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
暴雨将整个肃穆的建筑笼罩在阴霾中，像有人拿嶙峋的骨节不断叩击窗户。闪电不时划过天空，空旷的会议室总有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忽也被点亮，转瞬又重新陷入黑暗。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一片荒凉的沙漠，画面中独行的人影孤独而渺小。
诺大的房间只坐了三人。窗帘拉了一半，凉白的灯光与烟雾交错。几张文件散落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字迹。
蓄着络腮胡的男人看起来最年长。他抽了口雪茄，把提案放下，噙着意义不明的笑看向主位肃穆的金发男人。
克洛没说话。
这些年，伊洛丝一直在他和席巴眼皮子底下呆着，很听话，很收敛。虽然谁都看得出她对政治不感兴趣，她却什么要求都没提。
这是第一次。
“我看没什么问题。”对面的女人抢先答道。
她稍挑眉，压下帽檐，靠上椅背，“她不过是想调一队人。又不是要导弹要坦克。”
普索敲了敲桌面，目光移去她身上，唇角翘起：“我倒宁愿她要导弹要坦克。”
他又转头看克洛，语气不乏无奈，“你的祖宗怎么就看上我的人了？”
克洛手里的这份提案，仍停留在“幻影旅团”的资料页。
按她从小的折腾劲，乖巧安分到现在已经远超出所有人意料了。
他知道伊洛丝只是想出去玩了。千方百计找借口，说是……为了流星街的利益？
良久，他掀睫。
“可能是名字起得好。”
“……”“……”
泰姬和普索面面相觑，用眼神传达无法言说的荒谬。长官是在，玩幽默？
不过……
克洛盯着一个熟悉的人名，忽然烦躁起来。
库洛洛一直觉得自己很会取名字。
已经踏入一区的通关结界，他还是恍惚的。眼前陌生的画面，耳边同伴的谈论，都变得雾蒙蒙。
这种情绪不熟悉也不讨喜。明明大脑正清醒地运转，里头的内容却无关紧要，毫无意义。
当年的“路西法”三字像某种如影随形的印证。在他做出选择，前往五区的时候——不，他当时没有选择权。
伊洛丝被带走，赠予不复存在。四人分享两人份的积分无法长久。克洛明示一区的路走不通。
不过，五区并非“放逐”。作为联结整十三个区的情报部门，比克洛潦草概括的更有趣。
但那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库洛洛推开了面前的门。
他现在有得选。
不管是普索言语间的暗示，还是对自己的确信，每条路都可以是他的正确答案。除去对团队利益的权衡，他现在站在这里……
她说，名字起得好？
与此同时。
在会客室深沉的木制天花板下，伊洛丝正转着椅子发呆。
她刚从枯枯戮山回来，飞艇的轰鸣声已经远去。她似乎来太早了。晚上睡得不踏实，她现在还倦得很。
失眠的原因……
看着壁画出神的少女，目光穿越了其上经年累月的磨损，穿越了时间，沉浸于一个古旧的梦境之中。
怀抱着隐秘期待的黑暗，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已经朦胧如梦的，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夜晚。
趁四下没人，她打了个哈欠。
然后门从外面打开。晃眼的明亮大模大样倾泻进来，将人们的身形虚化成错落的剪影。
库洛洛在正中，她见到了侠客，玛琪，飞坦。站在他旁边的短发女人比他还高点，她是派克诺坦。
飞坦身后穿运动服的，芬克斯。蓄辫的是信长。
体格最壮的两人中，面无表情的是富兰克林，剩下那位，就是窝金了。
扫视一圈，她已借自己的资料对应上每个人。
库洛洛站在了长桌的另一端，他们也跟着他停下。
他没有打招呼。
不是没礼貌。
库洛洛是个喜欢假设的人，当然想过如果再见是什么场景。想象里当然包括什么宿命般的擦身而过。她的变化一定很大。
他多半没认出她，但她每次都能叫住他。
然后他现在，看见坐在长桌另一端的少女，斜梳的发髻像烟云的形状，穿着庄重的传统服饰，黑底，金线绣纹。
与之不符的是她的姿态。
