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虽是从山上下来的,但却对同样身处底层的同伴并不共情,是个心思极深重的人。初进公司时因无什么根基,还按捺住本性,工作上极为认真,待人也温和,等她老公高升后,她终于也妻凭夫贵,开始作威作福。

    午休必定要比别的员工多一两个小时,倘若此时有人敢去敲门,被拒之门外还是好的,若是见了人,反还要被好一通埋怨,说不得还要被穿小鞋。

    平时交际应酬、部门聚餐便不准一人缺席,若是不肯陪酒,当即便要耍好一通官威,手下几个小姑娘为此苦不堪言,却又敢怒不敢言。

    早些年,不是没推拒过,可没有一次能躲掉,酒桌上的高层都与她相熟,就连董成民都成了她的“亲家”,别说其他的一些什么师父、大爹、二爹。

    国坤旗下的各子公司,除了另一个妻凭夫贵的,就没有一个是喜欢她的,平时与她们两个维持表面的客套就已很心累了,谁还意愿下班时再看到这两张虚伪的脸?

    大家都对她手下的几个小姑娘很是同情,偏现在大环境不好,若是辞职,恐怕找不到比这工资更高的工作,何况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同事是个正常的?

    不过只是个高半级的,就能将她们拿捏得十分痛苦,恨不得她一天都在外结交高层,不要来上班。

    也不是没想过换部门,一来,以她与领导们的关系,去哪个部门,哪个部门负责人也要遭殃,二来,怕是刚刚开口,领导就能当着她们的面给她打电话,叫她上来,一边假意教训,一边假意安抚。

    这样的人,即便同事们恨得牙咬切齿,领导们却很是喜欢,一个领导走了,她又能和新的领导“如胶似漆”。

    吴芳是个天生的“交际花”,在外也很是长袖善舞,客户都常以为她是个尽职尽责的,还为她久居秘书一职无法更进一步而惋惜,等后来价值没了,才反应过来,这位究竟是怎样一位落井下石的人,明白过来,这人往日不过是看人下菜碟而已。

    只是为时晚矣,恐怕只有将来哪一日她老公或是她自己真正自寻死路了,她才能真正倒台。

    如果不是她做人做事太绝,和她一样普通家庭出身的打工人,哪一个不会真心称赞她?

    出身十八线小县城的偏远山村,父母两个孩子,一个初中就已辍学打工,早早结婚生子,她却靠读书改变命运,工作中与丈夫相识,为了丈夫来到燕城,在丈夫尚未高升时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国坤,待同事温和体贴,对领导交代的事情无怨无悔的加班到深夜,还能想领导之所想,忧领导之所忧,愿意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去替领导搬家。

    若不是后来暴露本性,同事们谁不愿意好好教一教她如何化妆、如何穿搭,如何跟上网络潮流,又如何会不提醒她和已婚男同事要保持距离,午休时最好能开个门缝,也好为她的名誉作保。

    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同办公室的人都在疑惑,两个人天天一起上下班,中午一起关门午休,睡得还是办公室一起众筹买的沙发,男同事的妻子不会生气吗?

    几个小姑娘本来没有多想,等从要好的小姐妹那里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也是惊讶极了,更加不敢过早去敲门。

    吴芳历来宽于律己,严于律人,苛待手下几个小姑娘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向来觉得以她在各部门送得人情,各主管又怎么会不喜欢她?便只以为这样的风言风语是她们几个传出来的。

    所以这次约见燕城教育局局长,她是只身前往,并不敢带上手下那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唯恐走漏风声,坏了大事,以致影响她晋升。

    几个小年轻并不知她约的是谁,只庆幸不用加班作陪,赶紧挑了家私密性极好的餐厅,便手牵手下班了。

    吴芳等了许久,周章才姗姗来迟。现在基层工作一日比一日重,要开的会,一日比一日多,即便身居高位,不用亲自处理琐碎业务,但常常临时性的会议就能占去大多数的休息时间,能有一个完整的周末已是件极其奢侈的事。

    更遑论还要应付各类巡查和督查……但即便这样,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却是甘之如饴的,只是苦了下面的人罢了。

    周章一坐下就含笑致歉:“让吴秘久等了,不是看吴秘坐在这,我还以为吴秘约错人了,发改老徐在隔壁。”

    吴芳边替他倒酒,边笑了一声:“瞧周局说得,徐局近来可没有您忙,您肯抽空见我,徐局都要说声羡慕,一会儿去徐局那转转?”

