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炤炤见他那样,‘扑哧’就笑出声,也不跟姜平州解释,二人踏步从长生殿侧门进入,兜兜转转到了留着微弱灯火的小院落。

    难得的是姜平州只是抚着光洁下巴沉思,并没有跟她闹,也许是怕吵醒已经歇下的陈贵妃。

    可陈贵妃此刻却半卧在李炤炤的矮榻上,手持着把白羽毛扇子,在烛光下细细端详,微微扇风。

    李炤炤见她那样就沉下了脸,她手中那把羽扇正是姜平州送李炤炤那把。

    又想起今日在平康坊见到郑许搂着花娘的样子,心内不由得烦躁,李炤炤早就听说郑许是陈贵妃选的人,这般纨绔子弟,若兕子与他相敬如宾,二人各过各的也就罢了,偏偏上次在姜国公府,兕子对他家人是那样敬重。

    她觉得很不公平,对陈贵妃又添了几分厌烦,没好气开口道:“娘娘不在主殿歇息,来我这做什么?”

    忙碌了一夜,回来还要应付麻烦的陈贵妃,李炤炤顿感疲惫。

    “你说你病了,阿娘过来看看你,你就摆出一副样子给谁看?”陈贵妃撇撇嘴,接着把玩手中羽扇,一个眼神也没留给李炤炤手中更漂亮的弓,蛮不讲理道:“你是吾生的,住的又是我长生殿,自然吾想来就来。”

    李炤炤哪里想到她随口胡诌能被陈贵妃放在心上,从前陈贵妃对她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落井下石,所以现在她也只会觉得陈贵妃是百无聊赖,吃饱了撑的。

    语气更是无所谓,道:“那娘娘可以把我赶出去,我睡草棚破宅也比跟您住舒坦!”

    陈贵妃一听这话扶着肚子就翻起身,面色说不出得难看,这哪里是要陈贵妃赶她,分明是她在赶陈贵妃。

    眼瞅着母女二人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大吵一架的趋势,姜平州连忙从李炤炤身后走出来,向陈贵妃行了个礼,嬉皮笑脸道:“拜见娘娘,儿不知这个点娘娘还没歇息,否则肯定先向娘娘那处问安。”

    他不过客套话,这么晚了,长安都已然宵禁,更遑论宫内,他一个外男这个时辰还在宫内,本就十分不合适,只不过从前也住长生殿多了些许特权罢了。

    陈贵妃却十分高兴,与其对着成天摆臭脸给她看的李炤炤,她更喜欢到哪都一片欢声笑语的姜平州。

    她本就是爱热闹的人,自孕期以来就不曾赴宴举宴,又不是皇后,没有逢初一十五外命妇入宫给她请安的规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让她感到寂寥,心有凄凄。

    本想召见姜平州入宫承欢膝下,圣人又说十二郎已是要成亲的人了,成家成家,即是立业,该让他在朝中多历练几番。

    她遂作罢。

    姜平州抚慰陈贵妃几句,又嘻嘻笑着说了些宫外趣事,她这才心情好些,也不理会李炤炤方才态度冷淡,拾起那把白羽扇就要离开。

    李炤炤见样就要制止,姜平州却牵上她的手捏了捏,轻声道:“回来我给你做把更好的。”掌心温度酥酥麻麻,耳边细语缱绻。

    李炤炤没由来得打了个冷颤,对他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也没好气,翻手为主,反捏过他的手,指尖用力戳下,埋进掌心肉里。

    掌心抠痛,姜平州额前冷汗涔涔,在陈贵妃不知所云的眼神中强扯笑脸,还挥了挥手。

    陈贵妃这才放下心来,离开了小院。

    她一走,李炤炤就放开了姜平州的手,心有疑虑道:“她这是怎么了?我听人说怀孕的人都嗜睡,有些还难免精神不好,可我回宫这段时间来,她是起得比我早,睡得又比我晚,未免太振奋了些。”

    话音落下,又将她这段时间与陈贵妃相处细节跟姜平州复述一遍。

    姜平州拽着手腕甩了甩,听着李炤炤说得那些,也没心思跟她生气。

    他自小离家,其中有圣人,有陈贵妃,甚至还有姜国公的原因,可也是陈贵妃将他抚养长大,陈贵妃虽不喜他提及朔方,不喜他想家,但扪心自问,这许多年的疼爱也不是作假,他对陈贵妃的情绪是十分复杂,就好像理不清的线头一般。

    又听李炤炤语气冰冷道:“随便她,任她死了都与我无关,陈家靠她起,自然也因她落。”

    姜平州清楚李炤炤在元玄宫时清苦,又目睹童司监薅她赏赐的场景,清楚陈贵妃对她极其不上心,但他想不明白李炤炤为何会连陈家一同恨上。

    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若不喜欢谁,厌弃谁,那都自有她的道理,姜平州不好问,怕挑到她伤心处,就向姚司制打听李炤炤幼时的事,可姚司制三缄其口,避而不谈,这让姜平州越发好奇。

    但问得多了又难免给李炤炤找麻烦,只得暂时放弃,等哪天李炤炤想说了,他自然会认真听完。

    二人沉默着稍待了一会,黛青就从侧门进来,先向二人行礼,又对李炤炤道:“殿下,卉年回来了。”

    姜平州这才明白,原来李炤炤要等的人是卉年,亏他为着这莫须有的人生了半晌气,随即闷声委屈道:“你看我不高兴的样子就这般值得开心?”

