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没去观礼就罢了,怎么想着来这万灵寺?”

    “高府没收到帖子,父亲和嫡母又欲在齐王婚宴上替嫡姐寻个如意郎君,我懒得掺和,索性陪着成耀来此礼佛。”柳文清轻笑一声,“才道你在府上静养,正欲明日去探望呢。”

    柳文清并不经常提及柳府家事,可谈怀玉也能从寥寥几句中得知她的嫡姐极受宠爱。明明年长两岁,父母为嫡姐的婚事穷尽一切办法。反观身为庶女的柳文清,却随意打发给富商做了继室。好在她与高成耀两情相悦,也算是一个好归宿。

    怀玉有些心疼,转了话题:“只见你和芸香,高公子呢?”

    隔着一道幂篱,但柳文清将谈怀玉眼里的怜惜看得清清楚楚。

    “早在入了三门,我们便分开了,各自闲逛。他此刻许是在后面方丈房向弘慧大师讨教吧。”

    几人走至宝殿门外,果真觉得暑热骤减。

    谈怀玉见柳文清的贴身婢女芸香四处张望,好奇地歪了歪头:“在找青锁?”

    芸香点了点头,咬着下唇抱歉一笑:“两位姑娘互相说些体己话,婢子也想着跟青锁聊聊天,解解闷。”

    “可惜了,今日崔吉随行。等过段日子我们再聚,你好好拉着青锁谈天说地。到时候就算是你们睡到一处,我跟文清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谈姑娘又是取笑婢子了。”芸香抬眸瞟了眼带刀侍卫,然后小小“咦”了一声。

    柳文清闻之转眼:“这侍卫……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文清,世上多的是你眼熟的人。”谈怀玉莫名觉得不自在,“听说最近接连从京郊挖出两具无肾的尸身,我心中害怕,就选了府上一个会点功夫的侍卫在身边随行。”

    “关键歹徒行凶随机,毫无规律可言,作案手法又极其凶残。”柳文清抿了抿唇,“若不是十日前的那场大雨,京郊住民在务农时发现了薄土下掩埋了两具尸体。还当是一对男女私奔出逃呢。然后官差们依据作案手法,与几桩陈年悬案联系到一起。一时京中人人自危,流言四起。什么狐妖害人,恶鬼索命,天神降罪……反正说什么都有。”

    “不过,你是从何处了解案情其中细节的?”

    “襄王世子那时恰好在泰金宫外,他听到尖叫后赶到现场,协助大婶报了官,保护了现场。再者,大理寺少卿薛良与世子是旧识,故而向他透露了几句细节。”柳文清一顿,“话说回来,你跟世子还没和好?”

    谈怀玉忆起烦心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提那人,他脑子有病。”

    “倒是鲜少见你气成这样。”柳文清来了兴致,目光忽然转向远处崔吉,顿时撩开幂离,恍然大悟地笑道,“我说这侍卫像谁呢。原是与我们赫赫有名的世子殿下有几分相似。怀玉,你该不会爱屋及乌吧。只是不知谁是这‘屋’,谁是那‘乌’啊?”

    “你既喜欢话本,脑子里整日装着情情爱爱,干脆编出几出讨喜的故事来。解了闷又赚了钱,说不定会名动京城,何乐而不为?”余光瞥到文清脖颈两边的红痕。初时还猜她戴幂篱是为遮阳,原是为了遮羞。

    怀玉斟酌半天,最终俯身贴耳道:“莫要说我多管闲事……虽说你们新婚燕尔,但脖子实乃人体要害。”

    柳文清迅速将幂离放了下去,捂住微烫的脸颊,小声忸怩道:“怀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真不害臊。是被蚊子咬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说闹些什么呢?”从长廊迎面而来的高成耀笑着出声,瞧清柳文清身侧的姑娘后,对随行下人交代了几句。“谈姑娘身子好完了?”

    谈怀玉:“本是儿时不打紧的毛病,谁知落下了病根,后来喝药都是为了缓解病情。又闻近些日子京中命案频发,索性趁此在府上躲躲风头。”

    “自然小心为妙。”高成耀点头,“记得谈府处于宝泉坊,与通文坊一南一北,横跨小半个都城。天气正热,怎的今日得闲来此寺?”

    “府上的紫苏饮做的总是不如西市的饮子店可口。我去西市买了几份后本欲打道回府,抬头望见通文坊的坊门,想着高公子经常来坊里的万灵寺,索性进去避暑听经。”谈怀玉笑道,“可惜你们来得不巧,多出的饮子被我分给了口渴的小沙弥。”

    “原来如此。”高成耀引着两位向前,弯了弯唇,“我们还是莫在殿门待着,免得扰了香客清静。我已跟方丈说好,暂借长廊闲庭供我们叙旧。”

    “刚才问起小沙弥,是何人帮忙重塑了金身,不想那小沙弥贪嘴又多话,一张小嘴叭叭不停。同我讲了公子修寺塑像,印刷经典,四事供养这些善事。”她朝高成耀拱手作揖,“如此善心,怀玉佩服。”

    柳文清一惊:“这是做什么?”

