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其实动过策反的念头。

    哪怕没从普索那了解幻影旅团的实力,这也是最简单的解法。

    伊洛丝筹谋的是时事,直白地说就是一时兴起。她凭空长不出自己的人手,搬现役救兵是必要的。

    他若把这一行人收为己用,只要人在她身边拖延进度,到计划完成得七七八八,接下去她想怎样都行,碍不着什么。

    塞勒也确实朝这个方向行动了,第一步是深挖每个人的过往。

    不查还好。

    一查发现,库洛洛被五区选中的时间段恰发生了一件大事——念力实验案被侦破。这本身没问题,但拿到证物针剂、受了伤、被带回一区的,恰好是伊洛丝。

    斗兽场经历的交叠,反正塞勒不觉得是巧合。

    细究下去,父亲说隐隐能从当年经手的人里发现大长老的影子。

    库洛洛为什么要集结一支强力队伍,伊洛丝为什么能准确地挑出名不见经传的一队,似乎有了解释。

    克洛看中了他,潜伏五区。磨炼,渗透,或为了不时之需。

    小孩做什么都方便,与此同时,也是最无法掌控的。但,不需要掌控,克洛只是种了一个因,结出什么果都能接受。按目前的情况看,是颗好果子。

    不过,就算如此也不是无从下手。

    直到金門那晚,这果子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了。

    真要命。

    接送上下班?

    ……走路送?

    咚咚咚的脚步声乱糟糟回荡在楼道,因为节奏不协调。

    伊洛丝忍不住抬头看他,就看到凌厉的下颌线和放松的唇角,刘海的参差光影掩了半面,露了半张冷脸。

    他应该是真的很怕迟到,大步一迈越走越快,主要还拿手推着她,带着一种也不让她迟到的使命感。

    塞勒感觉到视线,侧了眸,步伐跟着慢了,“嗯?”

    “我像你的手提箱。”她说。

    他喉咙里绕着模糊的笑音,此时才反应过来似的收回了手,“你走你的。”

    ……

    淮同已经把统计的粗略信息传真过来。

    伊洛丝慢慢对比两张表格,扶着脸的手缓慢向上,揉了揉太阳穴。

    重合度没有她想象的高。

    看到纸她才想起来,拍下带走,也不一定留在自己身边,大把人是拿去送礼。这部分不可能有记录。亦不能在有确凿结果前大肆询问,可能会引发一系列舆论,恐慌于未知。

    尽管她手上的证据不够漂亮有力,和霍尔初步沟通后,他们俩一致认为,毫无头绪的排查阶段,多一个切入点,就像在黑暗里摸索时亮起了微弱火星,是有意义的。

    不仅如此,这个发现如果成立,虽然是三区犯错,稍加利用,也许会有意料之外的好处。

    伊洛丝想了想,指尖在手机按键上敲打,多发了一条短信。

    朱莉医生比她父亲忙,她的日程被无休止的工作填满,没时间出来共享一餐。

    克洛说没关系,去医院食堂简单吃点。

    他们坐在角落的长桌,周围是来往匆匆的医护人员,空气中的交谈声不大。紧张的氛围下,饭菜升腾的热气都被弱化了。

    伊洛丝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了一个双层塑封的袋子,里头赫然是那个没什么关注点的笔筒。

    朱莉低头吃饭。她则慢慢开始她的解释。

    “病例集中在一至四区,数据分布的中心却没有指向三区,这不符合病毒入侵的常规模式。我想了很久,什么是内区特有的。”

    朱莉将食物咽下,目光扫过她手里的塑封袋,又颇疑惑地看向她,带着好奇的踌躇问:“笔筒……?”

    伊洛丝咧开嘴笑,“不是不是,是雨。近三个月以来,只有内区下了雨。”

    朱莉捧着碗,微垂眼帘,认真地看着她,“雨水虽然无法生成病毒,但的确有可能转移病原体,这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暂时还没有发现任何下水道系统或饮用水受到污染的迹象。”

    说完,她仍慎重且富有耐心地问,“你指的是?”

    伊洛丝点点头,回答道:“我关注的是长时间降雨后,空气湿度的变化。”

    她的手隔着袋子,仔细地将笔筒立好,“我受过相关训练,记忆力也还可以。我能确定它的表面和购买时有不同。”

    “细小的颗粒感和体积的微妙变化,很像是在湿度高的环境中吸水,膨胀,分解的表现。如果有病原体残留,就有可能在此时释放。”

    见朱莉医生抬起眼睛,面露难色,似有疑问,伊洛丝进一步说明了自己的猜想,“我知道生物岩性质稳定,不易氧化,也完全防水,正因如此才无需涂层保护。我怀疑这一批次的材料在制作流程上出了问题,最终导致了纳米级别的结构缺陷。”

    她脉络清晰地继续为这番推理补充论据,“结合生物岩的主要用途,譬如临时建材,家装,储物,少有长时间接触潮湿空气的可能,个体病例也许之前就存在,但不会引人注目。如此,疫情在一场延续了大半个礼拜的降水后集中爆发,就有了解释。”

