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侍闻言眉宇间闪过一抹愁色,脸颊上还印着粉红巴掌印,是韩国夫人打的。

    她是贺环洙贴身女侍碧秋,主子不听话,犯了错,责罚得由她受着。

    现在还要来姜国公府闹,她规劝不听,也只好跟着,不知回去后还要受到怎样的责罚……

    贺环洙瞥斜了她一眼,手中帕子揪扯成一团,咬着一口皓齿:“你这是什么神色,难不成还要拦着我?你究竟是我的女侍还是阿娘的女侍?”

    碧秋忙在狭隘车室内艰难跪下,其实县主车驾虽说比不上公主车驾,可也不会狭隘,反而能容纳六七人列坐。

    只是,不随贺环洙,她要受打骂;随了贺环洙,她也要受责罚。

    进退两难。

    “县主,奴不是这个意思,奴只是……”碧秋狠狠阖下双眼,在贺环洙幽怨眼神中,像是做了什么艰难决定似的。

    她昂首抬眸,接着道:“县主,您多番向定远将军示好,定远将军都一一拒绝,奴只怕您这次又撞南墙。”

    “那你说怎么办?不这么做,我就要嫁给那个瘸子!”贺环洙几乎用吼的,神色由愤怒转向悲伤,她双目无神,低低呢喃:“就连舅舅也劝我嫁他,一向最疼我的舅舅也劝我嫁他……”

    贺环洙已经去求过陈国公了。

    陈国公留她在花厅桌案坐立难安足足一炷香后才缓步踏来,第一句话就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环洙,嫁德王世子于陈贺两族多有益善,你不是孩子了,要以大局为重。”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徘徊过一遍又一遍。

    那么多年的精心教养,百般疼爱,最后就为了嫁一个双腿残疾的德王世子……

    她不甘心,她怎能甘心?

    一个籍籍无名的德王世子与相貌俊美又得圣人娘娘器重的姜平州,云泥之别。

    她再去求陈贵妃,陈贵妃更是以身子不适为由避而不见。

    贺环洙红肿眼眸再次浑浊不堪,泪珠盈满眼睫,一滴一滴落在裙裾上。

    “县主,与其来见定远将军,不如去求元玄公主,您当初救她一次,想来她不会知恩不报……何况她现在已是未央台尚书令,说不准不用您做侧室,也能为您想一个办法。”碧秋急急劝慰道,又拾起她落在地毯上的手帕,为她拭泪。

    是啊,李炤炤当初能在齐王世子手中逃生,还封未央台尚书令,她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救她……贺环洙眼神逐渐清明。

    向车外马夫吩咐道:“改道,咱们递牌子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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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原应该在宫中的李炤炤却还在玉明楼。

    她收起装有火珠的盒子,向姜灿告辞,又央玉娘再备一间房。

    玉娘得令后领着她和随身宫娥黛青向通明厢房走去。

    送到后也无多话,命人煮茶备糕子,就领着人退出去厢房,只留李炤炤和黛青在房内端坐。

    端坐在李炤炤身侧的黛青面露难色,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李炤炤叹息,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此处现在就你我二人。”

    黛青却挪后两步,向李炤炤行大拜之礼,在李炤炤疑惑眼神下,缓缓开口:“殿下,您如何确定姜国公能做到为您,为您夺取陈家?”

    她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

    李炤炤眼锋凌厉扫向跪在地上的宫娥,打量少焉,才缓缓启开苍白唇瓣:“黛青,你是谁的人?”

    黛青不由冷汗涔涔,豆大汗珠顺着下颚滴落在地衣上,这是李炤炤头一次这么对她说话。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若是答得不好,她就会当场死在这,就如同他们刚刚提到过的杨谏议大夫一般……

    她抬头,面色纾缓,强作冷静道:“奴,曾是陈家的人,但现在,是殿下的人。”

    其实李炤炤也不确定,只不过随口诈她,没想到她真的托出。

    “哦?曾是?现在?”李炤炤不紧不慢,吐字如丝。

    黛青很少直视李炤炤的眼,现下却目不转睛盯着她,生怕挪开这片漆黑深潭,自己就连人头怎么落地的都不知。

    “殿下,奴自跟了殿下就知晓,依靠殿下,奴与雀梅才能有一条生路,求殿下救命。”黛青再拜。

    李炤炤怡然自得起身,环顾着屋内装潢,甚至还对角落那孤零零斜立着的琴生出兴趣,她向着那琴走去,将琴扶正,摇摇头,叹道:“这琴不如我一老友赠我的好。”

    她似乎真在鉴赏一般,细细抚摸琴弦,还轻拨出‘噔’一阵由高到低的声响。

    等候李炤炤答案的时间如此漫长,就好似车轱辘滚过千万里外,急切又焦灼,就哪怕一死,也是李炤炤的回答。

    良久,李炤炤才走过来,将黛青扶起,此时黛青的双腿因久跪而打颤,心中后怕不已的她既不敢跪回去也不敢瘫下去。

    “坐,”李炤炤按着她坐下,又道:“我今日既带你来了,就是信任你,也希望你能信任本宫。大家长久相处,单靠猜忌可难以生活。”

    “唯,”黛青有种至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她轻呼口气,才娓娓道来:“奴与雀梅都曾是陈国公夫人派往贵妃娘娘身边的眼线,那会娘娘时而悲伤时而愤怒,在她身边也没什么有用消息,陈国公夫人还苦苦相逼,长生殿人人自危,稍有不慎就人头落地,更遑论消息递出。可谁知娘娘后来竟将奴与雀梅赐给公主,殿下又是这般好相处,奴与雀梅才觉缓过气来。”

    陈国公夫人为何要往陈贵妃身边派眼线?

