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起她的脸颊,把呼吸和眼神拉近,“我会收好的。”

    某种意义上,库洛洛完全不打算深究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了,他甚至不太想走。与其说这是“过去”,他认为每个下一秒都是“未来”。

    她是白纸一张,那么他也一样。

    经了这一遭,伊洛丝不准备再一个人守夜。无关运气,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惹得怪物极易被她触发。

    是那些淡蓝色石头:怪物的力量之源?她想过,那么卡伦的出现,纯然是巧合吗?

    一切都没有定数,更不可能把石头留在房间。

    库洛洛说,他已经回顾完所有能用上的记忆,仍然找不出新线索。

    他养伤的那些天,他们过得谨小慎微。两个没有过去可谈的人,只能讨论漫无边际的东西。

    比如。

    “死亡可以被切成两半吗?”在垃圾堆里发现小孩尸体的时候,库洛洛问她。

    “死亡不可变,所以不可分。”伊洛丝盯着那两具覆着薄土的惨白尸体看了一会儿,决定把他们埋深一点。

    “是可以的。想象一下,像一个图形、一个魔法章印,从中间断开。”库洛洛笑了起来,“或许一半死亡,就是我们只会回顾人生而不是向前看的时候。”

    “‘回顾’是动作,是动态的。”

    他又说:“我又想起来一个概念,呼吸停止算作一次死亡,被所有人遗忘是第二次,这回是真正的。”

    她停顿了片刻,抬眸看他,“照这样看,我反而觉得人类可以不朽了。”

    库洛洛抬起手,食指轻点了太阳穴:“记忆并不牢靠。”

    “不,只要留下一点东西:一件珠宝,一张相片,一句话,自己的一部分残存于世,其它人记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并不重要。”她垂着睫毛,似乎是认真在想,“干脆把思维编码成基因序列,注射进细菌里,让它超越一切生命形式,持续存在吧。”

    库洛洛沉思了片刻,然后问:“这种‘不朽’有意义吗?它可以带来满足感吗?”

    伊洛丝不确定。

    “也许死亡的一半,是我们对“失去意义”的恐惧。”他的手仍撑在刚刚捡来的埋尸工具上,脸上是云彩生机勃勃的光影,“没有意义的活便是死,为什么不达成这样的共识呢?”

    她觉得有理,可什么算意义?

    中途哪个半夜,两个人在床上争论耶稣对无花果的诅咒是否预示了他自己的命运时,一不小心过分激烈响亮,又招出了一只怪物。

    那东西更为畸形,身子修长,四肢却短小得仿佛成长过程中遭什么东西压迫了,整个口部都被黑色的针粗线紧紧缝合,只留下一个细长的缝隙呼吸,里头的猩红若隐若现,发出诡异的沙砾摩擦的刺耳声。

    意料之外的战斗把恢复期被拉得更长,可每天升上来的都是同一轮太阳。

    她百无聊赖地观察小孩,权当解闷。

    如何面对小时候的自己,也是个伪命题。伊洛丝想不出有谁愿意被指手画脚。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躲得很远,只耐不住“她”总来找她。

    事情没有因为库洛洛的康复而一帆风顺。

    最后一个怪物迟迟不出现。无论他们怎样在地窖附近徘徊,也没等到里边传出呼唤,哪怕做好准备冲进去了,在灰尘蔼蔼的屋子里呛得打喷嚏,除了老化的梁柱、凌乱的杂物,什么都没发现。

    莫非跑了?

    宿舍内,顶上灰蒙蒙的灯泡亮着,水纹般的淡蓝色光影折射在他们面庞。两人沉默地盯着越攒越多的异形石头。

    挤不扁、砸不碎、烧不化、对念没反应,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的“仪式”了。

    那么就是没齐。

    “是不是有谁给它通风报信了?”伊洛丝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它害怕了?”