她拿掌心托着下颌，几缕柔软的发丝在脸颊侧垂，眉眼含笑，盈盈泛着光。
四目相交，库洛洛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她静悄悄地看着他，连结的目光里，时光隧道出现了，周围的一切自觉后退谢幕。
可是顶灯太亮，房间又太过宽阔，他风尘仆仆，现在是不是正灰头土脸地被一览无余？
他被陌生的狼狈感击中了，根本说不出话。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站在库洛洛身后的人们大概也觉得反常，一个两个，朝他投去聚光灯一样的视线。
伊洛丝的瞳孔在光影中闪烁。她替他填补了寂静的缺口：“好久不见。”
真可恶，这人已经比她高了。
“自己找位置，我又不是喊你们来罚站的。”她直起身子坐好，把散下的碎发归去耳后。
库洛洛回了神，缓步上前，拉开她右下首的位置坐下。
他想起来笑了，笑得春风满面。
“好久不见。”
众人也纷纷入座，仿若适巧的棋子归位。
芬克斯支肘戳了戳飞坦，挡着嘴轻声调侃：“什么情况？库洛洛的老相好？”
飞坦沉下眸子，没好气地掀开了他的手。
伊洛丝没听真切，但余光窥见了异动，于是转过去，“阿飞实在有点凶。”
她玩笑道：“少了点同伴爱。”
芬克斯一下没反应过来，侠客先噗嗤笑出声，挨了眼刀后立刻把嘴捂上。
“同伴爱……”飞坦挑起右眉看了过去，剩余的话压在他舌下，像悬在半空被突兀截断的风筝线。
她未有察觉，错开视线，开始自我介绍：“不开玩笑啦，我是伊洛丝，很高兴见到大家。”
“两年来‘幻影旅团’的战绩，我都有关注。各位实力不俗，困在五区是屈才。否则普索也不会这么不情不愿压着人不放，让我绞尽脑汁。”
说到这，她望向他，停顿片刻，似乎在给他反驳的机会。
“我不想看明珠蒙尘。”伊洛丝笑着轻眨眼睛，“当然，这是场面话。我想，你不会希望旅团成为普索手里的刀子。”
库洛洛听完了，笑容却渐渐隐淡，“做你的刀，又好在哪里？”
派克诧异地看了过去。一向稳重的富兰克林也抬了眉毛。
不说和平时大相径庭，在友好会晤的场合，库洛洛算得上失态。
但新老板的脾气不错，只是慨叹道：“你也好凶。至少等我说完呀。”
他这时候好像反应过来了，语气松了，应了声“好”。
伊洛丝转看向众人，簪子垂下的金属流苏跟着动作微晃。
“旅团名义上从属于我，但名义不过是空话。我想，大家坐在这里，只因为相信库洛洛。既然他来，说明他也相信我的诚意。至少，我绝不会把你们藏起来。”
“如果这些是你想要的，下一步昭然若揭。”她侧首对他笑，眼里闪烁着期待，“你不会拘泥于流星街。对吧？正巧，我们可以一起去外面的世界。作为同伴。不是什么‘下属’。”
库洛洛还是像没长嘴一样。
伊洛丝敛眸，短促地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做这么多，只为了把你捞出来陪我玩，是不好信。说句失礼的，我确实有别的目的。”
“即使是场面话，我也没撒谎。‘幻影旅团’是把绝世好刀，不该为个人操持。我希望旅团能属于整个流星街。”
库洛洛沉静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始答非所问，“你觉得这个名字好吗？”
伊洛丝眨了一下眼，目光变得有点呆滞。
不过在场错愕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笑话过的草率队名。
那么，是示好？他想说，他们不再分道扬镳了？
可这张脸还是冷淡得要死，她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如果那晚库洛洛没出现，她或许不会……
但世上没有如果。她都听见了，也理解他的选择。更理解父亲什么意思。
她做了坏事理亏。即使最后稀里糊涂破了案，可是害爸爸担心成那样，怎么也不可能再让他不开心。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库洛洛不爽，不过这么久过去了，就算再不喜欢，他也早就忘记这个人了吧。
“还不赖。”她笑起来，“挺应景的。我们要一起出去玩了。”
