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苏有一下想到了什么,但顾忌着女皇在场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换成了有些担心的一呼:“沈厌?”

    沈厌安抚性地抚了抚落苏的手,就直接道:“幕后之人是当今户部尚书——李盛。”

    在沈厌口中,他发觉这一切纯属巧合。

    一开始不过是无意间看到李尚书的孙子李俞承同一人交谈,表现亲和,不复以往趾高气昂的样。一时好奇那穿布衣的人的身份,结果就听见那布衣人走远后吐出的一句蛮夷话。

    长相是落朝人的长相,但却对蛮夷身份深表认同,这让沈厌深觉奇怪。

    而后他仔细观察,就发现这蹊跷点是越来越多。

    比如世人都道是个纨绔子弟、是个草包、皆是有他祖父面子才得以欺行霸市的李家公子李俞承,但私下却常常见一些见不得台面的人。

    或走卒军夫,或街头浪子,他皆表现模样十分冷厉严肃、条理顺畅。且他无意间撞上,还发现这李家公子居然深藏武功。

    一个好好的能凭借祖上荫庇当大官的人,又为何隐藏自身,整日传出流连花市、不堪一用、放浪形骸的声名?

    且他还时不时地离开皇城,说要去游山踏水、扫遍天下美人。

    若这些都也算了,前些时日他却发现,云州出现的跟云州知府勾结的、那被捉拿回来的蛮夷人,就是曾经跟李俞承交谈的那蛮夷人。

    而他们在云州碰见的、被云州知府大礼相待、告知三公主就在云州,且还在皇城门口埋伏他、想要杀他斩草除根之人,他也曾在李尚书身边看到过。

    是李尚书的心腹。

    甚至就连那佻山县衙,他幼年时都碰到跟李尚书坐在一起过。

    那佻山县衙还开口就是:“一区区女子,怎可当皇?”

    条条种种,虽有牵强,但又有理由怀疑李尚书就是这搅弄朝堂的幕后之人!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联合蛮族,推翻落朝女皇的统治!

    落苏就见在沈厌在说出第一句话时,落九州的面色就变得冷凝。

    特别是当沈厌落下最后那番当证据的“区区女子,怎可当皇”的话时,面色更是冷得可以凝出冰。

    落九州久久未发置一言,只是目光沉在沈厌这里翻滚骇浪。

    倒是沈厌仿佛没有收到丝毫影响,竟还顶着落朝女皇的目光,继续开口道:“而且若草民未观察错,李尚书与蛮夷勾结的证据,就藏在他的书房博古架上的一机关按钮出现的暗房中。”

    “……”落九州没再说任何话,她只是在盯了沈厌好会儿后,冷冷地扔下一字:“查!”

    而伴随着她的话,一暗卫领命而去。

    落九州亦没有再问沈厌,为什么会连通敌罪证这样的机密之事都能得知?

    她只是坐在高位上,沉沉地看着沈厌,看着沈厌朝她跪伏,在落苏担忧得已经快要溢出来的脸色中,朝落苏安慰摇头。

    落九州终于摆了摆手:“下去吧。”

    她顿了一下,想到沈厌在说明李尚书同蛮夷勾结后,又是一句“蛮夷欲吞并落朝之心世人皆知,草民愿带兵前往,不胜不归”。

    落九州又停了一下:“至于你说的前往蛮夷之事,朕自会考虑。”

    而伴随着落九州的皱眉放人,沈厌的起身,随落苏撤出殿外。

    随之升起的还有落朝女皇颁下的一令:三公主查清云州真相顺利归来,朕心甚慰,特邀朝廷百官赴宴,共享乐事。

    这番谢颂刚身死不久,落九州就放话摆宴的令伤了谁的心不说。但眼下,落苏只来得及看着眼前这个在撤出殿外,就深锁起眉头的沈厌说:“你……”

    但那些话落苏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在看着沈厌凝着她愈皱愈深的眉头中,把原本打算问的那句近乎赤.裸的“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编的都是骗人吗?你真的要去蛮夷?”给咽了回去。

    落苏默然地摇了摇头,改换成一句:“那证据能找到吗?”