    “不无可能。”库洛洛眨睫,“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她思考了一会儿,“我影响不了人的意识。如果操控一个人过去,怪物没杀了他,未免麻烦,我得杀了他。”

    库洛洛扬起唇,将具现化的书展示给她,“我有个能力,或许派得上用场。”

    『念能力名称:发条人偶

    类型: 操作系

    触发条件:通过直接物理接触,在目标身上放置发条装置。

    内容:启动发条,获得对目标的暂时性操控。在这段时间里,目标会完全按照使用者的意志行动,不会保有这段时间的记忆。

    限制:1.每个装置只能持续控制目标20分钟。

    2.一旦装置被移除或损坏,控制终止。

    3.使用者必须维持与目标的视线联系。』

    伊洛丝感觉脑子里有个神秘的钓钩快要捉到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她眼角一动,面色如常,语气微妙,“你有收集癖?”

    “唔,我没想过,也许有吧。”库洛洛弯下腰,凑近她了一些,心情很好的样子,鼻尖腻味地摩蹭着她的脸,“看我能对付多少。”

    她没躲,“这倒叫我想起一件事。”

    “嗯?”

    她揽过他后脑,唇从他皮肤细小的绒毛上掠了过去,贴近他光洁的耳骨,“今天回温了,看云层的形态,大概有雪。”她的指尖抵着他发根,“初雪……庆祝一下?”

    热气激得他的脊椎连着耳朵一起发麻,库洛洛垂睫盯着她皙白的颈,神经欢欣地颤动着,受到感召般侧过头,要啃。

    把人往开一推,伊洛丝一气呵成地拐弯、出门,“今晚必须把它捉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三两步跟上了她,不知想了些什么,嘴角耷垂了下去,颇委屈的样子。

    水房离员工宿舍最近、位于第一层,地下室在这栋楼下边。今晚水房的看守,就是天选的“诱饵”。

    教堂的人对他们两个的态度相当矛盾,表现为太阳升起便称兄道弟,黑暗降临就避之如虎。这个深沉的夜晚,月亮只剩一条银线,外头暗得很。

    库洛洛朝那头巡逻的男子挥了挥手,咧开嘴笑,“嘿,清场。”

    那壮硕的男人活像见了撒旦,小跑来门口时还惊魂未定。库洛洛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没事的,交给我。”

    成功完成控制,伊洛丝待在一层,留意地下的动静,准备接应。为了保证目标不脱离视线,库洛洛立于通往地下的倒数第五级台阶上,藏身在楼道的阴影下,看着男人一步步走向被粗重的深黑锁链封闭的地窖。

    随着腿部运动,男人腰间的钥匙串不断叮铃哐啷作响,搅乱了浓稠的宁静。

    未待地窖深处传出什么动静,库洛洛听见了上面的动静。

    先有重物坠地,紧接着哐当一声,好像是哪扇木门和门锁一同被破开了。

    他不知她在干什么,似乎也无需知道。

    这是暂停的机会。

    库洛洛眼前一亮,思绪一动,操控男人转身,他跟着一块冲了上去,上了楼便招呼那人跑远别碍事。

    电光火石间,他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数个矮小的身影,一晃而过。

    没了高大身躯的遮挡,场景一下清晰了起来。库洛洛一愣,瞬间加快脚步。

    水房的门大敞,伊洛丝竟倒在地上。

    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后脑勺疼得不行,眯着眼睛辨认出四周一片昏暗,风声有些吵闹,后才感受到蹭在颊上的软布料。

    她……在床上。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伊洛丝费劲地抬起眼皮看过去,库洛洛盘腿坐在她侧前,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光,愉快得要命。

    这是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去推他,被一把攥住。

    库洛洛俯下身,抓过她的手贴上自己侧颊,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声音里零零散散全是笑意,“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她嫌弃地擦掉了他的口水,“……被偷袭了。”

    “没那么简单。”库洛洛躺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捏住了她的脸肉,再次凑了上去,笑容在眸底融化泛滥了,“你好厉害呀,你来打劫教堂,把你自己打晕了。”

    伊洛丝只觉眼前一黑,“我要离开这里。”

    他的睫微不可查地一颤,没有影响连绵在她唇上的吻。

    “下雪了。”库洛洛轻声说,“初雪,庆祝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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