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双道:“乡试之时,无双尚对四书五经不熟悉,便是去考也考不过啊,徒惹人笑话。”

    谢父说道:“世子做得文章极好,虽说文风峻切,字迹朴实无华,横平竖直间拘谨而缺乏生气,但瑕不掩瑜,足可跻身一甲前十。”

    叶无双心里呵呵——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前,原主为了博得京城才女的欢心,曾经当众挥笔泼墨一首写下惊天动地的文章表白,用当时在场的人的一句话来说:文章狗屁不通,字迹如鬼画符,至今墨宝还保存在那家酒楼里,让人了解,人在文学方面的天赋可以差到什么地步。

    燕王世子可以大器晚成,但不能改变得太离谱。文章可以推脱不擅长写情爱题材,但是字迹,一年前你还是鬼画符,现在就入木三分笔走龙蛇啦——呵呵,崩人设了,亲。

    她扬眉,漫出一股玩世不恭,“燕王府本便富贵无比,本世子何须争这些虚名。”

    谢父费解地看着她,“那世子现在又是做何呢?”

    叶无双沉默一会,道:“我不希望孩子因为上一辈的事被排斥。”

    谢父沉默,虽然不愿承认,但谢重阳和祝无双这两个人在外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听。

    不得不感慨,一旦为人父母,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成熟起来,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他叹了一口气,“贤婿既要上进,老夫定会倾囊相助。”

    叶无双微微笑着,提出:“谢伯父,无双想请您将这些文章修改得中庸一些。”

    谢父又是惊讶,叶无双说道:“我得的名次最好是不高不低,表明一个向学的态度即可,在外人看来,我正经读书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考得太好,只会多生些不必要的是非。”

    她轻轻叹气:“以及,我的文风确如所言太过尖锐,请您替我修改圆润一二,伯父施行的中庸之道,无双素来心向往之。”

    谢父皱眉,心头火起:“不招人妒是庸才,既有如此高才,便该受得应有赞誉,何惧之有?再说,你要叫人怀疑老夫的教学之力?”

    他确实生气,祝无双少年才高,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就如此毫无锐气,什么谦虚退让守拙藏锋,不该是敢闯敢拼的年轻人要讲究。

    他不禁怀疑,燕世子是缺乏肯定才养成如此退怯性情。若是如此,身为师长他则加需要支持鼓励他。

    “世子文采斐然,生花妙笔,百年难遇之奇才,便是状元的荣誉也受得起。”

    “届时谁若是质疑你,老夫可为你做证!”

    叶无双敏锐地感觉到谢父的心思,心下一暖,出言解释道:“伯父,我早过了在乎这些荣誉的年纪了。于我而言,能学到的知识才是应该看重的,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根本不值得我放在眼里。”

    谢父叹息一声,“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学习吧。”

    叶无双闻此,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伯父。”

    旋即,两人便开始了教学,叶无双就着手上的文章当场进行修改。

    谢父查阅着修改后的文章,从文章就可以看出对方确实是新手,比如历史典故积累较少,有的使用的不够精准,某朝某年发生的一个案件,其实背后另有缘由,也有几个字忘了避讳……

    说来也怪,经过修改后的文章,阅来也是辞藻瑰丽铺锦列绣,却总教人觉之别扭,有种说不出的拘谨古板。

    ——远不如初版之浑然天成汪洋肆意 ,那教人拍案叫绝的惊艳感。

    雕削取巧,虽美非秀。*

    ……

    叶无双从谢父这里学习了很多知识,满意地走了,谢父手指抚着文章,也得意地笑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藏拙又如何,有才华的人,就如铁锥置于布囊之中,藏也藏不住。

    都说了名师出高徒,要是对方名次太差,那他这个名师脸往哪搁?

