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胶唱片的曲音悠转至房梁,二楼紧闭的房门这才开启,屋外的旋梯年久而踏足声啷啷,梁上的紫藤阻在身前被茧指掠开,男人侧了侧身子却还是勾到了藤上的花瓣。

    鹤定离将店里收拾了一番之后刚准备躺下去就听到了棋门前的迎客铃响了起来;只见光影消弭之处,男子与尘光同染。

    鹤定离看着林书衣笑了笑,将书本放在了一旁的茶桌上打趣道“我们孤高的大神终于出山了。”

    “我只在上面待了一天,而且并没有要继续待下去的打算。”林书衣将留声机的唱针拨到一旁,屋内便只剩下了电扇的呼悠声。

    鹤定离看林书衣不慌不忙地走到茶台前,然后熟练的翻开茶柜桌找出茶叶开始煮茶,有些无语道“大哥,你能不能有点幽默细胞。”

    林书衣点了点头“如果生理允许的话。”

    鹤定离自认是能言善辩的,但是每每碰到一本正经回复自己的林书衣都会觉得挫败“我刚赚了200块,你今天来结工视察不会免费吧。”

    林书衣趁着装茶的间隙瞅了一眼鹤定离,然后点了点头表扬到“嗯,很棒!不是免费,有酬金的。”

    “哦。”鹤定离看林书衣专心做事还不忘损自己两句,重重地呼了两口气后又躺了下去。

    店内沉寂了半响,林书衣倒了一盏茶递给鹤定离“所以你做什么赚了两百块。”。

    “店里不是有一台造型很是独特的相机一直没有卖出去嘛!”鹤定离懒懒散散地躺在摇椅上说着,然后抬手指了指格窗处的壁橱。“那不,正好在你下来之前卖了出去;说来也奇怪,这台相机居然独立收费,钱是直接付给设计师的,我还是头一次见......难道是有后台的挂名设计师?”鹤定离将茶一饮而尽,便顺着茶盏边缘盘索着。

    林书衣笑着接过鹤定离手中的茶盏,免得他将这茶盏摔了还得赔钱。

    “不对啊,以季叔那挑剔的性格怎么会允许无名无姓的设计师挂名呢,这不是砸招牌吗!那既然是出名的设计师为什么又不挂上招牌呢?”

    鹤定离越想越不对劲,思索半响后,他噌地坐起身走到琉璃灯处,拿起一张照片看了看然后又走到了橱窗前,指着那处空了的黑绸面问道“所以那个奇葩的相机是你的手笔!我就说嘛,这里的设计师一个二个把市场销量看得那么重要,怎么可能设计那么奇特的东西。”

    林书衣将装着洗茶水的茶盂提起倒在茶壶上,冲洗浸淋着“去年在老房子里找到的,本来是想翻新的,但摔得太严重了,就改造了一下。”

    鹤定离指着琉璃灯的挂墙照片问道“那这被改得不成样的相机其实是可以照相的?”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原来那些被他判定为过曝的胶卷里,还有一张光感恰好的照片。

    “那你明知道相机里面有胶卷为什么不取出来呢?”其实鹤定离也很好奇

    “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体。”

    “哦~原来是艺术的附带品啊。”鹤定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你一学建筑设计的,在这里挂什么名啊!”也许是刚才的茶有些烫口,所以鹤定离说话有些大舌头。

    “我并没有挂名。”

    “那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看‘艺术’的传递周期是多长,不过现在看来比我的预期要早很多。”林书衣拿起壶笔在茶壶上清扫着。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为什么总是想些抽象的东西......”鹤定离看林书衣依旧不紧不慢地温着茶壶,有些耐烦地挥了挥手“哎呀,好了,这季叔每天都拿着他的茶壶不撒手,不差你这一泡茶。”

    林书衣将茶具收拾好之后,又到了一杯凉白开递给鹤定离。“随手的事儿。”

    鹤定离小啄了一口发现水温不烫之后才大口喝了起来“算了,懒得和你掰扯,我刚给季叔打电话了,他说后天才能回来,也就是说我们得守到明天等着看店的人回来才行。”

    “是你才对,我一会儿就回去了。”林书衣将画好的手稿垒齐后放到了收银台上。

    鹤定离仰着身子看着休息椅上的林书衣道“你才来一天就要走!”