    周章一边拿手盖住杯口,一边摇头苦笑:“明天还有个早会,可不敢多喝。”

    吴芳知道他近来事务繁忙,也不敢再劝,重新拿了个茶杯,又用茶水将杯子冲烫了一遍,才又替他蓄上新茶。

    周章本就知道她是个细致体贴的人,今天又意外她如此听话,便也知道她必是有所相求,只是不知是谁的意思,所求是大是小,能不能办。

    因此,他便也试探道:“今天倒让我享了一回孟董的待遇。”

    吴芳试了试杯底,才把茶递给他,横他一眼:“您就爱说笑,哪日有空,让我家孟董给您正正经经沏个茶,您就不取笑我了。”

    吴芳极会说漂亮话,从不叫话落在地上,往日里应酬或私下聚会,她总能把气氛活跃到底,甚至还总能约上第二摊,赏脸得人还颇多。

    只是……今日只有他们两个人,吴芳又不是个会穿衣打扮的,相貌也泯然众人,这样撒起娇来,周章连转头洗眼睛的机会也没有,于是便只好沉默。

    好在吴芳并不常这样,因还要去隔壁敬酒,她很快进入话题:“周局,我们打算捐一个学校,周围的配套设施,我们也管了。”

    周章这会正襟危坐了,他似笑非笑的问:“不会是幼儿园、初高中、大学、校外培训、餐饮、住宿等等一条龙服务吧?”

    吴芳“哎”了一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领导,您想的真周全。”

    周章睨她一眼:“孟董胃口可真大。”

    吴芳收起玩笑,正色回答:“孟董向来遵纪守法,胆子又小,违法乱纪的事是一个也不敢做的,即便要做……”

    见周章斜眼看过来,她一笑,打趣道:“也不会笨到在正主面前提起嘛,哪会做什么校外培训往您枪口上撞。”

    周章问她:“你们往日里做公益多是捐钱捐物,怎么这会要办学校了,那手续可不好办哦。”

    吴芳解释:“国坤底下的子公司和集团一样都心系祖国的花朵,国家未来的主人翁。每年因资助而重新求学的学生儿童也不在少数,新建学校,相关配套设施,包括师资力量,您都不必担心,我们还免费提供兴趣辅导,狠抓落实素质教育,多措并举,迎头赶上,绝不落人后……以我们绵薄之力回馈社会,尽一尽企业的社会责任。”

    周章眼皮一跳,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姑且还能信一信,从吴芳嘴里,他只听出了她想拿钱砸他。

    周章顿觉棘手,正要起身告辞,吴芳终于引出真正目的:“本地孩子自然不需要这些,但随迁子女大都需要社会的关爱。”

    说完,她微微一顿,不经意的透露:“何况红岛影视即将成立。”

    这些孩子也是资源。

    周章听她说完,松了口气:“看来吴秘今晚还是念着老徐的。”

    吴芳一笑:“要劳烦周局费心了。”

    周章敬她一杯茶:“提前恭喜吴秘了。”

    等周章离开,吴芳去洗手间补妆,才明白为何老周神色古怪。

    她不仅浮粉花妆,还口红粘牙了……早知道就不化妆了!

    夜已深,有人在熬夜打工,有人却在声色犬马,肖亦骁正办party,看见推门进来的孟宴臣不禁一愣,赶紧推了推韩廷,指了指门口。

    韩廷也才来不久,还是清醒的,瞥一眼孟宴臣,赶紧让肖亦骁去拿酒。

    孟宴臣已有数年不曾来肖亦骁的酒吧了,今晚突然光临,令肖总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拿了一瓶乔治五世纪念版过来。

    孟宴臣扫了一眼那厚重的瓶身和金色的塞子,烦躁的扯了扯领带,转身欲走。

    肖亦骁赶紧拉住他,但又不知怎么开口留他,于是给韩廷使眼色。

    韩廷正好有事和他说,便开口:“宴臣,聊聊?”

    韩廷开口,孟宴臣只好给几分薄面,拿上酒杯,坐到了角落里。

    两人碰了一杯,韩廷迟疑的道:“我前几天去了云济,遇见了一个人,差点以为……”

    孟宴臣没等他说完,嗤笑一声:“以为是我?”

    韩廷一惊:“你知道怎么还把人往云济塞,万一……”

    孟宴臣放下酒杯,拍了拍他肩膀,站起来:“不会有万一,国坤只是我的国坤,我爸他老了,即便真的是他,还能翻了天去?”

    韩廷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也不再担心,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孟宴臣走出酒吧,深呼了口气,看了一眼被墨遮住的几点星子,拿出手机:“陈铭宇,下周安排云济团建,告诉他们,可以带上家属……你明白我意思吧?”

    孟宴臣说完,就挂了电话,开车去了江边。

    他下车,独自一人走着,周围人来人往,皆成双成对,有风吹来,送来了笑声,他却只感到寂寞。

    他倚在栏杆上,想伸手去摸电话,想约那个人出来,却又不敢真的按下去。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也怕多日筹谋毁于一旦。

    还不到时候。

    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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