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时,一片哄闹,郝仁老师正面向黑板,用粉笔在上面公布这次月考的试题答案。

    对答案对姜野来说是最放松的时刻,反正成绩已经明明白白摆在试卷上了,对她来说正确答案和错误答案没什么本质区别。

    同学都拿着刚发的卷子比对着黑板上的答案,时而惋惜叹气,时而骄傲大笑。

    惋惜自己的失误,大笑自己的好运。

    郝仁老师是全校最年轻的数学老师,也是这个班的老大:传说中的班主任。

    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名副其实的好人。

    听说他高中时数学是最差劲的,为了追自己心仪的女孩,奋发图强,最后和那个女孩一同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结果女孩上大学之后喜欢上他最好的朋友。

    就这样,他失去了爱情,也割舍了友情,回到了他曾经的母校,开始了教书育人的生活。

    命运这东西永远都让人捉摸不透。

    郝老师回到母校后,遇到了师母。师母是郝仁老师高中时期的师妹,暗恋了他好长时间,只是他当时“目中无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温柔美丽善解人意的师母。

    后来学校和银行合作办学生的贫困生补助银行卡,师母作为银行负责人过来给每个班的同学办理银行卡,郝仁老师是当时负责联络的人。

    再后来他们就恋爱了。

    每当哪个简单的数学题做不出来时,郝仁老师就会语重心长的劝导他们:“就算以后你们因为智商太低找不到工作,也千万不要干坏事,更不要抢银行,最最重要的是,不要抢师母上班的银行,不然我就算瘫在床上也得跳起来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树枝在风雨共同击打下,变得十分暴躁,疯狂挥舞,某些不够顽强的树叶零零散散的飘落在道路两旁,落寞收场。

    姜野一走到座位旁就看见68分的大红字醒目的躺在数学两个字旁。

    她懊恼地转过头,149分的数学试卷直接戳中了她的痛。

    世界上最不能忍受的不是有人能考149分,而是能考149分的人坐在自己身边。

    姜野伸出两个手指头将试卷夹住,慢慢拉向自己。

    “考得怎么样?”

    夹在半空的手突然停住,她抬眸出现在眼前的贺知节。

    刚才的校服已经换成了黑色风衣,嘴角微微发红,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眉骨处多了几处鲜红的划痕,鼻翼旁像被打了淡淡的阴影,脸上的笑容略显勉强。

    姜野放下他的试卷并把自己的试卷迅速换了个面。

    “怎么把校服换下来了?”姜野抿了抿唇,脸上没有透露出任何表情。

    “淋湿了,下午放假,换了。”他挥动手指碰了碰鼻子,把试卷挪到姜野面前:“看我的吧,没差。”

    “你的...伤口...怎么回事?”姜野指了指他的伤口,又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

    “刚和陈由礼聊了几句。”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说话的不是自己。

    “所以...你打架了。”

    “嗯。”

    姜野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拿他的试卷。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姜野看了眼黑板又补充道:“不要插手别人的事。”

    贺知节的脸渐渐阴沉,停顿了一会看向姜野的方向说:“我从不插手别人的事。”

    笔在贺知节的手上旋转着,下一秒掉落在桌上,像被遗弃的物品。

    教室渐渐安静下来,同学们开始回到自己的位置,郝老师放下手中的粉笔准备开始讲解试卷。

    姜野抬着头,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方程式,思绪却早已不在教室。

    贺知节口中的陈由礼,是她最好的朋友陈言之的哥哥。

    还是初中时期某个放学路上,因为姜野想吃冰淇淋,于是他们一改往常的路线,从学校东门的主路回家,姜野和陈由礼还在挑选冰淇淋时,便听见巨大的响声从超市外面发出,一辆失控的车撞到了一棵树,树旁倒下了5个学生,其中一个便是陈言之。

    于是她永远不会醒来了。

    这件事发生时,姜野还没等到法院对肇事者最后的判决。

    却等到了她的父亲因为车祸救治失败意外身亡的通知。

    姜野的母亲早逝,父亲一直在易阳市做生意,之后和一位客户阿姨在一起,又结了婚定居在那里,那里是父亲的家。

    姜野从小就在舅舅家长大,这里是她的家。

    虽然和阿姨见面的时间少,但在姜野对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她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性。

    父亲很少回这个家,但每次回来总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所有她想要的,从来没有被忽略过。

    舅舅和姜野收到消息后坐最近的航班飞往易阳市。诺大的医院里行人来来往往,声音嘈杂。

    姜野无所适从的蹲坐在墙角,浑身颤抖,医院的消毒水混杂着一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让她早上吃的食物不停的在胃里翻滚,接着呕吐,直到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醒来时她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现在只要去印证这是一场梦。

    陈言之一定还好好的在家里计划着周末和自己去书店买她最喜欢的书。

    爸爸一定还在想着今年要给她带什么礼物。

    一定是这样。

    没错,一定是这样。

    她连鞋都忘记穿就往病房外冲去,刚到门口就碰上了她的舅舅姜清林。

    “小野,怎么没穿鞋就下床了,快回去躺着。”姜清林拉住她往病床走。

    “舅舅。”姜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舅舅,你告诉我,爸爸是不是在家!他是不是在家!是不是!”

