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我来助你。”

    一杆银枪从天而降,插入染血的青石板里,稳稳而立。

    刹那间,枪尖充盈的灵气往外扩散,挡下了汹涌的魔修。

    飞鸿道人回头,站在大殿金顶之上的紫衣少女朝他飞来,她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照雪青刚解决完后山的魔物,又马不停蹄来救同门。

    天气阴沉,她白皙的皮肤还是被先前的日光所灼伤,留下痕迹。

    宗门里的小师妹最爱打伞,只因天生有疾,晒不得太阳也淋不得雨水,皮肤娇嫩如花,只有夜间最适合她出行。

    于是世间多了一位簪花侠。

    银枪的锋芒如雪,飞鸿道人并不意外,这件灵器是他亲手所铸,那些适合徒弟的枪法,也是他故意丢给她的。

    有时他在夜间不睡,故意起来耍棍,也是给她一个人看的。

    照飞鸿向来惜才,他看了一眼越杀越多的魔修,狠狠心道:“滚远点。”

    “你又骂我。”照雪青反手握回长枪,在这老头背后防守,只道:“讨人厌的小气鬼,都不舍得给我花钱。”

    “我省吃俭用是为了谁啊?”照飞鸿一扬拂尘,御敌后道:“你一个人吃的丹药就能把我干破产,还嫌我市侩。”

    “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他穿着五颜六色的道服,头发发白,有些滑稽。

    照雪青微愣,终于明白,这些年老头赔着笑脸,斤斤计较,才换来弟子们的吃穿用度与尊严。

    他用他的脊梁骨弯下,换他们昂首挺胸。

    有血溅在少女脸颊,是温热的。

    照飞鸿到底是老了,就算拼尽全力,也不能护住每一位弟子。

    他这个年纪,已知天命。

    ——从护山大阵被内应打开,并破坏的那一刻起,宗门的结局其实早就写好了。

    照飞鸿抖动拂尘,高喝一声:“走!”他用爆发的灵力将弟子们送至殿内,眸光紧紧盯着广场上那座雕像。

    开宗的师祖叫照灵泽,世人称他“灵泽真人”,照飞鸿却固执地叫他舅舅。

    舅舅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仙风道骨,清冷出尘,不识人间烟火,不辨五谷杂粮,只修无情剑道。

    于是,他的生活起居全是外甥负责。为了不再当牛做马,照飞鸿立志给他找个道侣。

    年幼时,他见了合心意的女子都要上前推销一番,说你觉得我舅舅如何?他年轻又貌美。

    得到的回答都是:“嗯……是挺好看的,但不用了。”

    “你舅舅人真好啊,好到有女修摔在他身前,他都能面不改色,抬脚跨过去。”

    “照灵泽啊,我和他同去过秘境,挺有意思的,他打起架来男女不分,只分胜负。”

    “……”

    大龄光棍终究没有嫁出去,照飞鸿却多了个外号:送舅童子。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照灵泽这样的极品,必然会飞升。

    照飞鸿也是这样以为的。

    老者眼眶滚烫,有混浊的热泪洒下,他飞身朝雕像而去,以身聚气,补全了被毁的护山大阵。

    一瞬间,整个广场明光四起。

    恍惚之中,他好像又看见了舅舅。

    “唉。”一声无奈的叹息从雕像里传来,仙风道骨的年轻人现出虚影,他双手插腰,无奈又宠溺道:

    “小飞鸿,你怎么还是步了舅舅的后尘啊。”

    “哭鼻子干什么,过来。”

    直到这一刻,照雪青才明白,那位传说中的师祖,那位四处云游,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师祖,原来一直在他们身边。

    他死后,元神融进护山大阵里,以这种方式,默默守护着他们。

    并非神隐,一直都在。

    照雪青听见了同门压抑的啜泣声,她逼退眼里的泪,一撩衣摆跪下,朝飞鸿道人渐渐消散的身影拜道:“弟子,恭送师尊。”

    她想起前不久才写的每日小记,册子上的墨字张牙舞爪:

    ‘又没钱花了。’

    ‘守财奴照飞鸿。’

    ‘抠门就抠门吧,照飞鸿要寿终正寝,无病无灾。’

    *

    结界如初,但死去的人并没有庇佑活着的人太久。

    那位掌权的魔修少主是个狠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看着好不容易破碎的结界被修复,狂妄道:

    “这世上,连天都不能阻我。”

    慕与鹤摊开掌心,一簇火苗悄然而生,他烧光了那些惨死弟子的尸首,也炼化了他们的精血。

    就连魔修他也没放过。

    疯批的魔头无差别攻击,吸收他人的修为后强行突破,在劫云滚滚中,竟徒手撕开了护山大阵。

    慕与鹤自身也被反噬,鲜红的唇角往外渗血,他不觉得疼,反倒笑得越发放肆:

    “魔将听令,尔等所过之处,焚!”

