此。”怀玉否认，“萧阳也好，徽州也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是我的惯用手段而已。”
“手段？这明明是计谋。”他认真纠正，“为何你话中总是贬低自己？”
她心一颤，神情有些飘忽：“我本性就是如此，谈不上什么贬低。”
“下元夜你说无意克服，逃避困难，在闹市说趋利避害，贪生怕死。但在萧阳大火之后出谋划策，诊治伤患，又以命要挟，拖住叛军。当然还有许多，我一时想不起来。”
“……这些比起奔赴战场的将士实在算不了什么。”怀玉收紧微湿的手掌，“若非赎罪，我不会这样。”
“为什么要比较？”他眼底掠过一抹怀玉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你以责人之心责己，但做不到以恕人之心恕己。人无完人，这可是你教给我的道理，难不成是你给忘了？”
她喉间一哽，又是摇头：“……我没忘。”
“我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赞美词都往身上搬，不想你却如此，”他转着眼珠，找不到词来形容，“自谦？”
怀玉心上巨石像是被人掀翻，骤然变得轻松：“当真不算自夸，世子本就是大历第一。”
正说着，身侧的陈浮确停下脚步，谈怀玉随之一顿。
“到了。”
她循声抬头，不见招牌，只见两排彪形大汉和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守在门侧。
其中一人发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陈浮确拱手，换上一抹笑容：“在下陈九如，昨日未正刚递了帖子。”
那个大汉随即掏出书册，快速翻看。
他横眉冷竖，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这位公子既是陈九如，那这位姑娘该不会是这帖子上的王大星吧？”
她斜睨了眼憋笑的某人，颔首道：“正是小女。”
那大汉古怪上下打量，最终招手：“行吧，你们进去。”
两人刚刚迈过门槛，便听身后大汉叽里咕噜地小声吐槽：“挺机灵的一个姑娘，不想竟取了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头顶上传来某人幽幽地反问：“俗气吗？”
“还好。”谈怀玉想了想，“东方大明星，银辉照千里。”
没想到这二字还能从诗句中寻到来源，不过。
他抿唇：“这句诗，还未曾听我阿爹读过。”
“饶是表哥的父亲博学，也没听过这句诗。”怀玉目光在狭长的走廊墙面略作停留，最后带了几分笑意落到他脸上，“因为那是我方才随口编的。”
他眯眼，心情极好：“嚯，你耍我。”
这时出了长廊，眼前豁然开朗。
庭中游人看客来往，上空明灯烛火高悬，四处挤满了各式勾栏，茶坊商铺、食店酒肆、戏台影戏、说书耍杂，应有尽有，仿佛进了那扇门，里边就是另一个缩小的上京。
原来是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热闹瓦子。
“上京南瓦，光勾栏都有十二座。”
怀玉觉得新奇极了，走在路中，眼神不由自主向两侧发散。那边台上几位戏名角唱完新词，周围子弟拍掌叫好，连忙端着红布铁盘，一路搜罗过去，不一会儿，上面就堆满了白花花的赏钱。他们走了几步，前方又有客舍包着头巾的店小二正向路人推销着新酿的果酒。
“东西南北中，好酒在手中。”他笑眯眯地向他们递出两杯墨色的香酒，“姑娘、公子要来一杯吗？”
“想喝吗？”
“你酒量如何？”谈怀玉不答反问。
陈浮确轻呵一声，似认为她在小瞧他：“千杯不醉。”
她笑了笑，掏出碎银子递了过去：“喝。”
怀玉端着酒杯提步，忽察觉身边无人，回首见他拉住小二，于是她退了回去，听到他在询问。
“这位兄弟，你有在这处听说一个叫虞老五的人吗？”
“当然听过，不过虞老五一般夜深才会出来。”小二笑了笑，“公子寻他做什么？”
陈浮确：“他从前在城外救了我和表妹，我们听说他在瓦子里当差，正巧今日找到南瓦，这不，刚向你打听到他的消息。”
谁知那小二神情古怪盯了两人片刻，又瞧他们表情严肃，不像是在骗人，终是缓了缓神色，谄笑道：“虞老五今夜会来我们这处，公子和姑娘要不就在此处宿下。等他来了，我就招呼你俩与恩公虞老五见面，如何？”
“当真会来你们这儿？”
“句句属实。”小二转头企图说动怀玉，自方才那一遭，似乎认为她才是拿定主意的人物，“姑娘，快劝劝你的表哥。”
谈怀玉含笑拒绝：“这可由不了我。”
“此刻还早，表妹从未来过南瓦，我跟她先逛逛，等日落再说。”陈浮确饮尽杯中果酒，称赞了几句，给了小二一锭银子。“我们那日秘密出城，实在不希望有人知晓，还望兄弟能保密，不要告知旁人，包括虞老五。”
店小二见钱眼开，在衣服两边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双眼放光满口答应。
两人继续前行，经过一些吆喝的商贩，径直走向茶坊。
他们寻了二楼雅间坐下，又叫停添完茶水转身就走的素衣女子。
“这位姑娘，你知道虞老五吗？”
哪知她皱了皱眉，直接就说：“不知道。”