    高成耀闻声回头,微微抬手间宽大的衣袖随之下落。他连忙虚扶怀玉行礼的手肘。

    “我可受不了姑娘这礼。”

    抬眼时,谈怀玉视线掠过他空荡的手腕。

    果真,他没有戴上那串枣红菩提。

    不是说来万灵寺礼佛便会戴上。今日怎的忘了?

    细想来,那串念珠,瓣多个大,花纹饱满,瞧着像是只有西域才产的金刚菩提。而此物无坚不摧,主司驱邪避祸,有摧毁一切邪祟之力。

    高府外院池边桃树,内院四角埋石,中间五鬼位高悬八尺神镜。府上同样用了避凶镇宅的法子。单单身上或住处以物辟邪,还能说是商贾生性谨慎,但两处皆是如此,妥实谨慎过了头。

    她不露声色地环视高家几人,发现除了芸香神情恹恹,旁人都是悠闲自得。

    “上回拜访,记得高府芙蕖池边有几株新栽的桃树。过段时日等桃子熟了,你俩别只顾着自己享口福,可也要给我留些。”

    “说什么见外话呢?”柳文清环住怀玉臂弯,话中带了几分骄傲,“那几株桃树还是定亲时,成耀亲手所植。”

    高成耀低低笑着,在前方接腔:“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柳文清轻轻推了他一把,不好意思地嗔怪几句。

    三人穿风而行,刚一坐下,就有下人添冰倒茶。

    高成耀眼底波光微转,调侃道:“难得见到谈姑娘,我便冒昧问一句。半月前打双陆时,姑娘扔骰子的手法是从何处习来的?我可想不起来哪本书中有记录那些掐骰的手法。”

    “噢!世子学了掐骰,你也会掐骰。”柳文清猛地反应过来,“好啊,我当你新手运气。敢情你配合世子在众人面前演了出戏。”

    谈怀玉没有否认,眼含笑意说道:“书上确实没有。说来还得多谢公子。若不是阳和坊的阿雁姑娘曾在我面前展露一二,我也不能偷学到此等精妙的手法。”

    “阿雁?”他回忆一番,一时记不起来谈怀玉是何时何处与阿雁有了接触,“罢了罢了,跟世子待久了,我这记力也变得差了。”

    “怎么?高檀越,我这烂记性还会传染?”

    谈怀玉闻声神色一紧。

    他不应该在齐王府贺喜观礼吗?竟有空来这万灵寺。

    高成耀见怀玉满脸惊讶,弯唇戏谑道:“本人以茶代酒,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免了。”

    陈浮确落了座,撑着脑袋话未出口,便听谈怀玉告辞。

    “家父不日将要归京,还得回府准备相关事宜,暂先别过。”

    某人挑眉不语,单手悠哉执杯喝着闲茶,正待怀玉起身,余下的左手飞快扣住她近处手腕。

    好啊,她气了大半个月,他却跟个没事人般。

    谈怀玉干脆把右手抬了起来,哪知某人依旧不肯松手,竟还没脸没皮地借力站了起来。

    她怒极反笑,趁他不备,反手迅速绕了半圈。

    咔哒——

    高家几人倒没见过这般阵仗,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陈浮确当即垂着左手,捂着手肘,吃痛低呼地委屈道:“谈姑娘,你与我置气就罢了,怎么还狠下心把我胳膊给弄折了?”

    谈怀玉夸张地“呀”了一声:“那当真是巧了。徐大夫正骨时我替他打过下手,因而对接骨之术略略有些印象。虽说从未在病人身上实践过,倘若世子信得过、忍得住,怀玉这就开始准备。”

    “那就多谢姑娘了。”他主动拉着怀玉的手往患处牵引。

    “你!”鉴于有旁人在,谈怀玉没有发作,只是借着巧劲儿挣脱束缚。

    “适才主持说有事与我商议,我们先行一步。”高成耀颇有眼力见地吱声。众人会意,匆匆离去,为二人腾出空地。

    陈浮确哑着声线,似是痛极:“明明是姑娘的错,却要本世子承担。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襄王世子,装病要装得全面些。”谈怀玉叹了口气,“按照方才情形,你应是肩膀脱臼,不该捂着手肘。再者,我眼力尚可,自然知道是你在桌下偷偷扳手指弄出了那声响。”

    见被戳穿,陈浮确笑吟吟地活动胳膊:“多日不见,谈姑娘的医术见长啊。几句话就治好了我的胳膊。”

    “不料世子还是顺杆儿爬的好手。”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他勾唇,语气不大正经,“少说咱们认识将近一年,却不知我最会谄媚。”

    “咱们?”谈怀玉冷笑一声,“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把我当你什么人了?”

    “怀玉,我……”

    谈怀玉懒得废话,转身走出还没闲庭,却又被他握住了手腕。

    “少在寺里拉拉扯扯的,扰了佛门清净。”

    “那我们去寺外。”

    谈怀玉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你气什么?”

    陈浮确不仅没放在心上,反倒充斥着得逞后的愉悦。这么久了,她骂人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没什么杀伤力的词儿。

    “我知道了,谈姑娘这是在关心我。”

    “放手!”

