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三年,赵亭五岁,在宫内的湖边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眉眼如画,衣着华贵,面容却笼罩着一层郁色。

    赵亭听闻父皇娶了继后,是谢氏的才女,名为兰,想必就是她。

    赵亭学着谢兰盯着湖面,没过多久,掏出鱼食,撒向湖里,胖乎乎的锦鲤涌过来,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这才对嘛,一潭死水有什么可看的。”

    赵亭又去逗乌龟,乌龟在石头上晒太阳,看见她,如遇瘟神,赶紧跳进水里。

    谢兰就没见过乌龟跑这么快!

    赵亭捡了颗石子打水漂,大喊“小王八小王八!”

    又爬上石头摘荷花……已经没有荷花了,荷花花瓣被她薅干净了,只剩下一个个孤苦伶仃的花苞。

    谢兰怕这熊孩子出什么意外,只好盯着赵亭,心中的伤怀散了大半。

    赵亭玩累了,跑回谢兰身边,脏手扯住她的袖子,仰头看她,“哇,你真好看。”

    *

    谢兰没想到,再次见到赵亭,竟是这种情况下。

    赵亭臊眉搭眼地练习走路,莲步轻移,步摇簪在头上,禁步佩在腰间,纹丝不动。礼数周全,却不复几天前在湖边的活泼。

    边走边磕磕巴巴地背《女诫》 ,愁眉苦脸的。

    谢兰想,这么小的孩子,何至于此。于是谢兰辞退了夫子。

    女夫子差点感动地给她跪下,“公主殿下大器晚成,生性自由,以后要让您费心了。”

    女父子心里想的是,赵亭愚钝又桀骜不驯,以后有你受了。

    女夫子体面地交代完,麻利地收拾包裹走了。

    腿脚不便但又急匆匆的样子,让谢兰想起那天石头上躲赵亭的乌龟

    谢兰带赵亭来到藏书阁,给赵亭找了一摞启蒙书籍,随后自顾自地阅读孤本。

    没多久,谢兰就发现赵亭的早慧。

    赵亭认识很多字,除了启蒙书籍,她还看诗词与游记。

    谢兰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愈发尽心尽力地教她。

    *

    从大陆西方来的传道士带来了许多奇珍异宝,和一窝小狗,此犬名为“比格”,是传道士的狗所生,在传道士的旅途中捕兔猎狐给主人加餐,是条十分通人性的好狗。

    赵亭去挑一只幼崽养。

    其中一只幼崽蒲扇一样的耳朵垂着,眼睛湿漉漉的,一圈黑色的绒毛围绕在眼睛周围,更显眼大,肚皮粉粉的,看着纯良极了。

    赵亭抱起那只狗,狗的大耳朵有股滂臭的味道,于是给它取名叫臭耳朵。

    *

    过了一年,谢兰怀孕了。

    赵亭心里忍不住泛酸,但她不承认,别扭地写了封信给谢兰。

    信的内容硬邦邦的。

    大意是,您怀孕了,不用再劳心劳力地教我了,请保重身体。

    谢兰风风火火地来到赵亭的宫殿,一手拎一个食盒,在赵亭疑惑的眼神下说:“我是来看臭耳朵的。”

    臭耳朵听到自己的名字,屁颠颠地撒欢,它仿佛感觉到什么,不再像从前一样见人就扑。

    它小心翼翼地闻谢兰的气味,尾巴摇起来带的屁股一晃一晃的。

    谢兰打开食盒,一个食盒里装着给臭耳朵蒸的肉,一个装的是给赵亭做的糕点。

    谢兰最近迷上了烹饪,尤其爱自创甜点配方。

    今天做的是香蕉红豆饼。

    赵亭看到甜点的尊容,转身就跑。

    之后,赵亭和谢兰还是维持住了师生关系。

    *

    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来和赵亭一起读书。

    小郎君叫闻风,从北疆来,是定北将军的二儿子。

    太傅教两个孩子武功。赵亭是公主,太傅向来对女子不以为意。而闻风是武将家的质子,不便教太深入。是以太傅每天上一会课就让两个孩子随便玩。

    赵亭却对武功很感兴趣,它对闻风说:“你是定北将军的儿子,想必很会武功,教我吧!”

