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老向在这时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他似乎是有话想说,但小柒却赶在他开口之前说:“这几天真的谢谢您了。”

    老向忙说:“哪里哪里。”

    说完这句后,俩人间就又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老向开口,打破了寂静:“您明天真要去吗?”

    老向没有往下说,小柒却已经知道了他的未竟之言:明日游街那里必是刀山火海,一去必是送命。

    所以小柒在静默了一会儿后,转头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您知道吗?我是我们这群暗卫里最小的。”

    年纪最小的,受到照顾最多的。

    小六仗着武功比他好,好多时候还会贱兮兮地逗弄他一下,想看到他更多的表情。

    “所以,我必须去的。”

    老向听到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后,有那么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侍卫的意思,已经表达地很明确了。

    他知道明日游街斩刑是云州知府彻彻底底的明谋;他也知道只要他不出现,云州知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也拿他没办法。

    但是那被抓的同伴,就是他下油锅也得去的理由。

    于是老向也没有话再说。

    只能抬头望向了头顶寂寥的夜色。

    俩人就又这么安静地看了好会儿月亮。

    忽然,老向听到小柒喊了他一声:“向老伯。”

    老向不明所以地偏过头去,就看到小柒“啪”地跪到了地上。

    老向想伸手扶他,问他“这是要干什么”,却被小柒一把拂开。然后,老向就看到小柒往地上磕头。

    那头砸的是又重又响又快。

    老向不愿受这礼,一边叫着:“这是作甚?!”一边想跳开,可手却被小柒拽住不让他移开。

    小柒在砸了三个头之后,也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他扯住老向的手还是没有松开,看着人道:“这三个头是为了跟您谢罪,虽然您心胸宽广不介意我打晕你之事,但此事,是我鲁莽了。”

    老向看小柒一脸诚恳,终于不再动作。

    而小柒在说完这句后,又接着开口:“二要感谢您收留我跟清英老大,替老大找赵郎中之事。”再是三个头。

    最后,小柒看着老向,最后的三个头砸了下去:“此后几天,也要拜托您照顾我家老大了。”

    此话是真的类似于诀别。

    老向没有话说,只能在看着小柒后,朝小柒郑重地点了点头。

    -

    巳时,人群熙熙攘攘,皆是为了罪犯游街一事。

    老向也混在人群之中,他本想的是今天一天就一步不离地就在屋中守着清英姑娘。但还是小柒说:“无事,把老大藏好您就去吧,万一被知府逮到您把柄就不好了。”

    于是,老向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百姓之中。

    眼下,老向跟赵赵郎中站在一起,他们是唯二知道内幕之人。

    百姓们伸长脖子,等着那游街刺客的到来。

    赵赵郎中却凑到了老向耳边,小声地问了一句:“没事儿吧?”

    老向肃穆地摇了摇头。

    不是表示“没事”,而是“他也不知道”。

    老向唯一知道的就是:小柒于天色还未亮时就已从他屋中离开,他问小柒“可有什么他能稍微帮忙的”,小柒也摇头。

    所以,老向唯一比百姓清楚的,就是小柒一定会出现。

    而至于小柒要如何从知府手中、从这重重的官兵手中,去救出同伴,老向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囚车缓缓驶来。

    老向不过看了一眼,就有点看不下去。

    小柒口中的同伴眉眼早已红肿带血,露出的皮肤上找不出一个好地儿。

    只有披散打绺的头发底下,那双眼睛还奕奕有神。

    老向听到了周围人小声的议论,他们在低声说着:“真看不出来啊,这皇城贵客身边的侍卫都还会叛变。”

    话里皆是人不可貌相。

    囚车的人对这些谈话一直不置可否。

    他只是一直抬着头,犀利的眼神从周围的人群中扫过。

    众人被巡视的眼神吓得一退,很快又重新瞪回去。

    倒是赵赵郎中在看完囚车里的人状况后,对老向说了一句:“他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

