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确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的手刚按压太阳穴，便疼得龇牙咧嘴，谁知稍微做了做表情，一连牵扯着整个面部疼痛难忍。
依稀记得昨晚在后院连灌了几壶酒，接着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他睡觉还算安分，虽说世上酒鬼不少，但也没有宿醉之后脑袋不疼，整张脸痛的人。
他用完午膳发现院中邵和行径鬼祟，心下有些奇怪，笑眯眯招手。
“昨夜我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邵和硬着头皮上前，毫不隐瞒：“世子昨夜醉酒翻墙去谈府。”
“我……干了什么？”他瞪大双眼，自己在清醒时的确有动过跟谈怀玉坦白的念头。
“世子当着属下的面夸了谈姑娘，然后吵着让属下离开。”昨夜邵和守在园外，除了最后几句音量较大，让他误听了去，其余并不真切。忽地想到谈怀玉的冷声威胁，还是后脑勺发凉。“剩下的事，属下一概不知。还请世子放心，长公主暂不知道这事。”
“那我怎会整张脸痛得不行？”他略微思忖，“莫非是我翻墙的时候，一脸栽在地上了？”
“确实是世子自己摔到了脸。”只不过砸在石桌上。
邵和隐去后话，肯定了陈浮确话中一半，免得今后他想起来后怪罪。
他紧张摸了摸脸：“没破相吧？”
邵和忙道：“世子依旧是风度翩翩，俊朗无双。”
陈浮确长舒一口气，提步出了洞门，恰好发现唐德宁身边嬷嬷寻他，想来应该是有要紧事，于是止住了前往谈府的心思，转而向水池走去。
刚绕过敞厅，便见唐德宁身旁驾着一根鱼竿，手上拿块花饼在湖边喂鱼。
“您这是？”陈浮确不禁失笑，“一边喂鱼一边钓鱼？”
“我乐意。”唐德宁瞥了眼站定的陈浮确，“嘴巴怎么肿了？”
嘴巴肿了？
他疑惑地触了触嘴唇，许是昨夜摔倒磕破了皮，不过脑中随即闪过几个画面，心莫名一悸：“可能是昨日喝了点酒，吃了辣椒。”
“乔林的信。本想昨夜给你，结果你早早就睡下了。”近处婢女呈上襄王的信件，唐德宁示意让他坐下，“五月初我们正游至蜀地，若是日夜兼程，也能赶上你生辰。但你清楚陈乔林寄情山水，行动不便，索性由我先回府，想来他大致六月中旬能归京。”
陈浮确点头展信，发现上面只写了“生辰吉乐”四字，叹了口气：“阿爹从前还会长篇大论，近些年倒是学着阿娘精简不少，连个礼物都没有。”
“库房都快堆不下了，还想着找我们要礼？”鱼竿有了异响，唐德宁放下手中花饼，不慌不忙地收着鱼线，将钓到尺余长的鱼放进桶中。
“这回北疆打了胜仗，主将谈洵武退敌有功因而升迁，听说其女有勇有谋，私下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在上元斩杀数名叛军，加上昨夜渡气救人，我猜如今京中好些公子都对她暗生情愫。”
“阿娘怎么突然提及谈家？”
“随口一问。”她重新抛竿，“你与他们应当是有过接触。”
“她并未在战事上出谋划策，但能担起有勇有谋四字。”陈浮确认真评价，然后笑了笑，“难得好事传千里。她这一下倒是风光无限了。”
“不是你暗中让含章推波助澜吗？”
不想此事都没能瞒过阿娘的眼睛。
他紧了紧嘴角：“我是觉得她从前受人误解，却在萧阳行医治病，斩杀叛军，做了很多好事。药罐子这个外号早该给她摘下了。”
哪知唐德宁慢悠悠坐下，静了片刻，呷一口茶才道：“你是不是喜欢谈家那个姑娘？”
陈浮确一惊，执杯的手明显一抖。
见某人默认，唐德宁笑眯眯道：“这姑娘样貌品性俱佳，家世尚可，我瞧着不错。既然喜欢，我待会儿入宫，抢占先机，向皇兄请旨为你求来。”
“她都不一定喜欢我呢。”他扯了扯嘴唇，“强扭的瓜不甜。”
“不甜那就扭下来蘸糖吃。”唐德宁毫不在意，“你阿爹陈乔林当初不也是被我用一道圣旨强扭来的？”
“不一样。”他无奈叹气，“她……有个救命恩人。”