    溯洄镜藏起来了是吧?等所有东西都烧干净,那不怕火炼的碎片自然就会暴露出来。

    慕与鹤越想越开心,他抬手,用华丽的长袍衣袖擦去嘴边血迹,清透的眼珠里倒映着火光,隐隐泛红,回眸震慑道:

    “今夜之事,不许告诉我姐姐。”

    “她若问,你们随便推一个人出来,让她处置。”

    反正千错万错不是我的错。

    一众魔修单膝跪地:“……”

    “属下遵命。”

    那场火烧了很久,从山门到后山,照雪青被迫领着弟子退到丹房附近。

    一门之隔,照月白在里面炼丹。

    这次的丹药与平时不同,若中途被人强行打断,那炉丹药会毁,用灵力控火的炼丹师也会死。

    而照月白本身就受了伤。

    这些年,他一直在替妹妹寻找那个转机,千辛万苦,终于从秘境中采回了逍遥果。

    这是炼长生丹最重要的一味药材,此果和妹妹一样金贵,过几日灵气就会散,失去功效,只能一取回来就炼化。

    宗门之中,除师父外他修为最高,丹术一道,勤学苦读的他最懂,又与求丹之人血脉相连,是炼丹最合适的人选。

    照月白不顾伤重,毅然决然。

    一切本该很顺利的。

    偏偏是这个时候,宗门遇难。

    那些替他护法的同门也被迫暂时离开,去山门前抵御魔修。

    他陷入了停不下来的僵局。

    与天争命,原是如此的不易。

    他死了不要紧,可若丹不成,大限将至的妹妹也没几天活头了。

    照雪青每一年都在吃药,每一年都比前一年吃的更多,她却笑着把丹药当糖丸,仿佛一点也不苦。

    照月白偷偷尝过一次,差点吐出来,丹药怎么会不苦呢?

    炼丹也很难,极其损耗元气和灵力,他面色虚白,凝着丹炉里初初成形的丹胚,万分焦急。

    这一夜,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许多年以后,能在修真界横着走的照月白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长生丹那么难炼?

    为什么其他宗门的援助来得那么慢。

    这些对后来的他而言,明明很容易,照长老一呼百应,可对当时的他而言,却是遥不可及。

    照月白只是遗憾,他不能同时拥有能力、名望和至亲、挚友。

    他是整个随心宗唯一的幸存者,踩着同门的尸骸上位,得了一个英烈不屈的名号,拿着本属于妹妹的荣光,被其余宗门奉为座上宾。

    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客卿长老。

    而这些好处,是来源于照雪青到死,也没有透露溯洄镜的下落。

    是因为随心宗那块碎片,没被魔修抢走,一直在照月白手里。

    “后来呢?”慕长玉主动开口问他。

    照月白却不想说了,他轻抚已经发白的剑穗,妹妹的手工粗糙,原本也不是为了送给他。

    只是借送给全宗门的名义,送给那一个人罢了,但她到死都没有表明心意,没能穿上嫁衣。

    他看不到她长大的样子了。

    后来,照月白亲手绣了嫁衣,芥子空间里堆满了送不出去的,沾满灰尘的嫁妆。

    他不躲避太阳,故意淋雨,一次又一次替妹妹感受她从前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有好好听她的话,活下去。

    哪怕当一具行尸走肉。

    *

    天上的月亮好像一直都在。

    慕以情第一次和慕与鹤吵架翻脸,是因为一个陌生的正道女子。

    “我说过,降者不杀。”慕以情甩手,暗红色的长鞭裹挟着灵力向弟弟的面门抽去。

    一向在乎脸的人却没有躲。

    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他白皙的颊边,慕与鹤用两指抹去鲜血,抬眼道:“阿姐,不是我。”

    他最多要人死,而不是换着花样折磨人,是他手底下的人不听话,凌I辱了那个女孩子。

    那是一名很厉害的修士。

    如果给她时间成长,慕与鹤直觉,她会成为他的劲敌。

    如今死了也好,他耐着性子解释:“真要说起来,害死她的也是人,不是魔。”

    撕破剑阵后,慕与鹤把放火的事交待下去,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坐调息。

    魔将们继续追击幸存的弟子。

    照雪青以一敌多,还要分神保护同门,以防他们死在魔修的刀下,但凡人之躯终究有限,何况她还是个病人,终有力竭的时候。

    被领头的魔将一掌击飞时,照雪青以为会摔在冰冷的石阶上。

    然而后腰处有人用玉石之弓,轻轻承接住她,帮她卸去掌风的力道。

    她眉间一喜,抬眸看向来人:“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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