    在赵赵郎中的背景音中,老向终于发现,囚车上的人衣服的部分布料早就濡湿。

    只是因为他穿的是玄色系的衣服,顾才不太显眼。

    并且可能是怕人死了当不成诱饵,所以那些伤口亦有所包扎。

    只是因为拖上囚车等等激烈的动作,缝上的伤口本未长好又重新崩开,连囚车的也边缘蹭上了一些颜色很深的血红。

    并且那血,还在顺着那濡湿的衣服,一滴一滴“哒哒”地打在囚车的木板上面。

    老向看着那一圈圈扩大的刺目的红,心里那种沉重的、不是滋味的感觉又重新漫了上来。

    并且可能因为是他眼里的情绪过甚,那囚车上的人的眼神往他的方向短暂地停了一下。

    但不过一瞬,那目光就又重新转开。

    囚车上的人的视线,又朝其他方向继续看去。

    给老向的观感,就像是囚车上的人在凭仅剩的能力,确认什么东西似的。

    终于,在老向的目视中,囚车一步步地慢慢远离。

    老向不过犹豫了一瞬,就跟着赵郎中继续往囚车游行的方向而去。

    一路游行,直到一个时辰后,囚车到达了刑场。

    此时太阳高悬,正好午时。

    知府高高地坐在监斩台上,一只手上还捆着木板,光看样子怕是会以为他是真的经历了刺杀。

    知府眯缝着眼感受了下头顶的太阳,就挥挥手让官兵把人带上了行刑台。

    此时底下已经围满了一圈的百姓。

    知府又让官兵喊围观的百姓撤远了些,说要多留出些空地,以免血溅到人脸上。

    但老向知道,这只是知府的托词。

    目的不过为了让前来营救的小六,无所遁形。

    四周看上去一览无余,除了百姓、空地,就是他派出的官兵。

    坐在高位的知府又看了眼用来计时的漏刻。

    时间在接连的等待、维护秩序中,已经悄悄地流逝,但周围看上去还是特别的风平浪静。

    云州知府有那么一瞬间心稍微地晃了一下,并且小小地怀疑了一下上面给他消息的真实性。

    但很快他又逼迫着自己将这个想法逐出脑海。

    毕竟那边三公主还没抓到,如果这个举措也再不顺利,那下一个掉头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了。

    云州知府想到了那几个因为关城门早了一刻,致使他上司被关在城门之外,最后被他上司一剑斩下人头的那几个官兵,稍稍地起了点寒颤。

    漏壶里的水一滴滴越漏越多,箭壶里的水也越收集越多,木托拖着箭杆也慢慢上浮。

    知府看着箭杆的标记,心里的压抑也愈来愈重:不是说清英跟这些暗卫都情同手足吗?!那人呢?!怎么还不来!

    随着云州知府的越来越心慌,围观的百姓中也开始掀起了小声的讨论。

    他们顾忌着云州知府还在台上面,都只敢压低声音说:“嗯?还没到午时三刻吗?”“是不是应该行刑了呀?”

    他们不敢提出异议,只能都等着大眼睛瞅向了台上的云州知府。

    老向、赵赵郎中也是其中讨论的一员。

    不过不同于众人把目光投向知府,他们的目光更多的落到了待行刑的人身上。

    小柒口中长他一月、所以取名“小六”的暗卫,始终跪在地上。

    底下人群轻微骚动,他却看上去眉眼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欣慰高兴。

    老向一时间有点拿不准是不是在游街过程中、小六扬头往四周观察的时候,与藏在暗处的小柒达成了什么协议。

    致使昨日提到那个“受到大家很多照顾”眼睛都红了的小柒,放弃了营救计划。

    而监斩台上的云州知府,就目视着箭杆晃晃走过午时三刻,眼见着又要再晃过一刻。

    云州知府的脑袋里又闪过手底下那几个官兵,头落在地上、鲜血溅到他衣袍上的场景。

    并且脑海里的画面,就跟他看过的那些连环画似的,又已经跳到了他自己的死相。

    云州知府快速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不可遏地扔下个木牌:“行刑!”

    声音喊得特别大声,像是要凭借这声音将脑海里的画面驱逐出去一样。

    而随着他的这声喊声落下,原本站在犯人旁边、怀疑他们知府是不是头昏眼花认不得时间的刽子手,顿时虎躯一震,而围观的百姓也一下也提起了精神。

    老向跟赵郎中的心脏,随着那声“行刑”一下揪了起来。

    他们想要闭上眼睛,因为有点不忍心见到接下来的那一幕。

    但是一个念头又告诉他们非看不可——他们必须记住这一幕。

    然后他们就看见,刽子手拔出了插在小六背后的犯由牌。

    犯由牌上写着小六的罪责——通敌叛国。

    犯由牌被扔在地上,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大刀。

    老向跟赵郎中呼吸都要停了的时候。

    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个利器比刽子手更快地击中了小六的后颈。

    小六倒地,血流向了地面,带起一片尖叫。

    在周围一片混乱、老向跟赵郎中还没搞清楚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就发生了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云州知府的声音:“刺客同伙在那方向,追!”

    声音听上去没有丝毫犯人被先一步处死的愤怒,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也就是在这时候,老向跟赵郎中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袭来的暗器是小柒射过来的。

    而目的,大概是为了先一步地在云州知府前面杀了小六?

    老向跟赵郎中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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