    伊洛丝侧过脸,视线移到一旁的父亲身上,“一个月前的拍卖会,使用了不少生物岩制品,这才有了值得被关注的规模。除此之外,还有大面积生病的郊外工厂员工,他们亦是生物岩的受众。反常的感染方向也合逻辑了。”

    克洛略颔首,中肯地评价:“关联存在,需进一步调查。”

    伊洛丝愉快地嗯了一声,转向朱莉,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充满期待,“但……我学得不深,所以想和你请教失误的制作流程产生新病原体的可能性。比如尸体清洗和消毒后未被完全去除的微生物,会不会与制作过程中的某些物质交叉反应,促使它们突变?”

    朱莉的眼神中总算透出兴趣和喜悦,注意力也从盘子上完全挪开。

    “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她轻轻把筷子放下,肯定地说,“我没有听说过生物岩会产生这样的问题,但考虑到原材料的特性,交叉反应在理论上成立,值得更深入的研究。”

    然后,朱莉开始有条理地分析其中的不足,“我们期待的病毒传播模式是从某一初始点逐渐向外扩散,类似涟漪。目前所见的分布虽然异常,却不一定和降雨存在因果关系,内区最近反常的人员流动不少。”

    她停了一下,再次看向那个笔筒,“关于你的观察……也可能受到很多其它因素的影响,除了制作过程、还有使用过程、存放环境等等,还需要设计更多的实验来证实。”

    “好,我明白。”伊洛丝干净爽利地回应,还算满足地扬起一个笑。

    她眨了眨眼,看向父亲,眼里闪烁着光彩。

    ……

    库洛洛握着手机,仰面躺在床上。

    窗外的日头斜照,投进来两块矩形的白光,像有人劈开了天空,流了他一身又白又温的血。

    她的“下午联系”被落实为一通电话,有关林恩。

    此时说到他数病缠身,不论能不能熬过,实权已经摇摇欲坠,明年春天前注定下台。这意味着人事配置的重组,以及更重要的,一个改变决策方向的好时机。

    呼声最高的不是他的长子,大概因为年纪实在不小了。

    黑马是雅各布·莫里森。

    “二区的事,本来也不是我能管的。”伊洛丝清亮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但经此一事我又多了点疑心。霍尔说他的人办不到,让我另请高明。”

    库洛洛就笑,睫毛垂下去,唇却翘起来,不知在想什么,“又是二区,他们还没把家捂热呢。”

    “不一样,他们大摇大摆地回来了,露了面,正好有利于偷偷摸摸地返回去。塞勒在边界的眼线已经撤走了。”伊洛丝顿了顿,“这次任务简单,去剪林恩和雅各布一人一撮头发。”

    “……”库洛洛明确感觉喉咙一卡,明白为什么霍尔直截了当表示办不到了。

    不过二区权力真空的局面下,各方势力僵持,反而比平时更易出现能利用的机会。这大概是她有此打算的主要原因。

    伊洛丝已经开始讲注意事项,“人不宜多,既然飞坦和芬克斯去过,就还是他俩,一回生二回熟。”

    库洛洛平静地插话:“侠客一起。他去定位雅各布。”

    “不需要。”她回绝得干脆,“二区只是奖励项。人越多风险越高,不值得。”

    他还没想好怎么反驳,伊洛丝又说,“侠客有别的任务,厄莉传来了好消息,她拿到希拉——也就是第四位领袖的毛发样本了。叫侠客去取,他识路。等阿飞他们的成果一同送检。”

    “嗯。”库洛洛虽然不满意,但没发现问题。接下来还得协助判断三区的情况,他也没什么时间。

    “辛苦了。”她声音软了点,像初生的嫩叶子,音波震得他耳朵发痒,“投机取巧的办法我已经试完了,都行不通。总之脚踏实地地先找出药物的有效成分,然后,就看三区的结果。”

    “我相信你。”她说,“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玩啦。”

    “很快。”他说。

    手机没了声音,从枕上滑下去。库洛洛闭着眼睛,和暖的光压下来,像要把他压扁似的。

    他毫无防备地被汹涌而来的真实感淹没了,以致冒不出一点质疑。全身心都自然地认同她就是这么想的,而他的回答一样真诚。

    好简单,不可思议。

    从踏入一区的第一秒到这一秒之间,他的每个行为,想法,决定,全想得起来,却都飘飘摇摇地模糊了。仿佛蒙了层遮天蔽日的鹅毛大雪。

    他记得大雪后会很冷。

    然后等云下薄了,天空会浮出一层新皮,太阳强劲地发威。伴随哔哔剥剥的晶莹音乐,霜雪解冻。被冻死的小虫早化作肥料,万物生长。

    雪总会化。

    不化就改变计划,在冰川上建一个新世纪,总之他是不怕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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