    “一天就够了。”林书衣如是说着。

    “我看你自从回了那乡下之后就离不开了,怎么,有东西捆着你啊。”

    林书衣走到琉璃灯前将那张照片取了下来,回答道“或许是吧!”

    鹤定离看着林书衣出神的模样,突然又想到了今日买走那相机的女生,他抑制不住好奇心便问道“林书衣,你是不是在外面欠过什么风流债啊!”

    林书衣回过头蹙着眉问道“风流债?为什么会说到这个词?”

    鹤定离细细回想了认识林书衣的这些年,他发现不论怎么穿插他都想象不出来,林书衣能与他人有情感纠葛,所以他只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是愚蠢“罢了,当我没问。”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不然赶不上回去的班车。”林书衣看了一眼角落的落地钟,便起身整理着因为坐卧而折皱的衣角。

    鹤定离坐在躺椅上很不老实,一直不停地调整着坐姿,此时更是坐立难安,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可是你真的要呆在那里吗?万一又被找到了怎么办?”从鹤定离紧蹙的眉头能够看出他对这个问题的态度。

    林书衣这二十来年一直都在逃避,所以失去了很多东西;他知道找回很难,但是他还是想要试试“那本就是我应该承受的。”

    鹤定离还想说什么劝阻一下,只可惜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听着银铃响,看着孤客去。

    待林书衣走后,鹤定离将琉璃灯处空了的夹子取下后,自言自语道“被遗弃的回忆终究还是被找回了。”鹤定离说完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然后打了一个寒颤“咦,我肯定是被这电风扇吹凉了,吹凉了。”

    ......

    鹤定离是高中晓得的林书衣;因为那时候的他刚回国又是插班生,只在其他同学的口中了解过林书衣;那时的他觉得林书衣就是一个脱离世俗的奇人;不过也仅仅如此,因为林书衣高二那年突然消失了,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任谁也没有一丁点关于他的消息;

    鹤定离再次遇到林书衣是在北城大学的校园里,起初,鹤定离觉得林书衣是一个怪人,所以并不想要和他打交道,但因为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他俩才慢慢的熟络起来,接触之后他才发现林书衣这人不止于表面那般孤高、不谙世事,他其实比任何人活得努力、勇敢。

    ......

    太阳已经开始落了,但热空气中的温度却依旧没有降下来,小风灼灼带着一丝清香和几卷热浪;

    长巷的白石壁处立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下不时还传出物品刮蹭的声音。

    长发半挽的女子拿着纸扇不断地蒲扇,想要给身旁满汗的少女一点清凉“你累了的话,我可以接力!”

    文言念看着白墙上刮蹭上的血痕,磨砂的力度就更大了,她摇了摇头回绝道“不要,你都受伤了。”

    黎南絮刚要回答她什么,身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文言念看着黎南絮转去墙角的背影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喂,陈老师。”

    “欸,黎南絮,我是陈老师,我听说你昨天就搬出宿舍了,那今年的绘意赛你不准备参加了吗?”

    “参加的,只是我在校外住更能静下心来创作。”黎南絮在校成绩虽然很好,但因为从前都在忙学生会和画室的事,从来都没有接手过她派来的任务,所以辅导员一般也不会主动和她联系,今天这个时候打电话必定有事“老师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哦,是这样的,你看南絮你们今年也大四了,全国大学生绘意赛也是最后一次了,但是呢,你们寝室的三个同学最多也就苏婉婉去年得了个百名,得了个挂馆的机会,李依玲和何云呢连百名都没有进,这次要是再没有名次,不要说秋招了,最后毕业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适合的工作。”

    “所以陈老师你想说关于绘意赛的赛制问题!”