“嘶，这就有点麻烦了。”她想了想，“这戏文里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陈浮确啧了一声，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想到谈怀玉身边那个叫阿吉的侍卫更是心烦。
“阿娘若是没事，儿子先行告退。”
“歹话你是一点都不听。”唐德宁憋笑扫了眼起身欲走的陈浮确，“对了，你在北疆是不是有个手下叫孙三？”
陈浮确顿足转身，疑惑地点了点头。毕竟他左额上的伤疤就是被孙三砸伤的。
“那小子得了失心疯，满口胡言，以下犯上。我已暗中派人拔了他的舌头。”
他咬牙皱眉：“阿娘，您为何又是自作主张插手北疆的事！”
“自作主张？我这是在帮你收拾烂摊子。”唐德宁懒得回头，“那日凡是听到孙三口中疯言疯语的士兵，都已秘密处死，收敛安葬。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怎么可能只是拔掉孙三的舌头？”
他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您。”
“我可以相信是常安夺走长剑自行了断，不过其他人会信吗？”她缓了语气，听着他脚步声越来越远，“左右你回了上京，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之后一切由你，我不会再插手。”
门外邵和见陈浮确神色不虞，连忙跟了上去：“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去搞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
烈日正盛，两人一路躲着树荫到了谈府。邵和差门房通报后，便同世子候在檐下遮阳。
不多时，远处一人迎上前行礼。
“是你？”陈浮确眉心微微动了一下，打量着一袭玄衣的崔吉。
“世子恕罪，小姐昨夜出汗受凉，晨起高热不断，怕是难以见客。”
“这么严重？”他皱眉，绕过侍卫径直向前。
崔吉见状一个侧身就拦住陈浮确进府的步伐，垂头拱手道：“世子殿下，大夫说近日还需静养。”
他僵着脸：“我，她也不见？”
“清晨杨家派人登门拜谢也是由杜姨娘接待，还望世子谅解。”
方才还说要帮她摘掉药罐子这个称号，结果今晨就生了病，当真就这么巧了。
而前来通传的崔吉，陈浮确总觉着昨夜醉酒后似乎在哪里见过。
邵和莫名嗅出几分不对劲，连忙打着圆场：“谈姑娘想来心有余而力不足，许是怕把病气过给了世子。”
“行吧，嘱咐她好生养病。”他转身回走，刚走下台阶，忽听后方一道清丽女声。
“世子殿下怎会在此处？”
陈浮确依言回头，瞧清来人愣了片刻，思忖着接话：“我有事途经此地。先前高柳氏有事寻谈姑娘，奈何她走不开，只得请我代为转达。不知杨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世子关心，我已是无碍。”杨容音朝他欠了欠身，随后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谈府。
“不是说病得严重，谁都不见吗？”陈浮确咬牙质问一脸平静的崔吉。
崔吉恭敬回答：“小姐的原话除去了杨容音杨姑娘。”
“那你方才怎么不说清楚？”他眉心加深几分。
辨出他话中不耐，崔吉立即躬身抱拳，满脸歉意：“崔吉惶恐，没能考虑世子话中深意。还望世子恕罪。”
“不见就不见。”他没好气道，“本世子不是恶鬼，不会吃了你。”
邵和悄悄对崔吉说了几句宽慰话，然后马不停蹄地跟着陈浮确返程。
*
杨容音跨过洞门，透过窗棂遥见谈怀玉在檐下静坐观书，完全不似早晨下人口中的虚弱无力。
她愣了愣：“不想谈姑娘这么快好转。”
谈怀玉放下书卷，让随侍婢女全部退下：“得益于姑娘派人送来的灵丹妙药，方才服下一剂，便觉神清气爽。”
纵使杨家送的药灵验，不至于起效这么之快。但杨容音没有过多纠结。
“多谢谈姑娘昨夜搭救。如此恩情，容音铭记于心。”她郑重行礼，“日后定当报答。”
“救你并非邀恩。”
杨容音蹙眉，记得去年谈家曾向大理寺状告府上侍卫遇袭一事，当时线索暗指杨家，后来撤了诉状，也就不了了之。本以为谈怀玉想起二人曾打过照面，昨日却给她渡气，难不成谈怀玉给忘了？
