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桦城的雨总是下个没完,车窗外向后倒退的港口隐藏在蒙蒙水雾中,连绵不断的秋雨连带着返潮现象到处湿乎乎的,车里都要发霉。

    许时坐在后座,看着水雾蒙上玻璃,又歪歪扭扭的滑成一条曲线。挽起的发丝都有些潮湿,在耳边垂下几捋,带点风情。

    “晚上喝酒免不了,还有一小时才到因南公馆,你先眯一会。”干练的声线在密闭的空间里响起,说话的人从副驾转过来:“到了让敏敏叫你?”

    许时回过头,看了旁边乔敏一眼,转而看向前座:“不用……我不困。”

    乔敏的眼神带点小心翼翼,她做许时的助理还不满一周,这位业界风评不太好,黑料满天,外界皆传她私生活混乱,当红流量到导演监制荤素不忌。这两年资源好了,有传言她被圈内某位大佬包养,不知是真是假。

    好在演技不俗,资源来了也接得住,虽然这几年演的配角偏多,但角色出彩,现在也算稳居三线。

    刚从《纯白》剧组拍摄现场出来,进组半月,这周为赶戏熬了几个大夜,不困是假的,更不用说这两天的戏份都是情绪波动很大的戏,许时眼皮困得打架,但现在她睡不着。

    “周导怎么提前回来了?”垂着眼皮,许时脸上略显倦意:“他这段时间不是在米兰?”

    “本来是抽不开身,但归里回国了。”前座的人转过脸,抿了抿唇。

    “归里?”

    许时微微抬眉,前座那人叫温绥,是她的经纪人,早年闯荡的时候就跟着她了,业务能力强,人也敬业,最主要够拼,有股不顾别人死活的冲劲。

    温绥:“周导的意思是,下个月《空想家》就进组了,你是女主角,又是归里钦点的,正好他回国一起吃个饭,交流一下剧本。”

    归里是圈子里知名编剧,头两年一部《辞树》国内外获奖无数,只要是他的剧本一出品必是大火,只是归里本人为人低调,就连《辞树》获奖颁奖典礼也未曾现身,神秘的很,圈子里除了几个导演知名制片,其他人都没亲眼见过这位真容。归里也珍惜羽毛,《空想家》这个剧本,他打磨了两年,在如今这个圈子里也算是为数不多沉下心来真正创作的人了。

    许时演过一次他的剧本,配角。角色很出彩,凭借这个角色获得好评无数,归里的剧本有个特色,从配角到主角,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直击人心,逻辑到人设完整,单拎出来都有条自己完整的故事线。

    “周导很看中这个本子,指着这部电影冲金梦奖,今天饭局几个制片跟归里都到场,看得出他对你期望很大。”

    话音落,车已经开到南郊,这带是别墅区,路旁满是悬铃木和乌桕,泛黄的叶片中褐红点缀,地上也铺了一路,泡在雨水里隐隐浮动。

    “前面那是周导的车吧!”许时穿过雨帘望过去,大雨里停了辆奔驰。

    温绥眉峰一颤:“是周导。”转而看向司机:“小刘,开快点。”

    车在西班牙风格的建筑前停下来,红瓦白墙,半圆洞门,带弧线的三角窗檐一路延伸,简约的设计风格让它在别墅区一众欧式建筑群中显得并不那么起眼。

    门牌也不起眼,石板上刻着中规中矩的行楷——因南公馆。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桦城的秋雨缠人,细细绵绵的下不大,却也不停歇,这样的天气总让人烦闷。

    温绥已经打开车门,见奔驰的后座上又下来两人,温绥皱起眉头:“他们怎么也来了。”

    “兴耀的人?”许时抬头,看着后座上下来的男人,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听说前两天David专门去了趟米兰,据说是想把他们公司的新人往周导那塞。”

    “新晋小花舒南烟?”温绥语气里带着些难以置信:“周导没必要砸自己招牌吧。”

    周导的戏最讲究演技,再加上归里的剧本,要求很高,舒南烟长得倒是好看,但演技不行,圈子里出了名的新晋“花瓶”,演技被群嘲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现在这二人居然从同一辆车下来,温绥看许时一眼:“情况不简单,有猫腻。”

    许时笑笑:“什么猫腻?没准周导正好需要这样一个角色。”许时长相是冷艳挂的,笑起来却带点恰到好处的风情,身上黑色缎面长裙,收腰设计,两根细带越过肩头,披了件米色羊毛披肩,打把黑伞下车。