    “嗯,老师就是想说让你带带李依玲他们,今年就参加个团体赛吧。”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黎南絮还记得某年的奖学金申请,陈丽丽将黎南絮带到办公室诉说另一个学生的家境如何贫困,让她退出申请,将第一的位置腾出来让给那位黎南絮并不知晓的同窗;

    “老师这不是来问你的意见吗!不过团体赛的事你可以先想想,毕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那老师就先说到这了,还有事就先挂了吧。”陈丽丽好事,爱当和事佬,还总是想要平衡手下的学生资源,所以对一些落后且爱表现的学生极其照顾。

    黎南絮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只觉得空气更加闷热了,她有些失力地靠在墙上,看着地面上曲折的青瓦影发着呆,直到有人从身旁路过才回过神;

    她看了眼墙头冒出来的绿叶叹了叹,然后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回到了原处。

    “人......去哪里了?”黎南絮回到原处之时就只剩下了行李和摆放在墙下的黎南絮新买的丙烯颜料。

    黎南絮倚靠在原处守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风风火火跑来的文言念“我刚去买砂纸和隔氧漆了!”说完她还提高了手里的东西展示着。

    正如黎南絮方才说的,这片地带除了景观就是铁栏围住的小区,根本没有店铺“这里?买砂纸和隔氧漆?”

    “嗯,刚才你去那边打电话的时候路过一个先生,他告诉我那个无名设计铺有,所以我就去买了。”

    “先生?”这一下午的相处黎南絮也算是对文言念有了一些了解;这女生虽然说话没头没脑,但乐在单纯,问什么答什么。

    “他说话很像以前教我书法的老先生。”文言念抬头看了一眼黎南絮接着道:“他还说:踩踏墙面是破坏公共设施的行为,和你说得一样。”

    这么说来她方才确实看到一个人从右侧离开,那人走得很快,路过黎南絮时身后是还带着风,那人也不知道是从那里蹭的花瓣,因为走得快还将衣上的花瓣落在了她的脚下;不过那个背影看着俊逸,怎么也不算老。

    ......

    南方的小乡多散居,南乡却不一样,多是成排的白墙青瓦楼依渠而居,街面多石台铺设,俨然一副古城的模样;南乡小道多伴窄溪,窄溪多分支,所以入乡的路也许多。

    乡路延绵,意缱绻;溪柳拂晚,雾潋滟;林书衣前进的步伐很快,丝毫没有因为沿路的风景而多做停留。

    小院清和,跃层而高,檐卷落惊,漾池雀轻;

    “妈,六点半了,你是不是该下班了!”高马尾少女站在门槛处仰头冲着阁楼喊道。

    向新兰看了眼已经落到山顶的太阳,停下了手中的画笔,透过围栏缝询问着“你饿了吗?”

    向珂珂看自家妈妈并没有要下班的意思,便有些不耐烦“没有,就是在这里呆烦了。”

    “那你要先回去吗?”向新兰站在围栏处看着向珂珂。

    “哦,那我将向晚因也带回去了。”向珂珂背上挎包后便走到了外廊处将蒲团上熟睡的孩童摇醒。

    将自己圈成一团的向晚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地询问着“书衣哥哥回来了吗?”

    “谁啊......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向珂珂说着就开始收拾矮桌上的木玩。

    向晚因往着向珂珂身后望了望问道“那妈妈呢?”

    “还有工作,晚点回去。”向珂珂看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有些烦躁地背在了身后。

    “我想等妈妈。”向晚因眼睛被揉得红红的,刚打了哈欠还带了点雾水。

    向珂珂皱着眉头,尽量轻声细语地说着“妈妈下班可能会很晚,没时间照顾你。”

    “我可以和书衣哥哥玩。”向晚因做起来之后又盘了盘腿,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向珂珂才来一天,她哪知道向晚因口中的书衣哥哥是谁,而且本来就很排斥乡下的她,在这院中呆了一天也有些烦了“我叫你跟我回去。”

    “我不要。”向晚因许是被向珂珂的声音给吓到了,所以撅着嘴巴很委屈地说着。

    向珂珂看向晚因要哭不哭地,便压着自己的情绪重新问了一遍“我再问一遍,你要不要走。”

    向晚因虽然极力憋着,但止不住眼睛大,所以眼泪顺着圆溜溜的小脸就流到了脖颈“不要。”

    向珂珂看向晚因对自己哭喊着,一整天的不愉悦瞬间就爆发了出来“向晚因,你是不是以为你比我小就可以依着你啊!”