    “平州,有个人能在意你说的话,那不是很值得开心吗?”李炤炤反问,又让黛青把人带进来。

    她这话让姜平州心头一紧,李炤炤自幼孤独寂寥,说是金枝玉叶实则过得清苦,想必的确很少有人能在意她真正的想法,所以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想到这样孤孤单单的小孩儿只因姜平州一个真诚的举动就开怀笑出声,姜平州心底像压了块巨石般,又沉又闷。

    但他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李炤炤是骄傲的人,她绝不会喜欢看见人露出怜悯的神情,尤其是对着她。

    怜悯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在她脸上打一巴掌一样得羞辱。

    这一点姜平州深知,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李炤炤这么冷淡的人,能忍下他所有喧闹的根本原因。

    黛青领着小宦轻声踏进房门,小宦连忙给主位端坐的李炤炤和侧座的姜平州行礼,又自信满怀得道:“殿下,幸不辱命。”

    遂将放在衣襟内好生保存的牡丹令呈递上去。

    李炤炤接过牡丹令,也不去看,对卉年很放心的样子,笑了笑:“有劳你了。”

    黛青也给他贴了个红封,温声道:“殿下赏的,往后对殿下还要这般尽心尽力,明白吗?”

    卉年点点头,又要跪下去,李炤炤一个眼神,黛青就拦住他,把他往外头推搡,提点道:“小仆大人早些回去歇息,都什么时辰啦?”

    卉年是仆高邑的徒弟,又是孤儿净身入宫,所以也跟仆高邑姓,算是将来给仆高邑养老送终。

    能做仆高邑徒弟的自然也是人精,霎时就会意,他不歇息,李炤炤还得歇息呢,卉年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李炤炤将桌案上的牡丹令收起,又让姜平州把那把圣人赏的弓挂到墙上,随意翻了几个箱笼,收了几件衣服,就准备要出殿。

    送卉年出门的黛青见二人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吓了一跳,急急道:“殿下这是要去哪?您几乎一日没吃什么东西呢。”

    李炤炤却满不在乎,要踏步出门,就被姜平州拽住袖袍,她回头去看,姜平州面色极其不爽。

    她知道这是关心,无奈之下只得叹口气,对黛青道:“你随意拿几个胡饼,我路上吃。”接着交代道:“可能短时间不会回来,你和雀梅看好院子。”

    好像想到什么一般,附上黛青的耳,细声道:“你想个法子笼络几个人,最好是掌管宴会名单那种女史女官。”

    今日李炤炤提过,想拿到那年花萼楼宴的名单,或许能查出些什么,黛青立即会意,转身出了门去小厨房将热在炕头的胡饼叠了满满一食盒,回来就交给了李炤炤。

    一边递,一边惦记着,很难得的大胆对李炤炤唠叨了几句‘殿下在外要记得吃饭’‘切不可太劳累’之类的话。

    又替李炤炤委屈般的叹了口气,道:“外面的饭菜食物哪有宫里的干净,殿下真是受委屈了。”

    李炤炤也很难得的点点头答应她,面上没有一点不耐烦,想到黛青比陈贵妃还像个娘,又不由得‘扑哧’笑出声。

    可黛青还是不太放心,只好求助姜平州。

    “你放心好了,李炤炤若忙起来不吃饭,我押也给她押到饭桌前。”姜平州拍着胸脯保证了,黛青也只好放心下来。

    好不容易该等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二人就从兴庆门出了宫,崔晋阳拿了升职的好处,自然视若无睹,站立地笔直,持着长戟犹如雕塑。

    他明日才正式替定远将军的事,今日还是要在兴庆门前尽忠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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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炤炤和姜平州一人一匹马避着巡夜的士兵,东西市南北坊地窜,圣人未曾明旨下令,他们也只能暗自行动。

    因是避着,所以驭着的马蹄也只能缓步轻点,待到了城门口,草率休整一夜等城门一开,就可出长安。

    此时二人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北阙坊附近的街道上缓马而行。

    李炤炤对宫外的长安不熟,所以看着家家灯火晦明,户户静谧无声,也没什么感觉。

    倒是姜平州觉得十分新奇,他以往也常在这个时辰饮得酩酊大醉,然后骑着红椒从声乐漫乐的平康坊,要么走到人声幂甯的街上漫无目的瞎溜,要么赶在宵禁前回宫,要么实在醉得不省人事了就借住李端端的庆阳公主府。

    姿态十分堕落。

    可如今不同了,他回不了朔方的家,却要在长安和李炤炤有一个家,这样的想法一点一点填满他空荡荡的心,直至圆满。

    这么想着他对李炤炤笑了笑,拣了些在平康坊发生的无伤大雅的趣事给李炤炤听,也算解乏。

    李炤炤却没有如他想象中高兴,反而凝着眉,面色不虞问道:“你跟崔青阳,郑许,很熟吗?”

    姜平州还以为李炤炤是对他从前常去平康坊生气,忙拍了头,暗骂着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李炤炤那是能喜欢热闹的人吗?

    又转念想,李炤炤才不会为这种事生气,事实上,李炤炤很少为莫须有的事生气。

    气氛有些凝重,姜平州却善于打破僵局,挑着眉扬起笑脸,目光促狭对着李炤炤道:“我可不知道你还管我这些事?进我家门之后,你还敢管,我可……”

    他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说,李炤炤面露疑惑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颊微微鼓起,好像有些生气。

    姜平州心有意动,不受控制般伸手捏向李炤炤脸颊,轻轻抓着揪了揪,一字一句接着那句话道:“我,就,进,宫,求,圣,人,为,我,做,主。”

    李炤炤嫌弃般的打掉他的手,哼声道:“你找圣人做主也没用,我一向不听他的,我才懒得管你。”又目视前方空无一人的大街,神情转变认真:“若你与郑许相熟,我反倒不好对他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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