    “说出来你自己信?”温绥在边上反驳她。

    许时不和她辩解,总之她不想管其他人的闲事,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够了,至于其他她不该管,也不该问。

    许时把请帖递给保安,等待时间身后一辆银灰色保时捷堪堪停住,许时觉得那辆车有点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阿时,在看什么?”温绥已经在叫她了。

    “没什么。”许时淡淡的开口,收回目光:“进去吧。”

    -

    饭局设在因南公馆二楼包间,推开门,水晶灯投下灯光一片纸醉金迷的景象,红酒香槟,玻璃杯碰撞,人已经到了大半。

    David坐在西北角的皮质沙发上没有入座,身边紧挨着的是兴耀新晋小花舒南烟,舒南烟穿了件米色小飞袖的高腰裙,裙子加妆容将她整个人称的娇小俏皮。

    周导坐在旁边单座沙发上抽烟,David说的眉飞色舞,眉毛都洋溢着愉悦,说到激动处又添加手部动作。

    许时这边听不到周导他们在聊什么,她规规矩矩的从右侧绕过半张桌子,跟身边经过的几个制片打个招呼。

    落座,周导还在沙发上跟David聊天,David说完他又频频点头,脸上露出点笑容,最后许时见两人握了握手,周导的眼神才落到舒南烟身上,指了指她,跟David说了两句,才起身过来。

    “大家久等了。”周导落座,坐在许时左手边。

    “小许来了,这些人你都见过了吧。”

    许时点头,她出道早,在圈子里久了,人也认识的多,今天饭局上的她大多认识,刚刚已经打过招呼。

    David在温绥旁边坐下来,温绥坐在许时右侧,表情虽有克制但几乎未见效果,此刻正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旁边的人。

    兴耀和她们一直是对家,尤其是David,兴耀的王牌经纪人,挖墙脚、抢资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圈子里出了名的,几年前温绥曾经和他在兴耀大打出手,事情火爆成为圈内饭后谈资,后来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David半仰在靠椅上,眼神似乎有些挑衅,越过温绥朝许时举了举酒杯,许时举起高脚杯回敬。

    饭桌上有人问起归里:“不是说今天归里要来。”

    提起归里,许时也来了兴趣,其他人的目光也转过去,饭桌上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周导的回答。

    周导笑笑:“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服务生推开门上菜,白磁盘里红红绿绿的菜品静静的躺在上面,服务生在转桌,最后一盘菜放上圆桌,一道桂花糖藕停在许时面前。

    桂花蜂蜜裹着糯米糖藕,很诱人。

    “归里到了吗?”饭局过去小半段时间,边上有人问周导。

    周导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嗯,知道了……没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本子我看过,既然你有事我们以后再聚。”

    挂了电话,周导说:“归里说他临时有事,今天不来了。”

    饭桌上人发出一声轻叹,许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点失落,她很欣赏归里的才华,也许在演这些角色窥探这些角色内心的时候,也会好奇创造角色的人长得什么样子。

    归里没来,热情气氛有所消减,但饭局并未因此失去它原本的作用,周导正和几个制片聊电影的事,时不时叫许时过去应酬,把她介绍给那些她并不熟悉的制片、投资商,许时礼貌回应,桌上的香槟红酒很快下去大半。

    -

    饭局进行到后半段,许时已经有些醉了,酒桌上大半人也有了醉意,温绥在西南角跟副导攀谈,许时抽空去了趟洗手间。

    胃有些不舒服,熬了几个大夜,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此刻胃里直泛酸水,吐完漱口,许时对着镜子补了个妆。

    踩着细跟高跟鞋扶着墙边出去,脑袋晕乎乎的,高跟鞋也不听使唤,像一边倾斜。

    “小心。”磁性沉稳的声音伴随着手臂上轻微的触感。

    许时几乎条件反射把人推开,自己站稳了,垂着眼眸面前身影挺拔,高大,一身笔挺手工定制的高价西装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西服是很低调的颜色,设计也未见特别,穿在男人身上却称的整个人矜贵有度。

    许时抬头,眸光落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并不十分明显的丹凤眼很深邃,面部线条干净利落,像是雕塑家精心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许时眼尾微颤,怔了怔:“你怎么在这?”

