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徐家是临江城有名的商户,常出海做生意,一二来去存有不少白银。各户珠宝商缺银时,都找他以铜钱买银。

    沈明珰扶着青黛下了马车,环顾了下四周。

    徐家的店开在闹市,寸土寸金之地。门口的牌匾上几个鎏金大字看上去颇为气派,但仔细看,那鎏金的边缘已经斑驳。铺子的对面是城里有名的一条街市,过往人流不断,但却无人进店。

    沈明珰心里有了思量,抬眸往店里看去,架上摆着各种茶叶丝绸,还有些古玩。伙计懒洋洋的抬了个头,好似没看见似的,又低了下去。

    “人呢?”容成复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来,手撑在膝盖上,抬头往店里看。

    沈明珰瞥了他一眼,眼里藏笑,嘱咐了句:“等会记得看我手势。”说完,满意的看了看容成复那比哭还难看的笑,抬腿跨过店里的门槛,对着店里的伙计朗声道:“徐老板呢?”

    伙计原在撑头假寐,闻言打了个机灵,头从撑着的手上滑下,皱眉道:“不在。”

    “叫他出来。”沈明珰面不改色。

    伙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狐疑道:“您有何事?”

    沈明珰面露疑惑,抬高了声音道:“徐老板方才找人去了我沈家,难道不知我会来吗?”

    “都怪我这记性,”伙计讪笑:“原来是沈小姐啊,我进去通报一声,您稍等。”说完,欠了个身,快步进了里屋。

    不过片刻,里屋就走出个身形瘦削的男子,不到三十岁的模样,身穿月白长衫,神情十分憔悴,勉强打起精神拱手道:“在下不知沈小姐来,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沈明珰认识这人,徐家的少当家徐酉,众人皆言此人颇有本事。

    她轻咳一声:“也不必绕这么多弯了,我今日来,就想问问这银子的事情。”

    “沈家早就付了货款,您为何出尔反尔呢?”

    徐酉苦笑一声:“非是我不愿,是您得罪了人,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这也拖了有些日子,才敢和您说,要不是人家逼我,我也……”

    徐酉好似有一肚子苦水,不由分说诉苦,看着十分诚恳,可他眼底分明藏着商贾特有的算计。

    找人知会一声,就玩起隐身的把戏。不行便卖惨示弱。这伎俩沈明珰擅长的很,也早有对策。

    沈明珰笑着点头,一幅无所谓的模样:“这并非不能理解,但之前付的钱,必须换成银给我。”

    “这……”徐酉低头,支支吾吾道:“这怕是不能,我……”

    “做生意最讲究言而有信。何况我们两家也合作了这么多年,于情于理,您都不应该如此。”

    “您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

    徐酉面露遗憾,争辩道:“沈小姐您也知道,民不与官斗,我实在是没办法给您银子。”

    对付无耻的人,就要比他更无耻才行。沈明珰垂眸,一手背在身后,比划了下,声音充满遗憾:“也罢,我也知道您……”

    这个手势是两人临时定的,容成复看见这动作,看热闹的心骤停,犹豫片刻,心一横,眼一闭,大喊一声:“求您了!”

    他上前一步到徐酉面前,扑腾一声跪下,抱住对方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姐心善,可我不行啊,沈家欠我银子,若是……我便要露宿街头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沈明珰惊道,伸手就要去扯容成复的衣角。

    “不,”容成复抱紧了徐酉的腿,无视对方的挣扎,蹭了蹭眼泪,哀嚎道:“您一定要给银啊,要不然我该怎么活啊?”

    徐酉扒着他的手,安抚道:“小兄弟,你,你先放开……”

    沈明珰收回手,抬手用衣袖捂嘴:“你放手,我答应你,倾家荡产也把欠你的钱还了。”

    “我命好苦啊,”容成复使劲扒拉对方的裤脚,刺啦的响声在一片嘈杂中并不明显,但却足以让徐酉变了脸色。

    他嗫嚅了下,艰难开口道:“这位兄弟,放手吧。我实在是不能供银。”

    容成复手上的力度加大,不依不饶道:“不行,求您了,行行好吧……”

    青年俨然一幅无赖的模样,任凭徐酉怎么安慰,他都只念叨着银子。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演戏的成分多得很,但对上那湿漉漉可怜兮兮的眼神,又不知说什么好。

    沈明珰实在看不下去,扭过头,声音颤抖着:“你起来,不要丢我沈家的脸。”

    “都这般时候了,要脸做什么?能当饭吃吗?”容成复兴奋上头,忘了规矩,呛声道。

    “我替沈家还你的钱,你先放手。”徐酉咬牙,退了一步。

    “真的?”

