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午后,寒风在街道肆虐,吹动裸露的枝条,人们的脚步。阳光的味道被吹淡了,却还在努力渗透进每一个毛孔里。

    眼前没了碍事的人,库洛洛开解自己的速度相当快。

    既然他能知道侠客想要什么,她猜得到合情合理。无所谓,对症下药就好。

    伊洛丝没吃好饭,怪在了他头上,不想碰他,两只手都在衣兜里藏好。但肩膀被揽住,脚步基本是半自动的。她抬眸,库洛洛的面孔沉静得像结了薄冰的湖面,暗流在其下翻涌。

    他眼里只有路,明显在出神,不知道一肚子坏水正怎么咕嘟。

    “你又在想什么?”她问。

    “怎么伤害侠客。”他直截了当地说,然后看她,“你有建议吗?”

    “………”四目相对,伊洛丝盯了他一会儿,弯了弯唇,柔声道,“有啊,有不少,你想听吗?”

    一阵比风更明确的凉意从库洛洛后脖根钻出,凉得像真在刮他的骨肉,刮破了不牢靠的障壁,一地碎片反射出断续的,他一点也不想回瞻的画面。

    侠客再怎么……总不会有这种倾向。

    “不必。你尽情地。”就算帮我了。

    库洛洛说,“我有自己的办法。”

    伊洛丝的眼皮忽得一抬。他呼之欲出的退缩似乎鼓舞了她。但琢磨几秒,她又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这家伙长得太正直,眼神太坚定,会发疯,急了还会还手,然后变成打架,一点也不可爱。

    同样是眼泪,和侠客完全不一样。不开玩笑,库洛洛一哭她就痿了。

    他哭起来,要么平静地仿佛在哭的不是本人,要么像忍辱负重,边哭边隐隐地骂你,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

    不管哪种,她看了就无心无力。

    不过,提到“忍辱负重”,这张脸实在很适合被……

    库洛洛把她的不满听得明明白白,心情急转直下,“怎么?”

    伊洛丝稍一扬眉,反手掐过他的下巴,拉近,附去耳边小小说了句话,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作结尾。

    然后仿佛无事发生,继续正视前方,悠闲地走着路。

    “…………”库洛洛的步伐也很正常。他像没反应过来那样镇定,甚至还能抽神去思考,实在摸不准她害羞的界限在哪,阈值怎么时低时高。

    他脱件上衣她都要脸红,句子稍微荤一点就受不了,换作她主动,这种话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这么想着,本着实验的态度,库洛洛试了试。

    他俯首凑去她耳畔,轻轻说:“好。现在就可以。”

    她玉白的耳梢立时被冬日寒风激红了,红了大半,几根发丝绕在耳上,像不堪折的细细花枝。

    伊洛丝推了他一把,仰起脸嗔怪道,“你有病呀?”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库洛洛缓慢地移开目光,转去看一根电线杆,“……啧。”

    ……

    屋子里光线很好,给桌面镀上半层金色光晕。冷寒被墙壁,玻璃无声地吸收干净。

    这会儿一暖,才反应过来外头的霜冻。

    伊洛丝拉开椅子坐好,捂热了的手捧着脸蛋。一点光去描了她的眉毛,鼻尖,抖进潋滟的眸光里。

    她看他:“天好像一下就冷了。”

    库洛洛坐在她旁边。

    这间会议室没给他留下什么美好回忆,但历历在目的场景,他现在觉得轻飘飘得像毛毛雨,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总是只穿一件薄外套的人没回答冷或不冷,只说:“一区的雨不算大,胜在下得久。”

    他问她:“你不喜欢冬天吗?”

    “喜欢的。”伊洛丝肯定道,想了想又说,“其实不是。我喜欢的是和冬天截然相反的东西。可这些东西放在冬天才招人喜欢。所以没办法,只好喜欢了。”

    库洛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了。

    “你呢?”她问。

    他一手屈肘横在桌面,面庞正迎着光,模糊了神情,“冬天是最有希望的时候,内省,死亡,准备再生,很蓬勃,我很喜欢。”

    伊洛丝这时是赞同的,“冬天最有生命力,一切都将发而未发。进入春天,就是消耗了。可话又说回来,永恒轮回和注定短暂的,哪种更糟呢?”

    “我不怕轮回。”

    “要看尺度吧。”伊洛丝勾起一点唇,轻眨了一下眼睛,“放大到整段人生也许没什么好怕的。如果是你最讨厌的记忆,只那一段?”