    见他没有松手,谈怀玉气急,狠狠朝某人路上的影子踩去。

    虽说之前也这样逗她,但谈怀玉从来不会计较。可这回却恼了。他猜许是跟上回醉酒撒泼有关。

    “真生气了?逗你玩呢。”他低声哄着,然后倾身闭眼,“那你打死我吧。”

    半天没见拳头落下来,他单眼微睁。

    谈怀玉冷脸:“你真的!特别!讨厌!”

    某人喜笑颜开:“我知道。”

    “厚颜无耻。”

    “谢谢。”

    话音刚落,陈浮确神色突变,一手迅速护住她的脑袋,俯身便往地上倒去。

    “崔吉!”

    不待片刻喘息,一阵暗风骤然袭来。

    情急之下,她被他紧紧箍在怀中,在平地上不断翻身躲避暗器。待退无可退时,他双脚几踏石阶,飞快借力站了起来。

    他将怀玉安置暗处,发射随身携带的鸣镝,抽出近处水缸的缸盖,扔向屋顶上与刺客奋战的崔吉,一并打飞了侧面数支暗器。

    陈浮确卸力般跪倒在地:“留活口!”

    “你受伤了。”

    他左手上臂划出的口子,仍在汩汩流着黑血。

    “暗器上淬了毒。”谈怀玉小心扶着他平躺,较为冷静地撕掉衣袖,查看伤势。

    还好只是轻微划伤。

    她立即高声呼救,奈何两人位处偏殿长廊,仅仅引来一位小沙弥。

    观真惊恐万状,不禁抖着嗓子道:“发生什么事了?”

    “观真师父,这位公子中了毒,还请师父不要惊动旁人,速去请来大夫。”

    观真忙应,拔腿就跑向侧门。

    “不用担心……”他扯出一抹笑容,“没伤及要害。”

    当务之急是排出毒血,可伤口偏偏与谈怀玉作对似的,怎么都排不干净。

    见血毙命,毒血不止。

    她脑中紧绷的弦忽地断裂,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砸了下来:“……噬魂散。”

    前镇北将军周维正是命丧此毒。

    陈浮确像是没听到般,额间起了细密的冷汗:“除开上回铁水打花,还是我第二回见你哭。”

    “噬魂散……多种毒药混合炮制,尤以、北乌毒盛。”她此刻一片浆糊,拼命搜寻着解毒之法,“对,曼陀罗!曼陀罗压制毒性。”

    “怀玉妙计,竟能想到……以毒攻毒。”

    “待着别动。”她匆匆撂下话,朝来时小径跑去。

    好在身处佛寺,曼陀罗较为常见。谈怀玉在一树苍白喇叭中慌忙扯下几片花瓣,隔着衣物便用石头细细碾磨。

    “……少量解毒,过量致毒。”她撕下装有捣碎曼陀罗花的布条,哆嗦地捧在手心,不知所措地盯着脸色愈加惨白的陈浮确,“怎么办?我、我不知道用量。”

    “加水。”他极其镇定,“我看过。”

    她心渐安,依言从水缸舀出一捧水打湿布条,接着湿敷到伤口,握住他冰凉的左手。

    他的口唇逐渐麻木:“不痛了。”

    “但伤处仍有黑血,四肢冰凉的症状也并未好转。”谈怀玉颤声道,“为今之计,怕是得尽快剜去中毒的血肉。”

    “腰间有……匕首。”

    “不行。”她摇头握住他冰凉的双手,企图用体温捂热,“我不会,我当真不会。”

    “……未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实属憾事,不过他们自有下人照料。唯有你,”他喉间一哽,左臂完全失去知觉,强撑着吐出含糊几字,“仅是朋友,你为我续命,让我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已为难得。怪我太过自信,才将你扯入漩涡。左右此事与你无关,待我死了,忘了就成。”

    忘了,狗屁忘了!

    “你故意激我是不是!”她拔出那把镶嵌数颗华丽宝石的匕首,咬牙道,“你放心,你死了,我一定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陈浮确胸闷气短,缓了半晌才发出一个“好”字。

    “好个屁。”谈怀玉颤抖地掏出迷药,“我得先迷晕你,才好剜肉。你、你莫怕,徐神医清创时,我曾在旁远观过。”

    他费力点了点头。

    谈怀玉心一横,颤颤巍巍地将迷药送至他的鼻下,一路上抖落许多粉末。几息之间,陈浮确闭上了眼。

    她反复确认陈浮确只是晕了过去,才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烧红匕首。

    “大夫来了!”

    谈怀玉如释重负,手忙脚乱地把匕首往了大夫手里塞去。

    那边崔吉没能成功拦截刺客,与邵和汇合后,匆匆赶至后院。

    “世子中毒了?”邵和大惊,“情况如何?”

    “这位姑娘以毒攻毒,暂且牵制毒性蔓延。”大夫迅速缝合伤口,急出满头大汗,“只是公子心跳微弱,又中此奇毒,若是有还心丹……”

    崔吉:“还心丹?”

    “有市无价,一粒难寻。”邵和眼睛忽亮,“崔兄弟,你先照看他们,我速速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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