    闻风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先入为主的印象,无奈地解释道:“我的武功不好。”

    赵亭却不相信,执意与闻风比试。

    片刻后,赵亭打败了闻风。

    赵亭疑心闻风要哭鼻子,连忙背过身,假装看不见。

    闻风却很好脾气地走到赵亭面前,崇拜地说:“你真厉害,和我妹妹一样厉害!”

    赵亭自豪地挺直了背,但她想知道要谦虚,于是朝闻风拱手,小大人一样,“彼此彼此。”

    *

    赵亭去旁听她的废物弟弟上课。

    弟弟名叫赵朔,是谢兰的亲生儿子,但没有继承到母亲的才气,不太聪明。

    赵朔四岁才会说话,皇帝却认为这是厚积薄发。

    启蒙时,赵朔学治世之学,而赵亭学《女诫》。

    这是她最讨厌的课。女夫子教赵亭莲步轻移,走路时不带起裙摆,还让她背《女诫》,教她夫为妻纲。

    她曾以为弟弟的遭遇差不多,直到他去偷听弟弟的课。

    太傅给赵朔讲景国的风土人情、国家律法,教他君为臣纲。

    赵亭去问父皇为什么他们学的东西如此不同。

    皇帝说:“因为你是女孩。”

    赵亭:“女孩就不能学这些东西吗?”

    皇帝看着天真的女儿,无奈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赵亭:“凭什么男子能做的,女子却不能做。”

    皇帝觉得女儿很聪慧,小小年纪就有这些古灵精怪的想法,“可惜了你是女孩。”

    赵亭盯着皇帝,再次问道:“凭什么?”

    皇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那你想怎么样?你想变成男人吗?”

    赵亭倔强地说:“我不想,我只想要平等的机会。”

    皇帝想到早慧的女儿和愚笨的儿子,叹了口气,“罢了,那太傅给朔上课,你就旁听吧。”

    *

    闻风喜欢上了医术,他不再和赵亭一起上课,而是拜了太医院院首为师,跟着太医出诊。

    赵亭来葵水了,她肚子不痛,但宫女执意要请太医。

    来的太医正是太医院首和闻风。

    赵亭无聊的很,朝闻风挤眉弄眼,很有腔调地叫他“闻大夫”。

    闻风装作很严肃的样子。赵亭更起劲了。

    闻风很快被赵亭逗笑了。

    *

    元宵节,赵亭偷溜出宫,闻风接应。

    “想去哪。”闻风问道。

    赵亭觉得自己要矜持,于是循循善诱:“你每天来我家,是不是应该——”

    闻风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我们上街去吧,不知京城的街道是什么热闹的景象。”

    赵亭霸道地说:“我要去你家,带路。”

    将军府地处繁华,是先祖皇帝所赐。但因为没住几个人,颇冷清。

    府门气派古朴,有两尊石狮子,石狮子上睡着只猫。

    这只猫一身黑毛,眼睛是绿色的,像纯净的玉石。

    闻风很熟练地挠猫的下巴,猫享受地抬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想翻个身露出肚皮,却差点翻下石狮子,被赵亭眼疾手快地接住。

    猫淡定地从赵亭怀中跳下来,伸了个懒腰,舔自己的爪子。

    “它有名字吗?”赵亭问。

    闻风摇头。

    “就叫小黑吧。”

    说罢,赵亭就往府内走。

    闻风迟疑地说:“公主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赵亭进去,才知道闻风说的寒舍不是谦虚,府门竟是整个府最豪华的地方。

    闻风解释道:“我们家常年为北疆的军饷发愁,所以没有修葺不长住的京城将军府。

    赵亭有点同情,“可你现在在这长住啊。”