“姑娘仁厚，容音自愧不如。”杨容音含笑，“只叹近年鲜少见你参加宴集，否则依谈姑娘的脾性，不知有多少贵女抢着与你交友呢。”
“那你呢？”怀玉静静看着对面略施粉黛的女子，“你想与我交友吗？准确来说，知道我在三年前的春社日撞见你与人偷情后，还愿意与我交友吗？”
她一惊： “你果真是记起来了，那你自然能推测出是我接连派出死士暗杀，可为何……？”
“我救你，与你杀我，两者并不冲突。既然有能力对溺者施以援救，若是因犹豫错过抢救时机，不仅我的身上又是徒增一条人命，曾经给我传授此法的大夫也会以我为耻。”
“我向来不喜欢探寻旁人隐私。如今过了三年，京中未曾流传相关传闻，你就应当知道我不是多嘴之人。”怀玉顿了顿，“你我皆是不愿与对方握手言欢，相安无事便是极为难得。但求以我对你的救命之恩换取你对我的信任，如何？”
杨容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开口。
“井水不犯河水，甚好。”
“既如此，怀玉在此提前恭贺杨姑娘新婚大喜。”
杨容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猜出那人是谁了？”
“大皇子文雅稳重，定会对姑娘关怀备至，有求必应。”
“是吗？”杨容音像松了口气，又是自嘲一笑，“昨日席间收到字条，其上内容是约我日落时分在芙蕖池相会。等到天色渐沉，池边渐渐昏暗，正当我生了离意，忽然有人从背后推我下了湖。我虽通水性，可头上的珠钗首饰和浸水变重的服饰，直直坠着我下沉。那时心里是又慌又怕，胡乱扑腾几下就耗尽了力气……”
谈怀玉吃了一惊，众人皆以为是她不慎踩空，不想是被推下了水：“有看清那人吗？”
“只知那人力气极大，身形不高，穿了件水绿色的衣裳。”
听她描述像是个大力女子，只是昨日王府庆生，往来人员极多，其中又有不少姑娘着绿。而杨容音并未如实禀告，反替那人主动隐瞒，莫非是怀疑与大皇子有关？
“那时大皇子被人拉着喝酒，这才绊了脚。得知你出事，殿下率先冲出敞厅跳入湖中，把你救上岸后，一直焦急守在身侧。”她适时隐晦解释，接着笑了笑，“相信姑娘对大皇子的了解定是多过于我。”
杨容音的眉心却是愈加紧锁，多次张口终是化为一丝苦笑，索性不再停留，起身拜别。待即将走出房门，谈怀玉忽然叫住了她。
“最后向姑娘请教一事。”
杨容音顿足回身，浅金色的日光随之落在周身，轮廓在光影之间显得有些模糊。
“潜伏府上的秋棠，是你安排的吗？”
她微滞：“……未曾听闻这个名字。”
谈怀玉皱眉，招手唤来婢女为杨容音送行。三年前的春社日，她拉着青锁匆匆逃离之时，分明在远处的树林中见到秋棠的身影。
那么究竟是两人同时撒谎，还是她们当真不识呢？
她思量再三，还是暂且当作二人不识。
只是为何杨容音如愿嫁给大皇子，脸上却无半分喜色？谈怀玉转念一想，也许昨夜遭人暗算落水受了惊，至今还没缓过神来。
除了去年几次莫名其妙身陷舆论风波，怀玉向来是京中各种风波的局外人。不过她也曾听闻杨容音京中冷美人之盛名。虽说容音的目光总是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冷漠，奈何待人接物礼数周到，因此大部分贵女愿意与她交友谈心。突然在襄王府受人暗算，实在是匪夷所思。
谈怀玉仔细回想，昨日宾客落座后夏寿园便不对闲杂人等开放。尽管中途离座选择在园中游玩之人不在少数，而身着水绿，又在日暮时分离席的贵女就只有郑烟、杨景清和叶秋三人。
郑卫尉寺卿家的三姑娘郑烟瞧着腼腆柔弱，不似那种会生出坏心眼的姑娘；杨景清是杨家庶女，去年才从杨家老夫人那处接回了京，暂未听闻两姐妹不睦的风声；而叶秋与林菁菁交好，林菁菁又与杨容音曾在上元因花灯闹得不愉。
会不会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位？可那人分明要取杨容音性命，谈怀玉实在想不出三人因何动机欲置容音于死地。
怀玉忽然想到杨容音脸上异色以及主动隐瞒，心下一惊。