    他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倾身,在唇上很轻地落下一个吻。

    “那也不会可怕。”

    库洛洛坐正了,“重复是喜剧的构成要素,也许我会笑出来。事实上,只要活下去,我相信我能找到办法。”

    “你觉得这会更糟?”他问。

    伊洛丝摇摇头,明确道,“后者更糟。”

    他们俩走得慢,没聊多久,门外就传来了三人的脚步声。

    侠客已经回了家。芬克斯和飞坦叫来了富兰克林。只他一个看起来像认真合格靠谱的探员,甚至手中还提着文件夹——

    “这是?”伊洛丝歪了歪脑袋,头发散下来一点。

    “是派克的部分。”富兰克林解释道。他把文件递去,也坐了下来。

    她略一愣,笑着接过,垂目开始看。没翻两页,情绪就肉眼可见地欢快起来。

    库洛洛清楚,至少他走的时候,那里面没什么特别内容。派克一路调取的记忆线索,从不寻常的冲击波开始,只能坚定确有蹊跷,是人为的。但没能顺藤摸瓜找到目击者。痕迹也全被冲毁了。

    他打破了安静,“发现什么了?”

    “派克真的很棒。”东西不多,伊洛丝很快过完,抬首看他,“简洁明了,看着舒心。”

    “……只是这样?”库洛洛的眼神微微闪烁,神色不明地问,“那为什么不夸我?”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吵,目光扫向另三人。

    望天的望天,摸手的摸手。

    伊洛丝合上文件,指尖轻轻点着封面,“你们的方向没错,他们的确有声东击西的可能——用大动作吸引注意力,混淆视听,趁机处理矿脉上遗留的其它问题。只是光凭我们的人数,加上不凑巧的时间,反而分散了主力。”

    “还有一线希望,交给揍敌客的团队吧。”

    她问:“除此之外呢?”

    “剩一些和案子没太大关系的消息。”富兰克林端肃坐着,像块磐石,声音也内敛稳重。

    他说,“林恩没有参加阅兵仪式,是长子替他出席的。那时候还没有生病卧床的消息传出来。”

    芬克斯接过话,声调较前者高昂了不少,“我们一开始怀疑有人趁乱控制了他。毕竟林恩越来越服老,暗处蠢蠢欲动的力量也越来越多了。比如……”

    “德拉科。”飞坦见他半天想不出人名,嘲笑地看了他一眼。他淡淡补充,“他只是最显眼的。其实谁都知道政权要交迭了,都想捞点油水。”

    芬克斯朝他吹鼻子瞪眼了一番,然后像切换人格那样,瞬间又如常地看回她,“啊对,德拉科,那个刺头。我和飞坦借着阅兵的人潮,偷偷潜进宅子附近探查情况,才发现林恩只是病了。”

    他顿了顿,“肺炎,吸入性肺炎,还挺严重。也许是吃面条吃呛了。”

    听到这儿,伊洛丝却微微一愣,重复了一遍,“吸入性肺炎?”

    虽然没有人为他的幽默感鼓掌,芬克斯还是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是,半夜突然发病的,结合时事,我推断他是被莫罗的架势吓得不会呼吸了。”

    “……”“……”“……”

    伊洛丝失笑,眼睛一弯,煞有介事道,“有道理。不过,我也有一点猜测。”

    “什么猜测?”库洛洛问。

    “我怀疑林恩患上了神经退行性疾病。”伊洛丝说,“因为上次汇报的时候,说他……”

    “语句重复,动作僵硬,像木偶人。”库洛洛也记得,“两者有关?”

    她说:“如果形容没夸张。”

    芬克斯立刻认下,“绝对不夸张。”

    富兰克林点点头。

    伊洛丝嗯了一声,“确诊的患者,记忆、思考和行动能力会受到大幅影响。再然后,大脑萎缩,神经元大量死亡。“

    “至于吸入性肺炎,芬克斯没理解错,就是食物或其他物质吸入气管引起的。这意味着吞咽障碍或反射功能失常,是这种病的常见并发症。”

    她娓娓道:“林恩还没老到吃不了饭,免疫系统也不差。这种目前还找不出病因,也许和基因相关的自体性疾病,最有可能。只一个问题,病程进展太快。”

    库洛洛接着问, “病程?”

    “通常十年以上。”伊洛丝偏过头看他,“大半年前我见过他,挺有中气。吞咽障碍应该出现在晚期。”

    这次消息传出,大概是已经找过阿尔贝尔,但贝尔爷爷向来恨不得林恩早点死。

    哪怕说动,最后发现和遗传递质有关,他也束手无策。

    “可是十年和半年也差太多了。”芬克斯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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