暴雨将整个肃穆的建筑笼罩在阴霾中，像有人拿嶙峋的骨节不断叩击窗户。闪电不时划过天空，空旷的会议室总有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忽也被点亮，转瞬又重新陷入黑暗。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一片荒凉的沙漠，画面中独行的人影孤独而渺小。
诺大的房间只坐了三人。窗帘拉了一半，凉白的灯光与烟雾交错。几张文件散落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字迹。
蓄着络腮胡的男人看起来最年长。他抽了口雪茄，把提案放下，噙着意义不明的笑看向主位肃穆的金发男人。
克洛没说话。
这些年，伊洛丝一直在他和席巴眼皮子底下呆着，很听话，很收敛。虽然谁都看得出她对政治不感兴趣，她却什么要求都没提。
这是第一次。
“我看没什么问题。”对面的女人抢先答道。
她稍挑眉，压下帽檐，靠上椅背，“她不过是想调一队人。又不是要导弹要坦克。”
普索敲了敲桌面，目光移去她身上，唇角翘起：“我倒宁愿她要导弹要坦克。”
他又转头看克洛，语气不乏无奈，“你的祖宗怎么就看上我的人了？”
克洛手里的这份提案，仍停留在“幻影旅团”的资料页。
按她从小的折腾劲，乖巧安分到现在已经远超出所有人意料了。
他知道伊洛丝只是想出去玩了。千方百计找借口，说是……为了流星街的利益？
良久，他掀睫。
“可能是名字起得好。”
“……”“……”
泰姬和普索面面相觑，用眼神传达无法言说的荒谬。长官是在，玩幽默？
不过……
克洛盯着一个熟悉的人名，忽然烦躁起来。
库洛洛一直觉得自己很会取名字。
已经踏入一区的通关结界，他还是恍惚的。眼前陌生的画面，耳边同伴的谈论，都变得雾蒙蒙。
这种情绪不熟悉也不讨喜。明明大脑正清醒地运转，里头的内容却无关紧要，毫无意义。
当年的“路西法”三字像某种如影随形的印证。在他做出选择，前往五区的时候——不，他当时没有选择权。
伊洛丝被带走，赠予不复存在。四人分享两人份的积分无法长久。克洛明示一区的路走不通。
不过，五区并非“放逐”。作为联结整十三个区的情报部门，比克洛潦草概括的更有趣。
但那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库洛洛推开了面前的门。
他现在有得选。
不管是普索言语间的暗示，还是对自己的确信，每条路都可以是他的正确答案。除去对团队利益的权衡，他现在站在这里……
她说，名字起得好？
与此同时。
在会客室深沉的木制天花板下，伊洛丝正转着椅子发呆。
她刚从枯枯戮山回来，飞艇的轰鸣声已经远去。她似乎来太早了。晚上睡得不踏实，她现在还倦得很。
失眠的原因……
看着壁画出神的少女，目光穿越了其上经年累月的磨损，穿越了时间，沉浸于一个古旧的梦境之中。
怀抱着隐秘期待的黑暗，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已经朦胧如梦的，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夜晚。
趁四下没人，她打了个哈欠。
然后门从外面打开。晃眼的明亮大模大样倾泻进来，将人们的身形虚化成错落的剪影。
库洛洛在正中，她见到了侠客，玛琪，飞坦。站在他旁边的短发女人比他还高点，她是派克诺坦。
飞坦身后穿运动服的，芬克斯。蓄辫的是信长。
体格最壮的两人中，面无表情的是富兰克林，剩下那位，就是窝金了。
扫视一圈，她已借自己的资料对应上每个人。
库洛洛站在了长桌的另一端，他们也跟着他停下。
他没有打招呼。
不是没礼貌。
库洛洛是个喜欢假设的人，当然想过如果再见是什么场景。想象里当然包括什么宿命般的擦身而过。她的变化一定很大。
他多半没认出她，但她每次都能叫住他。
然后他现在，看见坐在长桌另一端的少女，斜梳的发髻像烟云的形状，穿着庄重的传统服饰，黑底，金线绣纹。
与之不符的是她的姿态。
她拿掌心托着下颌，几缕柔软的发丝在脸颊侧垂，眉眼含笑，盈盈泛着光。