说不定杨容音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他的手刚按压太阳穴，便疼得龇牙咧嘴，谁知稍微做了做表情，一连牵扯着整个面部疼痛难忍。
依稀记得昨晚在后院连灌了几壶酒，接着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他睡觉还算安分，虽说世上酒鬼不少，但也没有宿醉之后脑袋不疼，整张脸痛的人。
他用完午膳发现院中邵和行径鬼祟，心下有些奇怪，笑眯眯招手。
“昨夜我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邵和硬着头皮上前，毫不隐瞒：“世子昨夜醉酒翻墙去谈府。”
“我……干了什么？”他瞪大双眼，自己在清醒时的确有动过跟谈怀玉坦白的念头。
“世子当着属下的面夸了谈姑娘，然后吵着让属下离开。”昨夜邵和守在园外，除了最后几句音量较大，让他误听了去，其余并不真切。忽地想到谈怀玉的冷声威胁，还是后脑勺发凉。“剩下的事，属下一概不知。还请世子放心，长公主暂不知道这事。”
“那我怎会整张脸痛得不行？”他略微思忖，“莫非是我翻墙的时候，一脸栽在地上了？”
“确实是世子自己摔到了脸。”只不过砸在石桌上。
邵和隐去后话，肯定了陈浮确话中一半，免得今后他想起来后怪罪。
他紧张摸了摸脸：“没破相吧？”
邵和忙道：“世子依旧是风度翩翩，俊朗无双。”
陈浮确长舒一口气，提步出了洞门，恰好发现唐德宁身边嬷嬷寻他，想来应该是有要紧事，于是止住了前往谈府的心思，转而向水池走去。
刚绕过敞厅，便见唐德宁身旁驾着一根鱼竿，手上拿块花饼在湖边喂鱼。
“您这是？”陈浮确不禁失笑，“一边喂鱼一边钓鱼？”
“我乐意。”唐德宁瞥了眼站定的陈浮确，“嘴巴怎么肿了？”
嘴巴肿了？
他疑惑地触了触嘴唇，许是昨夜摔倒磕破了皮，不过脑中随即闪过几个画面，心莫名一悸：“可能是昨日喝了点酒，吃了辣椒。”
“乔林的信。本想昨夜给你，结果你早早就睡下了。”近处婢女呈上襄王的信件，唐德宁示意让他坐下，“五月初我们正游至蜀地，若是日夜兼程，也能赶上你生辰。但你清楚陈乔林寄情山水，行动不便，索性由我先回府，想来他大致六月中旬能归京。”
陈浮确点头展信，发现上面只写了“生辰吉乐”四字，叹了口气：“阿爹从前还会长篇大论，近些年倒是学着阿娘精简不少，连个礼物都没有。”
“库房都快堆不下了，还想着找我们要礼？”鱼竿有了异响，唐德宁放下手中花饼，不慌不忙地收着鱼线，将钓到尺余长的鱼放进桶中。
“这回北疆打了胜仗，主将谈洵武退敌有功因而升迁，听说其女有勇有谋，私下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在上元斩杀数名叛军，加上昨夜渡气救人，我猜如今京中好些公子都对她暗生情愫。”
“阿娘怎么突然提及谈家？”
“随口一问。”她重新抛竿，“你与他们应当是有过接触。”
“她并未在战事上出谋划策，但能担起有勇有谋四字。”陈浮确认真评价，然后笑了笑，“难得好事传千里。她这一下倒是风光无限了。”
“不是你暗中让含章推波助澜吗？”
不想此事都没能瞒过阿娘的眼睛。
他紧了紧嘴角：“我是觉得她从前受人误解，却在萧阳行医治病，斩杀叛军，做了很多好事。药罐子这个外号早该给她摘下了。”
哪知唐德宁慢悠悠坐下，静了片刻，呷一口茶才道：“你是不是喜欢谈家那个姑娘？”
陈浮确一惊，执杯的手明显一抖。
见某人默认，唐德宁笑眯眯道：“这姑娘样貌品性俱佳，家世尚可，我瞧着不错。既然喜欢，我待会儿入宫，抢占先机，向皇兄请旨为你求来。”
“她都不一定喜欢我呢。”他扯了扯嘴唇，“强扭的瓜不甜。”
“不甜那就扭下来蘸糖吃。”唐德宁毫不在意，“你阿爹陈乔林当初不也是被我用一道圣旨强扭来的？”
“不一样。”他无奈叹气，“她……有个救命恩人。”
“嘶，这就有点麻烦了。”她想了想，“这戏文里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陈浮确啧了一声，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想到谈怀玉身边那个叫阿吉的侍卫更是心烦。