又觉得失礼，敛了脸上嫌弃，却多嘴问了一句：“公子找他所为何事？”
谈怀玉抬眸，正巧与对面的陈浮确默契对视，皆是心知这位姑娘可能认识虞老五。
“他从前救了我和表妹，今日寻他是为了报恩。”
“他？”素衣姑娘五官都皱在一处，“救了你俩？”
“几岁小孩尚能跳水救人，更何况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呢？”他似笑非笑地意有所指，“表妹，你说是不是？”
谈怀玉莫名品出几分酸意，故意重重点头，表示极其肯定：“当真救了我。”
“行吧。”素衣姑娘叹了口气，“我确实认识他，那虞老五一有点小钱就去吃喝嫖赌，在南瓦这片是出了名的品行不端。”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问：“听说虞老五一般夜深才会出现？”
“没错。”这时掌柜唤她招呼客人，素衣姑娘连连道歉，关上房门，退了下去。
两人各有所思，品茶不语。
怀玉撑着脑袋，看戏园外挂着旌旗上有着大大的“襄氏”二字，想起对面那人正是襄王世子，突然生了些许好奇：“不知表哥父母近来如何？”
“好得不能再好。”他明显心中不爽，撇了撇嘴，“根本不知他们跑到何处游山玩水去了，好在没忘记上京还有个儿子，每隔大半月会派人给我捎封信。”
听他语气，倒不像是对襄王失了双腿这事耿耿于怀。于是大胆追问：“那表哥的父亲？”
“阿爹自月夕之乱后装了义肢，就不愿在上京待着，有事无事周游全国。我十三那年跟着他去了锦州，恰遇大旱饥荒，饿殍遍野，盗贼充斥，惨不忍睹。好在时任知州的柳常处理及时，才未使灾祸进一步发展。我当时想着阿爹那样乐得自在，却不如做些实事。”
“这就是你从军的缘由？”
“算是引线吧。”他叹了口气，“更多的还是因为七年前的月夕之乱。”
月夕之乱，谈怀玉略有耳闻。
听说那夜红光蔽月，血流千里，宫内处处躺满两军和宫人的尸体。而那造反的誉王早在皇上刚登基时隐隐生事，实在是皇上心慈挂念手足，不忍重罚。不想他胆大包天，选择在中秋阖宫宴会时买通歌姬意图行刺，幸得身旁陈乔林敏锐察觉，替皇上挡下致命一刀。事后皇上下旨铲除誉王及核心部下，凡是近亲，皆被处死。疏远亲族凡在官一律革职，男女老少发卖成奴，牵连者超过百人。
她打了个寒噤，收回思绪，连忙转了话题：“接下来如何打算？”
“我在瓦子里寻他五日，今日终于有了消息，自然不能放过。”他眯起双眸，“方才那位姑娘所言，我猜这南瓦中大多认识虞老五。这般出名，我此刻开始怀疑这消息的真假了。”
“他的话暂且信个三分。”她飞快环视四周，压低音量，“萧二没有再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陈浮确却是挑眉勾唇，懒洋洋地倚着椅背：“你这是在关心我？”
“一条绳上的蚂蚱，能不关心吗？”
“如你所愿，暂时没有。”他没好气道，“走吧，接下来的事轮不到表妹你亲自出手。”
两人一路闲逛出了门，看地上积水片片，抬头碧空万里，已然天晴。
刚走离几步，便听彪汉粗声粗气地调笑。
“虞老五，今日来这么早？”
怀玉心惊，寻了大半天的虞老五，不想就这么给撞上了。
她来不及多想，慌忙牵着某人光滑的衣袖，指着路边的摊贩：“九如，那处香袋不错，我们去看看。”
“姑娘好眼光，这个白蝶锦缎香囊里面放了沉香薄荷茉莉，不但香味高雅，更有安神助眠之效，那个穿花彩绣香囊……”
摊主絮叨推销香袋，她一面颔首飞速挑选，一面留意那处动静。
虞老五嘿嘿直笑：“去见我的梦云，当然要来早些。”
“你这隔三岔五去折腾梦云，姑娘家细皮嫩肉的，你也不知怜惜。”彪汉咯咯笑了起来，“行，你进去吧，夜间记得从侧门出，莫要熏着我们这些兄弟。”
眼见他们要将虞老五放入瓦子。
谈怀玉一急，没留意某人早已伸手扣住她一侧前臂，反而因为自己上前的那股冲劲突然被拽回了原位。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许是阳光过甚，被他一把握住的手腕传来滚滚热意。他喉结滚动两下，目光飞快触过怀玉的双唇，最后落至她清澈的眼中。
良久，他松开手，缓缓开口：“你干什么？”
“……不进去吗？”
“南瓦一日一进一出。”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等明儿才能进。”
她抿唇：“那些守卫好像知道虞老五的差事，我们去问问，方便下回行动？”
“行，你先在这儿等着。”陈浮确面无表情地提步，步伐极其轻快。
他好像心情很好。
正想着，身后摊主含笑道：“姑娘和公子新婚不久吧？”
“啊？”她脸上陡然热了起来，缓了缓后，转身随便挑了个香囊，撒谎道，“没有的事，他是我表哥。”
“原是这样啊。”摊主喜笑颜开地收了铜钱，“是我看走了眼，姑娘勿怪。”
不多时，陈浮确满面春风地走来：“你跟她说些什么？”
“没什么。”谈怀玉又向前走了几步，直至看不清摊主，“这么快就问出来了？”
“银子是个好东西。”他眉眼俱笑，“我保证你猜不到虞老五的营生。”
“还请表哥见示。”
“出粪人。”他眨了眨眼，“猜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