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可以滚了。”

    清淡的声音如雪子一般,从那个死而复生的少女口中发出。

    弟子没敢回头,起身欲跑,又听到身后有一点点笑声。

    “谢谢你,荆川。”

    “一年之后,不要去秘境历练。”

    这两句话像雪球一样压在弟子心头,他摩挲着腰间的玄铁令牌,那里明明写的是“荆十九”,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也的确有去秘境的打算。

    然而起死回生的事都发生了,他听人家两句劝也没什么。

    “我记住了,谢谢姑娘。”荆川转过身,低首行了个谢礼,又踩着雪飞快跑走了。

    后山一下变得空寂,阿银开口道:“说破天机,要背因果的。”

    金絮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她如今已经见惯不惯,“那又如何?我要做的事本来就是有违天道。”

    比起改变这个小弟子的命运,逆转慕长玉的命运要更难。

    她记得荆川,是因为他死在秘境里,还是慕长玉收的尸。

    金絮脱掉身上繁重的刺绣嫁衣,同阿银道:“逆子,怎么不接着装哑巴了。”

    小猫有些尴尬:“看来你猜到了,没错,我是书灵,也是我把你拉进这个世界的。”

    正因如此,她不受这个世界的规则所约束。

    这一点,是在解了反吞蛊后发现的,那时金絮心急手快,咬破指尖滴到元帕上,想糊弄照月白。

    然而,指尖的疼痛只有一瞬,等她回头去看,伤口竟然愈合了。

    金絮以为是巧合。

    趁慕长玉不注意,她又用灵力在手背偷偷划了一下,渗出血来,可过了一会,又复原如初,只是愈合的时间比咬破指尖更久。

    正是因为这个发现,她才会对慕长玉说出那句:“要是照月白让我们自相残杀,你一定不要心软。”

    因为我好像,可能,不会死。

    金絮也不确定,毕竟这都是小打小闹的皮外伤,她被照月白所擒,拿金簪自戕也是存了死志的。

    只是未能如愿,又活了过来。

    金絮感慨道:“现在,是我说了算。”她从穿书以来,一路天坑开局,被人当狗一样追,终于迎来了属于她的金手指。

    晚是晚了点,但有用啊。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她问阿银。

    小猫哼唧一声:“因为反吞蛊,你和慕长玉绑在一起,你受的伤虽然对你无效,但转移到他身上,就是实实在在的。”

    金絮:“……”

    惨还是小反派惨。

    被人丢在雪地里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临安城的年节,年幼的她打开金府大门,碰见了在风雪中踽踽独行的小乞丐。

    小乞丐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在风雪中愈发明亮。

    他躲在屋檐的灯笼下取暖,她递了一串糖葫芦给他。

    梦里的画面很真实,像亲身经历,金絮不禁问道:“我是不是从前也穿书过?”

    只是每次回到现实,她就会忘记。

    阿银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在什么契机下我会穿书呢?”金絮蹲下身,抬手挡住落在小猫头上的雪花。

    阿银叹息了一声又一声,它也不想当大漏勺,但更不想骗人。

    “这个契机与慕长玉有关。”

    阿银吸了吸鼻子:“每当他想死的心达到巅峰,我就会引你而来。”

    金絮怔愣在原地,她仔细想了想,给糖葫芦的时候,是慕长玉六岁,流浪在外无人可依,那天临安城里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过年,只有他最孤独。

    第二次穿书大约是四五年前,慕长玉十三岁左右,那个时候他又发生了什么呢?

    金絮戳了戳阿银的小脑袋:“你说。”

    阿银揣手,老实道:“那小子十三岁的时候,去了一趟中州。”

    可惜谢氏的大门从来不为他而开,他是现任家主谢唯的长子,却连名正言顺入城的资格都没有。

    “你知道他那枚山鬼花钱吧?”阿银抬眼道:“那是谢唯拿来镇压慕长玉身上魔气的东西,不仅如此,铜钱上的禁制会限制他回家。”

    他永远进不了剑门关。

    金絮不忿:“死老头子花招真多。不过,他为什么非要回去?”