“阿娘若是没事，儿子先行告退。”
“歹话你是一点都不听。”唐德宁憋笑扫了眼起身欲走的陈浮确，“对了，你在北疆是不是有个手下叫孙三？”
陈浮确顿足转身，疑惑地点了点头。毕竟他左额上的伤疤就是被孙三砸伤的。
“那小子得了失心疯，满口胡言，以下犯上。我已暗中派人拔了他的舌头。”
他咬牙皱眉：“阿娘，您为何又是自作主张插手北疆的事！”
“自作主张？我这是在帮你收拾烂摊子。”唐德宁懒得回头，“那日凡是听到孙三口中疯言疯语的士兵，都已秘密处死，收敛安葬。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怎么可能只是拔掉孙三的舌头？”
他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您。”
“我可以相信是常安夺走长剑自行了断，不过其他人会信吗？”她缓了语气，听着他脚步声越来越远，“左右你回了上京，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之后一切由你，我不会再插手。”
门外邵和见陈浮确神色不虞，连忙跟了上去：“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去搞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
烈日正盛，两人一路躲着树荫到了谈府。邵和差门房通报后，便同世子候在檐下遮阳。
不多时，远处一人迎上前行礼。
“是你？”陈浮确眉心微微动了一下，打量着一袭玄衣的崔吉。
“世子恕罪，小姐昨夜出汗受凉，晨起高热不断，怕是难以见客。”
“这么严重？”他皱眉，绕过侍卫径直向前。
崔吉见状一个侧身就拦住陈浮确进府的步伐，垂头拱手道：“世子殿下，大夫说近日还需静养。”
他僵着脸：“我，她也不见？”
“清晨杨家派人登门拜谢也是由杜姨娘接待，还望世子谅解。”
方才还说要帮她摘掉药罐子这个称号，结果今晨就生了病，当真就这么巧了。
而前来通传的崔吉，陈浮确总觉着昨夜醉酒后似乎在哪里见过。
邵和莫名嗅出几分不对劲，连忙打着圆场：“谈姑娘想来心有余而力不足，许是怕把病气过给了世子。”
“行吧，嘱咐她好生养病。”他转身回走，刚走下台阶，忽听后方一道清丽女声。
“世子殿下怎会在此处？”
陈浮确依言回头，瞧清来人愣了片刻，思忖着接话：“我有事途经此地。先前高柳氏有事寻谈姑娘，奈何她走不开，只得请我代为转达。不知杨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世子关心，我已是无碍。”杨容音朝他欠了欠身，随后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谈府。
“不是说病得严重，谁都不见吗？”陈浮确咬牙质问一脸平静的崔吉。
崔吉恭敬回答：“小姐的原话除去了杨容音杨姑娘。”
“那你方才怎么不说清楚？”他眉心加深几分。
辨出他话中不耐，崔吉立即躬身抱拳，满脸歉意：“崔吉惶恐，没能考虑世子话中深意。还望世子恕罪。”
“不见就不见。”他没好气道，“本世子不是恶鬼，不会吃了你。”
邵和悄悄对崔吉说了几句宽慰话，然后马不停蹄地跟着陈浮确返程。
*
杨容音跨过洞门，透过窗棂遥见谈怀玉在檐下静坐观书，完全不似早晨下人口中的虚弱无力。
她愣了愣：“不想谈姑娘这么快好转。”
谈怀玉放下书卷，让随侍婢女全部退下：“得益于姑娘派人送来的灵丹妙药，方才服下一剂，便觉神清气爽。”
纵使杨家送的药灵验，不至于起效这么之快。但杨容音没有过多纠结。
“多谢谈姑娘昨夜搭救。如此恩情，容音铭记于心。”她郑重行礼，“日后定当报答。”
“救你并非邀恩。”
杨容音蹙眉，记得去年谈家曾向大理寺状告府上侍卫遇袭一事，当时线索暗指杨家，后来撤了诉状，也就不了了之。本以为谈怀玉想起二人曾打过照面，昨日却给她渡气，难不成谈怀玉给忘了？