    “礼部左侍郎王大人为此次主考官,向来喜爱少年英才,燕世子笔迹朴素稚嫩,文章又好,定得其青睐。”

    谢重阳放下手中的纸张,微笑着说道。

    “我找世子妃,并非为此。”叶无双散漫地说着。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谢重阳问。

    “世子妃不会忘了王大人和楚轻梦嫡亲弟弟的关系了吧?”叶无双撑着下巴笑着道。

    谢重阳点头:“我知。”

    王大人和楚轻尘,是师生关系。

    “听闻此次,楚轻尘本应下场,只陛下择王大人为主考官,为避嫌,作为学生的他便未下场。”

    楚轻尘素有才名,为去年的小三元,如今也才十六岁。

    “那又如何。”谢重阳眼也不眨:“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谢家世代书香,才子能人无数,莫说楚轻尘,便是王大人亦不被她放在眼里。

    叶无双也微微侧头,虽说于原主记忆中,楚轻尘会成为历史上第三个连中六元的皇朝祥瑞,但如今的他,连官场都还未进来呢。

    “王大人是主考官,我岂非要成为他的门生,这也太讨厌了吧。”

    谢重阳皱眉,周朝推崇尊师重道,科举中有一项规则,便是考生要尊主考官为座师,为其门生,终生都要在对方面前执弟子礼。

    圣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情况简直是硬生生的给自己找一个爹,如何不教人难受。

    而王大人这个便宜爹,确确实实是有一些坏毛病。

    于旁人而言,只要能中举,轮不着他们挑三拣四,但于叶无双,向来只有别人迁就她的,没有她迁就就别人的。

    她轻轻微笑,声音散漫:“我要把他赶下去。”

    “那,世子预备如何?”

    “用舆论。”

    “——世子妃知道祝红嫣吗?”

    谢重阳立刻道:“这不是世子的庶妹吗?”

    王府十三位小姐,祝红嫣为人低调做事不出挑,却给她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叶无双点头:“祝红嫣母女早已失宠,但平时生活并不拮据,是因她在外有一个【鸿雁居士】的笔名,用来写话本,《金玉良缘》《白玉观音》《桃花节遇姻缘》……深受百姓喜爱。”

    谢重阳掩口,惊道:“《金玉良缘》?她竟是鸿雁居士?”

    鸿雁居士为京城名气极重的一位大家,文采斐然,著作的话本感情丰富细腻,趣味丛生又不失高雅审美,可以说是雅俗共赏,妇孺皆喜,竟相口口相传,编为戏曲,人们对他的身份多有揣测,始终不得一见,未曾想此人竟是祝红嫣,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就是她,我要她为王大人写一个话本。”叶无双含笑看向谢重阳:“世子妃,你会帮我说服她的,对吗?”

    谢重阳点头道:“自然”。

    燕世子在王府的地位,是权威,是尊贵,是举足轻重说一不二。论做说客,确实不如相同性别的谢重阳更容易成事。

    女子微微抿唇,若有所思。

    燕世子表面不羁散漫,然则不动声色布下庞大棋局,作为全权负责的她总是觉得人手不够,捉襟见肘,却看不到了自己身边这些女子,舍近取远。

    燕王府这一代仅有一子,剩下来的只有十三个女孩,所以王府姨娘之中是不存在继承权的竞争,相反,为了她们的未来、她们女儿的未来,谢重阳这个燕王府的未来主母,是必须要讨好的人,而谢重阳,也与燕王府绑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们,其实才会是她最牢固最合适的同盟。

    叶无双淡然含笑,能找到祝红嫣这样的文豪作家已经足够划算,剩下来的十二个女孩,便是都不出色也无所谓。

    这世上,有惊才绝艳的天才,有蠢笨不堪的笨蛋,但最多的,其实是智商正常的普通人,只要多加调/教,便足够得用。

    **

    祝红嫣抿唇立在杜衡院外,踟蹰不前,心中忐忑。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世子妃会要来见自己这个庶妹,王妃可是看不顺眼她们这些庶女很久了,世子嫡兄也是眼不见为净,态度高傲。

    她很害怕成为王妃和世子妃之间婆媳斗争的筏子,虽在外略有声名,但她女子身份暴露出来,那些人能把她捧得有多高,就会让她摔得多惨。

    窈窕美丽的女子盈盈一礼,声若玉铃:“嫣小姐,您请。”

    这是世子原先的妾室,如今却成了世子妃的拥簇,言听计从,可见世子妃的手段,少女微微握紧手掌,快步进了院子里。

    谢重阳着藕色衣裙,笑容温婉:“阿嫣,你来了。”

    祝红嫣也笑得乖巧亲近:“嫂嫂……”

    ……

    少女自杜衡院出来时,神色尚且残留半分仓皇,更多几分坚定。

    她自知,她的命运,即将迎来巨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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