    再者陈贵妃当时给她们取名时,陈国公夫人又岂会不知这是公主身边宫娥的名字排辈?

    李炤炤凝眸注视着黛青,却见黛青神情诚恳,她决定信她一次,于是问道:“她们关系不好?”

    “岂止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势同水火,”黛青面色凝重,又继续道:“说来也奇怪,据陈国府老人说,夫人闺中就与娘娘是最要好的手帕交,刚嫁进陈家时,二人还姐妹相称,可在娘娘嫁进东宫后,二人就渐渐疏远,尤其是圣人登基后,娘娘诞下二位公主,而夫人则多年未孕,在一次争吵后,与娘娘隔阂愈发深了,后来陈国公从骊山的道观请来一位神道,说是与国师同门的,叫什么……”

    黛青思虑良久,李炤炤迅速想起,接道:“严仲掩。”

    就是这个严仲掩给陈贵妃出了一肚子坏主意,让她从小就双亲疏离,遭受非人待遇,可若是父母真心疼爱她,又怎会因一个道士几句话而疏离她,虐打她?

    所以她恨严仲掩远没有那么恨,只是一一讨回时,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是啦是啦,而后没几年,夫人就先后生下三位郎君,娘娘却再未有喜。”

    黛青叙述完,李炤炤才知原来当年还有这一遭,只不过……她心存疑虑问道:“那位告知你这些的老人叫什么?她如何得知这些?”

    “回殿下,那名老人,说来也不老,当年芳华不过才二十呢,只是耶娘都是陈国府侍奉过几代出身的,所以在陈国府很有番威望。”

    “她叫陈夜容。”

    黛青一言却激起李炤炤心绪万千波浪,陈夜容,从小抚养她长大的乳母也叫夜容,难不成是同一个?

    她再问:“那个陈夜容,可是嫁过人,生过孩儿?”

    黛青想了半晌,才摇摇头,道:“未曾呢,只是与奴还有雀梅,一同被送进宫,后来就没踪影了……不过这宫墙内苑,一年难免丢几个人,奴那时还小,进宫后就与她分开侍奉了,长大后再要打听,却已是渺无音信。”

    按照黛青的说法,这位陈夜容,不曾嫁人生育,又与她们一同入的宫,而李炤炤的乳母夜容,虽没有告知过她,自己有没有嫁过人,但她却是实实在在吃她的奶水大的。

    照理,公主的乳母即便不是高门夫人担任,也该选身家清白,出身良好,又受过教养的人,纵使陈贵妃要折辱她,也不可能选一个世代都是商贾奴仆出身的来侍奉她……不过也说不准。

    黛青的话疑点重重,并非是说骗她,只是与她所知出入甚大。

    “殿下,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夜容,在娘娘未出阁时就侍奉在侧了,常随娘娘赴高门宴,可是见多识广呢,”黛青话闸子打开如江涛涌出,喋喋不休道:“她说那会儿郑太后还康健,时常举宴为南胧县主相看郎婿,她们很难得才得了一张帖子去赴宴,赴的还是花萼楼宴,”

    “那是夜容姑姑头一次进花萼楼,繁华盛景,难以言表……只是不知为何,娘娘嫁入东宫时,她不曾随娘娘入东宫,倒是娘娘诞下公主后不久,才与奴婢等入的宫。”

    这又是为什么?

    “她没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吗?”李炤炤不免好奇。

    黛青再次摇摇头。

    李炤炤将黛青的话逐一理清,陈贵妃诞下兕子和她后,黛青,雀梅,夜容,三人就被陈国公夫人送进宫。

    若是照黛青所说,陈贵妃当时已然与陈国公夫人嫌隙,那她们三人就不可能得到陈贵妃的器重,所以她们三人,就内定了去侍奉李炤炤,只是夜容不知何种原因提前到了她身边,并将她养大。

    黛青长大后还去寻过夜容的消息,可当时夜容早已身故,不可能是失踪,又是何种原因,陈贵妃将她的死讯掩去?

    照理说,这样的家生子,耶娘在陈国公府都有体面的,纵使不将她好生安葬,也该将她尸首还给陈家才是。

    而且这个夜容曾在陈贵妃身边侍奉,二人还一起赴过当时难以进入的花萼楼宴,算得上是最为贴心的女侍了,这样的女侍不带在身边,却在多年后被已然交恶的手帕交兼嫂子送进宫。

    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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