“姑娘仁厚，容音自愧不如。”杨容音含笑，“只叹近年鲜少见你参加宴集，否则依谈姑娘的脾性，不知有多少贵女抢着与你交友呢。”
“那你呢？”怀玉静静看着对面略施粉黛的女子，“你想与我交友吗？准确来说，知道我在三年前的春社日撞见你与人偷情后，还愿意与我交友吗？”
她一惊： “你果真是记起来了，那你自然能推测出是我接连派出死士暗杀，可为何……？”
“我救你，与你杀我，两者并不冲突。既然有能力对溺者施以援救，若是因犹豫错过抢救时机，不仅我的身上又是徒增一条人命，曾经给我传授此法的大夫也会以我为耻。”
“我向来不喜欢探寻旁人隐私。如今过了三年，京中未曾流传相关传闻，你就应当知道我不是多嘴之人。”怀玉顿了顿，“你我皆是不愿与对方握手言欢，相安无事便是极为难得。但求以我对你的救命之恩换取你对我的信任，如何？”
杨容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开口。
“井水不犯河水，甚好。”
“既如此，怀玉在此提前恭贺杨姑娘新婚大喜。”
杨容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猜出那人是谁了？”
“大皇子文雅稳重，定会对姑娘关怀备至，有求必应。”
“是吗？”杨容音像松了口气，又是自嘲一笑，“昨日席间收到字条，其上内容是约我日落时分在芙蕖池相会。等到天色渐沉，池边渐渐昏暗，正当我生了离意，忽然有人从背后推我下了湖。我虽通水性，可头上的珠钗首饰和浸水变重的服饰，直直坠着我下沉。那时心里是又慌又怕，胡乱扑腾几下就耗尽了力气……”
谈怀玉吃了一惊，众人皆以为是她不慎踩空，不想是被推下了水：“有看清那人吗？”
“只知那人力气极大，身形不高，穿了件水绿色的衣裳。”
听她描述像是个大力女子，只是昨日王府庆生，往来人员极多，其中又有不少姑娘着绿。而杨容音并未如实禀告，反替那人主动隐瞒，莫非是怀疑与大皇子有关？
“那时大皇子被人拉着喝酒，这才绊了脚。得知你出事，殿下率先冲出敞厅跳入湖中，把你救上岸后，一直焦急守在身侧。”她适时隐晦解释，接着笑了笑，“相信姑娘对大皇子的了解定是多过于我。”
杨容音的眉心却是愈加紧锁，多次张口终是化为一丝苦笑，索性不再停留，起身拜别。待即将走出房门，谈怀玉忽然叫住了她。
“最后向姑娘请教一事。”
杨容音顿足回身，浅金色的日光随之落在周身，轮廓在光影之间显得有些模糊。
“潜伏府上的秋棠，是你安排的吗？”
她微滞：“……未曾听闻这个名字。”
谈怀玉皱眉，招手唤来婢女为杨容音送行。三年前的春社日，她拉着青锁匆匆逃离之时，分明在远处的树林中见到秋棠的身影。
那么究竟是两人同时撒谎，还是她们当真不识呢？
她思量再三，还是暂且当作二人不识。
只是为何杨容音如愿嫁给大皇子，脸上却无半分喜色？谈怀玉转念一想，也许昨夜遭人暗算落水受了惊，至今还没缓过神来。
除了去年几次莫名其妙身陷舆论风波，怀玉向来是京中各种风波的局外人。不过她也曾听闻杨容音京中冷美人之盛名。虽说容音的目光总是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冷漠，奈何待人接物礼数周到，因此大部分贵女愿意与她交友谈心。突然在襄王府受人暗算，实在是匪夷所思。
谈怀玉仔细回想，昨日宾客落座后夏寿园便不对闲杂人等开放。尽管中途离座选择在园中游玩之人不在少数，而身着水绿，又在日暮时分离席的贵女就只有郑烟、杨景清和叶秋三人。
郑卫尉寺卿家的三姑娘郑烟瞧着腼腆柔弱，不似那种会生出坏心眼的姑娘；杨景清是杨家庶女，去年才从杨家老夫人那处接回了京，暂未听闻两姐妹不睦的风声；而叶秋与林菁菁交好，林菁菁又与杨容音曾在上元因花灯闹得不愉。
会不会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位？可那人分明要取杨容音性命，谈怀玉实在想不出三人因何动机欲置容音于死地。
怀玉忽然想到杨容音脸上异色以及主动隐瞒，心下一惊。
说不定杨容音心里早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