    “真的。”徐酉重复一遍。

    容成复听了这话两眼放光,仰头去看徐酉:“六百两银。”

    “拿钱!”徐酉对自己伙计吩咐道。

    “真拿钱吗?”伙计一听这数目,吓了一跳,又问了句。

    “快拿钱!”徐酉吼道。他压根没听清多少钱,只顾着抓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裤带。

    容成复的视线顺着伙计移动,手上不自觉松开:“您真……”是好人。

    徐酉见状心知有机可乘,急忙抬腿使劲踹,试图甩掉他,却错估对方的决心。容成复反应过来,急忙抓紧对方的大腿,连话也不说了,直接上嘴咬住裤子的一角。

    “刺啦——”

    这声音很响,无疑于平地惊雷。

    容成复嘴里还咬住一截布料,手上拽着月白色的长裤,跪坐在地上,瞪圆了眼,眼底全是震惊之色。

    再看徐酉,那长衫下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他浑身颤抖,脸色煞白,手指着容成复,嘴里是破碎的音节,硬是凑不出一个字。

    沈明珰僵硬的回头,瞥见这一幕,尴尬的又转回去,佯装斥责:“你这都干了什么?”

    “徐老板多好的人,愿意给你钱,结果你却恩将仇报!”

    “快起来!”

    “哦,好”容成复如大梦初醒般松开嘴,嗖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拿银子的伙计跑过去,在众人惊愕呆愣的目光中,拿衣服把银子包起来,撒腿就跑。

    “你,你……”徐酉指着容成复的背影,总算说出了个字。他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沈明珰,咬牙切齿道:“你故意的?”

    沈明珰蹙眉,辩解道:“怎么会?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

    “他是你家伙计!”徐酉深吸一口气。

    沈明珰摇头:“不啊,您没听他说吗?他是我债主。”

    徐酉轻哼一声:“别狡辩了,明明就是设计罢了。”

    “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就说一句。”沈明珰神色认真,毫不留情道:“都是狡辩,谁比谁高明呢?”

    “不过是各凭本事。”

    徐酉不说话。

    “您答应了琳琅阁的好处,背信弃义。这不是高明的手段。”沈明珰轻笑一声:“他能对付我,就能对付您。”

    “您好好想想吧。”沈明珰鞠了一躬,抬腿迈过门槛,走出店铺,绕到马车后。

    马车后蹲着个青年,头发散乱,远远看着,背上扛着月白色的包袱,颇为垂头丧气的嘟囔着什么。

    “干得不错。”沈明珰轻笑。

    “加钱!加钱!”容成复翻了个白眼:“都是我聪明机智,才能要回银子。”

    沈明珰敷衍点头,反问道:“可你彻底断了我和徐家的交情,这账要怎么算?”

    徐家欠沈家六百两银,如此一闹,沈家在这笔生意上没吃亏,但徐家倒了这个霉,两家以后说是仇人都不为过。

    容成复起身,被银子压的踉跄了几步,也不忘反讽道:“难不成他们会认错?化敌为友?”

    “当然不是,”沈明珰指了指马车,示意他放下银子,继续道:“面子上总要做的过去嘛,说不定以后用得着人家。”

    沈明珰心里隐约有几分不祥的预感,但表上没有任何变化,照常和容成复斗着嘴,回了店里,然后一如既往的算账,迎客,忙的不可开交。

    唯一不同的就是让福伯去找新的店家换银。

    “小姐。”次日,福伯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声音拖着长调,透露着疲惫。

    书房里,少女耷拉着脑袋,转头看向这边,声音嗡嗡的:“他们怎么说?”

    沈家往日结交了不少商户,若是肯多花钱,应当也有人帮忙。

    福伯在沈明珰期待的目光下轻摇头,叹息道:“都问过了,谁也不肯换银。”

    “琳琅阁竟做到这个份上了吗?”沈明珰皱眉,临江城的商户们之间一向不团结,琳琅阁竟能让他们一致把矛头指向沈家。

    所图甚大才对。她垂眸,左思右想却不得其解,长叹一声:“麻烦您告诉店里,从明日起,用银结账的,便宜一分利。”本朝如今银与铜钱并用,她沈家换不出银子,只能另寻出路。

    但眼下最令人发愁的还不是银子的事。

    福伯点头,提醒道:“您得早做打算。这银子事小,就怕那些珠宝商们……”

    福伯说的委婉,但沈明珰听懂了。她自嘲般的扬了扬桌上的信纸:“瞧,他们都说不能再给沈家供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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