    姜清林没有回答,依旧把她往病床上引。

    “你回答我!”

    姜野因为情绪激动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泪缓缓的从眼角流下,接着源源不断的往下流,像老旧的开关被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接着裂开更大的缝,此时诺大的病房除了急促的呼吸和眼泪只剩下绝望。

    那天之后姜野请了一个月的假,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说她生了一场很重的病。

    有人说因为她内疚。

    没有人真正在乎她现在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会不会回来。

    姜野回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大家的生活好像渐渐的又恢复了正常。

    没有人再提起曾经有个女孩,她叫陈言之,一个不爱说话但善良的女孩,她为别人的错误买了单。

    但没有人提起,不代表没有人记得。有人记得,于是开始为了她更勇敢的活下去。有人记得,于是开始疯狂的报复自己和他人。

    他在中考的前段时间,开始恶补初中所有的知识,他要和姜野考同一所学校,他要像幽灵一样缠绕在她身边,他要时刻提醒她,她们没有资格变好,他们的快乐让一个女孩失去了生命。

    他恨她,同时也恨自己。在他看来,他和姜野都是凶手。极端的憎恨有时候是无法宽恕自己,他试图找到一个憎恨的出口。这个出口就是姜野。

    下课铃声把姜野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回过头,贺知节正看她的试卷。

    “还我。”姜野扯过自己的试卷。

    “别看了,我太笨了啦。”姜野拿过试卷后开始转身收拾书包。

    贺知节没说话,低头小声嘟囔。

    你才不笨。

    姜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楼顶。

    她知道只要放假,陈由礼就会坐在楼顶的某个台阶上发呆。什么都不干,只是发呆,等到呆腻了就回家。

    他坐在楼顶内侧的阶梯上,校服蹭染了少许灰色的印记,手肘的位置已被撕裂,头发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下过雨的地板像是在柏油路上泼了少许的汽油,散发出难以诉说的味道。

    “别招惹他。”

    陈由礼转过身,冷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姜野。

    “我还以为是谁呢,他回去请帮手了?”陈由礼呵笑着。

    姜野走到他面前,低头看向坐在面前的陈由礼,他的唇角也带着些许鲜红印记,眸子里满是冷漠,脸上没有气血,本就挺拔的身高让他显得越发单薄。

    “你以为你伤害自己会让谁收到惩罚吗?不会,没有人会受到惩罚,只有你自己会反复受到自己带来的伤害。”她蹲下身,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继续说道:“陈由礼你给我听好了,言之出事已经是事实,我也很难过,但我们依然要好好生活,我想言之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请你振作起来。”

    陈由礼一听到言之两个字就像疯子一样跳起来。

    好好生活。

    去他的好好生活。

    你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从一个活生生人变成了一堆灰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去世后消失的一个月你又在哪里?

    你现在和我说好好生活,姜野,你配吗。

    你算什么狗屁好朋友。

    你是间接的凶手,你这辈子都不配好好生活。

    你没资格。

    他们说得没错,活该你没爹妈。

    陈由礼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剑一样往姜野身上插。

    她低头咬着唇,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滴在没有瓷砖的地板上,映出一滩泪渍,她缩了缩泛红的鼻子,声音颤抖,“没错,都是我,但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那个冰淇淋会让言之变成那样,我宁愿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有冰淇淋的存在。可是...”她再次缩了缩鼻子,缓了缓呼吸不畅的气息继续说道:“可是我当时就是想吃冰淇淋,你知道吧,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躺在那的人是我。”

    每当她想要开始新的生活,陈由礼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冰冷的、残忍的告诉她,她是杀死陈言之的凶手,他们都是凶手,他们应该永远活在悲痛中,他们不配快乐,不配幸福。

    “言之去世的后2天,我爸去世了,他也因为车祸,真可笑,就像是上天和我开玩笑一样,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爸爸前后3天内都离开了我。”

    “所以我有什么办法吗?我能替他们去死吗?如果能替他们去世,我现在就去。可我不能,我还有舅舅,我凭什么不能好好生活?”她的声音因为不断的哭泣而逐渐沙哑起来,无助的看着他:“你说,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我连好好生活的想法都不能有?”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你父亲去世了。”他低头反复揉捏着搭在左膝上的食指。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解释的也解释了,今天之后我不想再回忆这些了。如果你还是和原来的想法一样,那请便。我要向前走了,我不会一直处在痛苦中,我会过得很幸福,连同言之和爸爸那份一起。”

    “还有,离贺知节远点,有什么事冲我来,我姜野什么都不怕。”

    她擦去眼泪,不再逗留,只剩下陈由礼独自在微风的吹拂中陷入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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