    阿银道:“因为那一年,正好是谢惊尘十二岁的生辰,谢氏格外看重,满城欢庆了整整三个月。”

    “而慕长玉,曾答应同父异母的弟弟,要献上一份生辰礼。”

    “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嘴上说不出好听的话,但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为此,慕长玉特意用傀儡术,捏了一个纸人,混进中州主城,带着他精挑细选的生辰礼。

    然而,那只纸傀儡在见到谢惊尘之前,先被谢唯逮住了,做父亲的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了傀儡的心脏。

    这世上,再高明的傀儡术,一旦被毁,也会伤到傀儡师。

    “被人诛心的滋味可不好受。”阿银接着道:“那小子忍着痛,想躲起来一个人舔伤口,偏又碰到和他有过节的小宗门弟子。”

    “唉,一只孤狼,也会被一群恶犬欺负。”

    他们在城郊厮杀,慕长玉还是打赢了,只是伤痕累累,满身是血,他拨开树丛往外走,最终倒在路边。

    耳边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

    他其实很喜欢看烟花。

    然而,所有中州城的繁华与温暖,都与他这个半妖无关,头顶上的烟火,也从来不是为他而放。

    心口弥漫着被刺穿的疼,他知道杀他的是谢唯,就像他后来知道,在城门口坠落时,接住他的是金絮。

    虽是傀儡,却也共情。

    他从来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在痴心妄想,谢唯杀他,是因为不知道那傀儡背后是他,他要是知道……

    他要是知道,会手下留情吧。

    慕长玉被自己这种愚蠢的想法气笑了,他彻底闭上眼睛,想就此死在长夜里。

    谢家主的剑,真的很疼啊。

    他可以是很好的父亲,但绝对不属于他。

    那一刻,少年没了求生欲。

    阿银说到这里,金絮也想起来了,四五年前,她刚穿书过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从中州回临安的马车。

    那个时节,是中州的牡丹花盛放之时,这种富贵的人间热闹金大小姐自然不会错过。

    她美美看了花,买了特产,慢悠悠回家,路上却出了点意外。

    有人逃进了她的马车里,奄奄一息,来人蒙着黑色面纱,眼睛闭着,睫毛又长又黑,想来长的不错。

    但这不妨碍她一脚把他踹下去。

    金絮是这么想的,无数定律告诉她,路边的野男人不要乱捡,可她还是心软了,只因为少年无意识地拽着她的衣袖,喃喃道:

    “阿娘,别丢下我。”

    “我会听话的。”

    金大小姐也是第一次占这种便宜,想着家里给她备的金创药快要过期了,也没吝啬,不要钱地往少年心口上洒。

    “疼。”又是一声呢喃。

    金絮没管他,有种去找死,弄一身伤回来,怎么没种怕疼啊?

    后半夜,少年发起了高热。

    金絮不想新安置的豪华马车背上一条人命,只好用热茶水粘湿帕子,敷在他白皙光洁的额头上。

    那是她难得熬的一个夜。

    天光将亮时,慕长玉醒了,他下意识找剑,却发现少女翘着腿坐在一旁,手里转着他的佩剑,好整以暇道:“是我救了你。”

    “不用谢。”

    慕长玉垂眼,有些失望地笑了笑,还是没死啊。

    他其实很少佩剑,这次为了送生辰礼,特意打扮得正派一点,却连城都进不了。

    “你不审问我吗?”他看着她:“毕竟是我闯入你的领地。”是他心死后身体求生的本能。

    金絮喝了一盏茶,淡声道:“关我什么事?好了就快走。”

    慕长玉颔首,冷冰冰地抛下多谢两个字,连那柄剑都没要。

    他和剑一样,出现和存在都不合时宜。

    “等一等,这个给你。”下车后,有人从车窗里扔出来一把纸伞,沉甸甸地压在他怀里。

    “下雨了就躲,饿了就吃饭,半死不活给谁看。”少女的声音随着马车远去,看似娇蛮,却句句在理。

    慕长玉低头,发现腰间系着一个小荷包,他摘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竟是一块块哄孩子的糖,应当是五颜六色的,只是他看不到。

    这算什么?

    少年有些错愕,随即扯起唇角笑了笑。

    慕长玉撑开了那柄伞,他向来如此,只需要一点点善意,就能接着活下去。

    “原来如此。”金絮从回忆里抽回思绪,同阿银道:“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是为了救他而来。”

    阿银没再说话,这又何尝不是慕长玉内心深处的自救呢。

    他需要一个理由活下去。

    金絮刚好是那个理由。

    她的每一次到来,都是他漫漫人生里难得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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