    闻风挠头,“何必为我一个人大动干戈,左右又不是不能住。”

    赵亭在内心叹了口气,北疆的军饷不是她一个公主该担心的,但她内心忍不住想:如果我是皇帝…

    她拉着闻风的手,决定要尽己之力改善这位小可怜的生活环境,“我们还是上街吧。”

    闻风腰间没坠玉佩,空荡荡的,头发也只是用木簪束起,朴素极了。

    他的鼻梁很高,却不显凌厉,因为他长了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凝望着赵亭。赵亭有些飘飘然,带着闻风直奔周记——京城有名的玉石铺。

    璞玉和雕刻好的玉饰周记都卖,赵亭挑了一块青色的璞玉,那玉很清透,像猫咪小黑的眼睛。

    又看到一块晴水色的玉佩,那玉佩和发冠是一套的,清雅极了,她比对着闻风,美人配美玉,相得益彰。

    她买了几块璞玉、玉佩与头冠,自己留着璞玉,将玉佩坠在闻风腰间,又说:“蹲下。”

    闻风愣住了,下意识就听着赵亭的命令蹲下。

    赵亭解开他的头发,浓密的青丝如瀑,她生疏地拢起,用发冠束上——束歪了。

    赵亭恼怒地说:“你头发太多了!”

    闻风还是呆呆的,魂不守舍地点头,耳朵红了。

    赵亭欲盖弥彰道:“能你哪天穷困潦倒流落街头,我允许你吧我送你的东西卖了换钱。”

    闻风嘴角噙笑:“不会有那天的。”我不会穷困潦倒,也不会将你给我的东西卖掉。

    赵亭想到了首写元宵的词: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她的脸也红了,于是不再看闻风,看向杂耍转移注意力。

    但她还是忍不住看闻风。

    闻风在一个卖灯的摊前,看小贩制灯。

    赵亭悄无声息地走到闻风旁,“真好看。”

    闻风赞同道:“北疆没有这么多花样。”

    “此景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赵亭笑嘻嘻地说。

    闻风:“…倒也没这么好看。”

    烛光从灯罩透出来,照在闻风脸上,微风吹拂他鬓边的几缕头发,显得很温柔。

    赵亭心想:我说的不是灯。

    赵亭买了白兔灯和金鱼灯,和闻风一人提一只。

    可怜了闻风,本来已经拎了很多赵亭买的东西,还得腾出手拎灯,小心翼翼地防止纸糊的灯被挤到。

    赵亭直接走回将军府,东西往地上一放,不等闻风质疑,就直接说:“多谢你陪本宫微服私访,赏你的。”

    “这——”闻风在想怎么推辞。

    赵亭想起太傅教弟弟的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要听我的,就像你要听你爹的。”

    刚刚旖旎的氛围随着这句“我是你爹”消失殆尽。

    闻风很无奈,“那我腾个房间放这些东西,等你想要了再来拿,你看行吗?祖宗!”

    *

    十六岁那年,皇帝想给赵亭定亲,属意林尚书的儿子,但他给了赵亭考虑的时间,这是皇帝对他素来不重视的女儿不多的温柔。

    之后赵亭去找了闻风,她想确认闻风对自己是否有意。

    赵亭将一块玉佩塞进闻风手里。这是赵亭元宵那天买的璞玉雕的。

    说是玉佩,其实与璞玉差别不大,看得出雕刻之人刻了几笔后就无从下手。

    之所以能看出是玉佩,是因为玉下面连着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闻风明知故问:“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赵亭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这是用的上好的和田玉。”

    闻风面有红霞,“你可知送人玉佩是什么意思?”

    赵亭拖长了声音:“什么意思——”

    闻风没有再说话,只是握住了赵亭的手。

    赵亭没有挣开,反而回握住。

    赵亭的手很柔软,闻风的手带着淡淡药香。

    “你以后还会牵我的手吗?我还挺喜欢的。”闻风羞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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