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永不失效的方式如愿逃过一劫,脑袋碰到枕头的一瞬间,伊洛丝的意识就昏沉了。

    再蠢也能明白那通不按时的电话没那么简单。

    打回去质问?没意义。他有一百种办法给舅母暗示。暗示和露馅的界限非常模糊。捉不住把柄,算不上违约。

    但伊路米清楚她不可能改变态度,所以,就只为了惹恼她?理由是什么?

    一见不到人就反悔了,觉得她的补偿还不够?是不是胃口太大了。对家族信誉也没有帮助吧?

    叛逆期到了?

    伊洛丝还是想不通。

    但她发现了一个熟睡小妙招。提前发动‘坚’,躺着躺着就会耗光力量晕死过去。打雷也呼不醒。

    第二天,在“把库洛洛喊出来”和“亲自去一趟”之间,她犹豫会儿选了后者。

    不过,她总觉得当初选的这座宅子风水不好。不然为什么每次站在这儿的时候,心情都这么复杂呢。

    听见开门声的库洛洛合上书,坐正了些。

    刚过饭点,屋子里的饭菜香气还没散尽。他们有的打电动,有的打牌,这时都停了手里的动作。

    还好,并没有她想象中尴尬氛围出现。

    侠客从游戏机后面探出头,愉快地朝她挥挥手。盘腿坐在一旁的飞坦没动,只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眼。

    管他去死。伊洛丝想。

    她眉毛都没皱一下。

    “怎么都在家里团着?”少女边往屋里走边问。

    她略侧目,眼神示意了身边的淮同。

    淮同了然,将盒子递给单人沙发上的小子,冷然地解释内容物:“三部行动电话。”

    回答她的声音沉稳悠长,“低调两天。”信长反扣了手里的牌,“避风头。”

    “没关系,同样的戏码再演一场就掉价了。”伊洛丝笑着看过去,言辞间似乎在暗示日后的忙碌,“一区还是很好玩的,去转转吧。除了赌场,哪里都行。”

    她顿了顿,向玛琪和派克指了指淮同提着的蛋糕,微微睁大眼睛表示赞赏,“超美味,我们一人一个。”

    “谢谢。”派克眼中划过一丝惊喜。玛琪也勾起一点唇,心情不赖的样子。

    遣走淮同后,伊洛丝没再说话。

    库洛洛手心里正研究的手机忽然飞了出去,转了个弯落回了绒面盒子。

    然后‘啪嗒’,盒子自己把自己扣上了。

    他失笑,抬首,“怎么了?”

    “……”伊洛丝只是觉得他今天不冷不热的。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态度,找不出茬来。

    她掂了掂手里的书,“走,去你房间。”

    这很难装作听不见,两人一下变成了视线焦点。

    “……嗯。”库洛洛起身。

    见他们上了楼,侠客侧过脸,支肘戳了戳飞坦:“你怎么说?”

    “别烦。”飞坦松了肩膀,别开他的手。

    侠客敛了笑意,语气也正经起来:“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要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飞坦睨他一眼,快速看回屏幕,眉头打结,什么也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去道个歉嘛。”侠客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当着这么多人你舍不开脸,现在就她和库洛洛两个,不是最好的机会?”

    “……”

    “是啊飞坦。”一旁的信长正听得起劲,“人家小姑娘都……”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对,这人似乎没少欺负姑娘,他顿了顿抽出两张牌,“对四……总之还是道歉吧,你不一定打得过她。”

    “对六……”窝金诧异地抬头,视线扫过飞坦,“你说真的?那个哭哭啼啼的?”

    “骗你干嘛?”

    玛琪挖着草莓蛋糕,差点没忍住笑。

    “……”飞坦耳朵里没有他们俩的话,但他咂巴出侠客的意思了。他扭头,对着装模作样打游戏的人冷笑一声,丢了手柄上楼了。

    总之不是去道歉。

    与此同时。伊洛丝在库洛洛房门口掠了一眼,发现他的房间和他的行为逻辑一样乱。没有垃圾,但也没有秩序。

    找不到能舒坦坐下的位置,她抬眸,“你是来了就没收拾,还是三天造成这样?”