    说完又觉得后悔,和他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

    她想起刚刚进来时在门口看到的银灰色保时捷,恍然大悟终于明白熟悉感来自于哪里,那是谢淮礼的车。

    谢淮礼此刻正看着她,他还是回答了她:“跟导演聊剧本的事,在北厅。”

    谢淮礼是个编剧,入行时间不短,名气不大,在圈子里属于无人问津的程度,年初他参与编剧的网剧播出,反响平平,至于其他许时并不了解。

    “喝了多少?”

    许时一怔,抬头看他显然没想到谢淮礼会这么问,抬了抬头眉间微蹙,但对面的那张面孔上却不见其他任何表情,声音也是再平常不过。

    许时摸不准他的意思,谢淮礼平常在国外,许时的记忆里,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真正算得上交流的那次,是一年前。

    他们领证当天。

    从民政局回家的车上谢淮礼一条一条同她念婚前协议。她和谢淮礼的结合并非爱意产物,是家族联姻,应付长辈,一年前许时二十八并无结婚打算,她的丈夫对她也无感情,两人达成协议约定三年后如果没有感情发展,婚姻解除,还对方自由。

    婚房在东郊别墅区,房子是谢家的,住过来是谢家老爷子的意思,父亲也要求她住过去,她没有反抗。结婚一年来,许时从未见过谢淮礼在家里过夜,就算回国也是住酒店,她的丈夫仿佛生性冷淡,但不管怎么样,他给了她彻底的自由和尊重。

    许时的思绪回来,她看着那张和她出现在同一张结婚证上却依旧陌生的面孔,许时说:“我回去了,饭局还没结束,抽空出来的,太久不好。”

    谢淮礼看她步伐不稳,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算回应。

    -

    许时回到包间,温绥过来,小声问她:“你刚刚去哪了?”

    “洗手间。”

    “饭局要散了。”

    许时见包间里的人都已经离开位子,相互说些场面话,许时跟几个制片打过招呼,回座位椅背上拿披肩,瞥到周导的位置上是空的。

    环视一圈,包间里未见周导身影,许时偏过头问:“周导人呢?”

    温绥:“周导还有下一场,刚刚接了个电话离开了,周导说下个月四号拍定妆照,正好《纯白》那边杀青,刚好接上,时间不冲突。周导说有事电话联系。”

    两人从二楼下来,大厅的玻璃门推开,晚风拂面吹过来,有几分寒意,许时裹紧了披肩,在台阶上等司机把车开过来。

    温绥说:“就是两部戏中间无缝衔接,没有休息直接进组,可能接下来几个月要辛苦了,等你拍完周导这部,请你吃大餐。”

    许时站在台阶上望她,笑笑:“那可说好了,到时候不许反悔。”

    司机把车开到门口停下,许时跟温绥坐上去,路过停车位,一辆奔驰停在那,许时疑惑:“诶,那不是周导的车?他没走……下一场也在这?”

    温绥也觉得奇怪:“他离开挺久了,也许下一场就在因南公馆。”

    许时也没多想,车一路开出去,离开南郊,车上的音响在循环播放贝多芬《c小调第八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快板。

    许时本来还有的困意现在也全部消失,她没让关,曲子好听,索性听着,温绥中途到家下了,司机把车一路开到东郊。

    温绥知道她联姻的事,只是不知道她丈夫是谢淮礼,她没说,温绥也不问,她信任她,知道她会处理好自己的私事,不影响工作。

    -

    回到别墅,大厅里的灯亮着,张妈见她进来迎上来。

    “太太回来了。”

    “嗯。”许时应一声,解了披肩递给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张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先生说今晚要回来。”

    许时点头:“我知道了,我今天见过他。”

    张妈一愣没反应过来:“见过?太太今天一整天不都在片场。”

    “晚上陪人吃饭遇到的。”

    张妈心领神会,也闻到她身上的酒精味:“喝酒了吧,给你熬一碗解酒汤。”

    许时没有拒绝:“谢谢,一会送我房间。”

    上二楼,许时洗了个澡,吹头发的时候把剧本拿出来对词,明天她有四场戏,不算多,吹干头发,也看了大半。

    张妈正好把解酒汤送上来,汤熬的很特别,和以前不同,里面加了桂花,有一股特别的香味,许时喜欢桂花的味道,但她从没给张妈说过。

    许时坐在床沿,关了吹风机,听到楼下汽车的引擎声:“先生回来了?”

    “嗯。”张妈把解酒汤放桌子上,回过头:“不过又走了,说是回来了取东西,你知道先生从来不在家里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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