    正在二楼赶工的向新兰听到喊声立马就跑了下来“怎么了,你们俩。”

    向晚因看到妈妈的一瞬间就哭得更大声了,立马伸开双手要抱抱。向珂珂看了向晚因一眼然后红着眼睛对向新兰说“我要回北城!”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只有几缕橙光从山林间透出,小院门前又是台阶,向珂珂眼里满是雾水一脚就踩滑就坐在了石阶上,尽管石阶上有许多浅草但她还是觉得屁股被顿得生疼。

    向珂珂本来还在气头上,现在摔倒好像丢脸更多了一点,所以离开的脚步又加快了一分。

    林书衣刚推门进来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红着眼眶想要夺门而出,于是他默默地偏移了眼睛尽量不去看她。

    向珂珂看着突然出现地林书衣顿了一下,然后看对方并没有像乡里其他人一样好奇地打量自己,便轻吐了一口气从他留出的门缝里离开了。

    林书衣看小女孩离去之后才进小院,然后就看见站在院中踌躇的向新兰。

    “小林帮我照顾一下晚因,我等会儿回来接他。”向新兰说着还安抚了一下蒲团上的向晚因。

    林书衣就势蹲坐在蒲团旁边,向晚因因为没有要到妈妈的抱抱就攀到了林书衣怀里。

    林书衣就这样坐在地上抚着他的背,安抚着,直到怀中的小团子睡过去......

    长亭卷帘顶,红案百合粥。

    “小心烫。”林书衣专门腾出了长亭中的矮茶席给向晚因当饭桌,以免桌面太高他够不着。

    向晚因醒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但他也不吵不闹,坐在厨房的蒲团上静静地等待着,现在坐在茶席边也很乖巧地自己呼着热粥“书衣哥哥,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孩子?”

    林书衣低头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向晚因,便端着自己的碗坐在了向晚因的对面“在我的印象中,你没有做什么很坏的事。”

    “那为什么姐姐不喜欢我!”向晚因眼泪汪汪地看着林书衣。

    林书衣并不是情感专家,他甚至都不怎么与人相处;只是他知道外人没有妄测他人的权力“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她。”林书衣将餐纸叠得方方正正的,然后递到向晚因的手里。

    “那如果姐姐真的不喜欢我怎么办?”向晚因捻着纸巾将嘴撇得高高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都淌鼻涕了。

    林书衣看向晚因并没有要拧鼻涕的样子便将粥移到了一旁“那就问问你自己喜不喜欢她。”

    “嗯?”向晚因听完林书衣的话懵懵的,但他又觉得林书衣说得很有道理。

    林书衣看他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便拿过向晚因手中的纸搁在了他的鼻眼处拧了拧“吃饭吧。”

    ......

    待向新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饭后了,向晚因好像也消气了,因为此时他正缠着林书衣跟他玩游戏。

    “妈妈!”向晚因满脸期待地看过去,但又想起自己应该生气,所以就撅着嘴抱着小手背过身不理向新兰。

    今日温大,向新兰应该是急忙赶来的,所以满头大汗,看着有些疲惫“谢谢你啊小林,帮我照顾晚因。”

    “没有,他很乖,也不闹。”林书衣将放凉的白开水递给向晚因,向晚因犹豫了一会还扑腾着腿给向新兰让了座。

    向新兰笑着揉了揉向晚因的脑袋“你不是去给无名做收尾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无名那边的街道早就做了收尾工作,今天只是去做些新设。”说到这林书衣突然又想到回来时看到白墙被人踩踏的事情,沉了沉气。

    向新兰接过向晚因递过来的水咕噜了两口“对了,老绣坊那边的楼今日竣工了,过几天我也就搬过去了,你那阁楼我会给你收拾好的。”

    向新兰本身是学服装设计的,毕业后在北城待了十多年也疲了,所以离婚后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南乡开阔彩绣服饰。

    “原来已经一年了吗。”原来他已经回来这么久了!林书衣如此想着。

    “是啊,我看你这一年也挺忙碌的,又是设计校区又是改装老宅的还要是不是往城里跑一下做工作交接,就连那老古董的绣楼都是你指导修缮的,我看你也该休息休息了,说不定好运会来哦。”

    林书衣盯着远山顶的落霞自语道“或许能休息一会儿吧。”

    日落月将起,蝉鸣宁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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