四目相交，库洛洛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她静悄悄地看着他，连结的目光里，时光隧道出现了，周围的一切自觉后退谢幕。
可是顶灯太亮，房间又太过宽阔，他风尘仆仆，现在是不是正灰头土脸地被一览无余？
他被陌生的狼狈感击中了，根本说不出话。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站在库洛洛身后的人们大概也觉得反常，一个两个，朝他投去聚光灯一样的视线。
伊洛丝的瞳孔在光影中闪烁。她替他填补了寂静的缺口：“好久不见。”
真可恶，这人已经比她高了。
“自己找位置，我又不是喊你们来罚站的。”她直起身子坐好，把散下的碎发归去耳后。
库洛洛回了神，缓步上前，拉开她右下首的位置坐下。
他想起来笑了，笑得春风满面。
“好久不见。”
众人也纷纷入座，仿若适巧的棋子归位。
芬克斯支肘戳了戳飞坦，挡着嘴轻声调侃：“什么情况？库洛洛的老相好？”
飞坦沉下眸子，没好气地掀开了他的手。
伊洛丝没听真切，但余光窥见了异动，于是转过去，“阿飞实在有点凶。”
她玩笑道：“少了点同伴爱。”
芬克斯一下没反应过来，侠客先噗嗤笑出声，挨了眼刀后立刻把嘴捂上。
“同伴爱……”飞坦挑起右眉看了过去，剩余的话压在他舌下，像悬在半空被突兀截断的风筝线。
她未有察觉，错开视线，开始自我介绍：“不开玩笑啦，我是伊洛丝，很高兴见到大家。”
“两年来‘幻影旅团’的战绩，我都有关注。各位实力不俗，困在五区是屈才。否则普索也不会这么不情不愿压着人不放，让我绞尽脑汁。”
说到这，她望向他，停顿片刻，似乎在给他反驳的机会。
“我不想看明珠蒙尘。”伊洛丝笑着轻眨眼睛，“当然，这是场面话。我想，你不会希望旅团成为普索手里的刀子。”
库洛洛听完了，笑容却渐渐隐淡，“做你的刀，又好在哪里？”
派克诧异地看了过去。一向稳重的富兰克林也抬了眉毛。
不说和平时大相径庭，在友好会晤的场合，库洛洛算得上失态。
但新老板的脾气不错，只是慨叹道：“你也好凶。至少等我说完呀。”
他这时候好像反应过来了，语气松了，应了声“好”。
伊洛丝转看向众人，簪子垂下的金属流苏跟着动作微晃。
“旅团名义上从属于我，但名义不过是空话。我想，大家坐在这里，只因为相信库洛洛。既然他来，说明他也相信我的诚意。至少，我绝不会把你们藏起来。”
“如果这些是你想要的，下一步昭然若揭。”她侧首对他笑，眼里闪烁着期待，“你不会拘泥于流星街。对吧？正巧，我们可以一起去外面的世界。作为同伴。不是什么‘下属’。”
库洛洛还是像没长嘴一样。
伊洛丝敛眸，短促地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做这么多，只为了把你捞出来陪我玩，是不好信。说句失礼的，我确实有别的目的。”
“即使是场面话，我也没撒谎。‘幻影旅团’是把绝世好刀，不该为个人操持。我希望旅团能属于整个流星街。”
库洛洛沉静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始答非所问，“你觉得这个名字好吗？”
伊洛丝眨了一下眼，目光变得有点呆滞。
不过在场错愕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笑话过的草率队名。
那么，是示好？他想说，他们不再分道扬镳了？
可这张脸还是冷淡得要死，她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如果那晚库洛洛没出现，她或许不会……
但世上没有如果。她都听见了，也理解他的选择。更理解父亲什么意思。
她做了坏事理亏。即使最后稀里糊涂破了案，可是害爸爸担心成那样，怎么也不可能再让他不开心。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库洛洛不爽，不过这么久过去了，就算再不喜欢，他也早就忘记这个人了吧。
“还不赖。”她笑起来，“挺应景的。我们要一起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