    库洛洛坦然走进去,“随便坐。”

    “……”她带上门,眼角一提。

    床铺上随意堆放的书和杂物被秩序的飓风吹成一堆,清出合理面积。伊洛丝撇开他坐过去,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

    她说:“在熵增世界放任自己混乱,实在算不上有趣。”

    “你只是觉得房间就是‘我’。实则不然,这是我的代谢产物。”库洛洛在她旁边坐下,拿过那本羊皮封面的残书。

    “……”伊洛丝环视了代谢产物,嘴角微微翘起,“…所以,你把与你有关的系统局限为脑子和身体。通过消耗这些组件完成了自组织,自有序。”

    “嗯。”库洛洛的眸光柔缓地落在她脸上,他也笑,“既然混乱是宇宙总目标,局部有序做功也在增加总体的无序,‘局部’不是越小越好?”

    她听到这,觉得这通冠冕堂皇的胡扯太好玩,“这么说,你因为一件事对世界更好而去做?”

    库洛洛盯着一双透亮的金色眼睛,忽然想起被阳光照透的水面。看得见摸不着的光被水捉住,藏好。

    他笑起来,“不是,我做只是因为我想。如果我认为混乱是秩序,秩序就变成混乱。所以价值判断根本没有意义。”

    她还没回答,房门先被人敲响了。

    敲门应该是飞坦的礼貌上限。下一秒,他直接按下了门把手。

    屋里两个都察觉了他在靠近,但伊洛丝没料到他会自说自话走进来。库洛洛料到了,但人应该不是来找他的。

    “什么事?”库洛洛问。

    确实不是来找他的。

    飞坦的目光锁定了伊洛丝,他微扬下颌,“打一架吧。”

    “……”“……”

    “飞坦。”库洛洛试图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做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和你打?”

    她坐在床沿,仰脸看他,仍是笑着的,语气也轻,像昂贵丝绸做成的绞索悬在他颈边,“你讲讲。”

    房间的温度突然凉下来。

    他对如临深渊的气氛视而不见,金瞳一凛,“我没觉得我错,你也不觉得你错。既然还要相处——”

    飞坦蹙起眉头,眯了一点眼睛,“打一架吧。”

    伊洛丝平静地问,“你的意思是,无论输赢你都不会认错?”

    “我有什么错?我——”飞坦的瞳孔倏忽放大。

    他的领悟显然晚了。牙齿,舌头,声带,上颚,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控制。

    “我错了。”

    然后语速骤然放缓,从喉口挤出的声音一字一顿,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饱含她的恶意,“是,我,的,错。”

    飞坦霎时间羞愤交加,心里犟着无法发泄的怨气怒火快把他逼疯了。金眸里写满凶煞,素来冷酷的脸泛起气血逆行的红。

    库洛洛嘴唇颤了下,想起昨晚那幕,脑内闪过一丝后怕。

    “嗯?”伊洛丝撑着脸颊,双腿交叠,慨叹道,“真的吗?刚刚不是那样凶,那样笃定?”

    她的舌尖掠过犬齿,极其诚恳地疑惑着,“你到底是哪儿错了呀?”

    飞坦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极度的耻辱挤压成巴掌大,就快爆体而亡。可他的躯壳乖巧地作出回答。

    “我不该怀疑你,不该挑衅你,不该惹你哭,应该好好理解你。都是我的错。”

    从齿隙无障碍流出的字句,像最粗粝的石头一下下磨过他崩到极限的神经,痛苦不堪。可快让人窒息的刺激下,每个字符都切实流入他脑海里。金眸中有其他情绪一闪而过。

    哪怕是库洛洛,在此时被威压慑得极冷极寒的室内呆着也并不好受。

    “……”伊洛丝垂下睫毛,面上没了任何情绪波动。她似乎没有因此满足,“嗯,我原谅你了。回去吧,记得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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