    这回换成沈厌伸手抚平落苏的眉头了:“能。”

    毕竟上辈子他就是在那里跟李尚书握手言欢。

    虽然他也就是利用,还没等人怎么发挥光热,就又一步把人先灭了就是了。

    但是这些话沈厌永远也没办法对落苏说出口。

    沈厌他只是看着落苏在几次张口复又回归沉默后,卑劣地、像是想故意转移人注意力、不让人再继续深想下去似的,开口:“至多也就一月,我应该就会出使蛮夷。”

    在落苏眼神落到他身上、又回归成担忧后,沈厌说,“落朝女皇会同意的。”

    ……

    一切事情的决定就这样轰轰烈烈而下,连给落苏多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清英在听说了女皇在谢颂刚身死没多久就要大摆宴席后,念及谢乘风往日对她的照顾,还是去找了一趟落苏,说要去谢府看看。

    落苏便让其帮忙带句话,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捉到幕后黑手。

    清英听到这这理由有心想多问几句。

    但又看到不过跟殿下分开一会儿便又缠过来的沈厌。

    秉持着眼不见为净、怕谢乘风之事为两人多生事端的原则,清英还是先离开了,只打算等回来找个清净时间再问。

    这下这里便又只剩下了落苏跟沈厌。

    落苏其实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厌。

    明明从当时刚穿来第一天就下定决心要对这个人好,但当赤裸裸的真相摆在她眼前的时候,落苏还是难免为沈厌暗中的谋划、不顾天下人生死的隐瞒而难过。

    但沈厌这会儿倒像是原来的她了。

    在她稍微摆出一点想一个人思考的架势后,就直愣愣地找了过来,还开口就是:“我当时城门口之所以直奔那人而去,是存了借李盛扳倒谢家之心。但无论如何,也有待一切事了,便公开幕后黑手之意。”

    而落苏此时借由沈厌这话,也又想起了城门那日沈厌奔赴而去的背影。

    她一时竟有些更气了:“所以你当时便存了寻死之心吗?!”

    落苏把手直接戳在了沈厌的胸膛上:“因为觉着我肯定不会同意这档子事!因为觉着我的想法不重要!因为觉着谢家之事如能了,死了也没所谓!所以便又想去蛮夷寻死吗?!”

    “不,我并无此之心!”沈厌看着落苏通红的眼睛。

    他知自己的很多心思见不得人,也打算瞒好落苏不让人知晓。

    但是看着落苏又要落泪的眼睛,沈厌还是没有选择顺从落苏心里的潜在想法,把自己原本打算当做托词的“愧疚”说出口。

    他只是说:“我知自己并不坦荡,更明你干净赤诚,故才选择前往蛮夷,试图修正所行。”

    落苏听着他的话,又哭了。

    像是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

    但是沈厌却心道自己还是不够坦诚。

    所以沈厌能做的,仅是对着落苏保证道:“落苏你信我,我对蛮夷的地界非常了解,知道他们在哪处过冬、在哪处觅食、在哪处扎营。”

    “我,是不会死的。”

    落苏看着他,像是被他话中的“死”之一字给刺激到:“可是蛮夷危险,可是你的伤……”

    沈厌抓住了落苏的手:“至多也就一月,我伤势便会好透,我会活着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落苏再没说任何话。

    她只是想着早已身死的小六小柒;断了臂膀前日才从云州传信来、让她们勿要担心的大于。

    在脑袋里闪过尚在等待的云州百姓后,落苏终于看着面前要坚定地奔赴蛮夷的沈厌,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而在落苏与沈厌谈话之后不久,宴席很快开场。

    朝堂官员有几家本是不愿意来的。

    但奈何女皇已经放话,三公主喜事,文武百官皆应到场。

    这几官员昨日因谢颂行刑便告了假说身子不适,怕再传出风声,说他们几人因谢颂之死悲痛欲绝,连三公主的宴席都不愿去,故还是几次洗脸,勉强收拾好仪容去了。

    李盛身为三朝户部尚书,也是宴席中的一员。

    在出发前,李盛看着府中逐渐亮起的灯火,特意朝身边人叮嘱要万事小心。

    留在府中的李俞承便宽慰他:“祖父安心便是,眼下谢家已倒,复仇大业皆在眼前,孩儿会看好府中不让其出差错的。”

    他像是也想到了什么画面,“待这阵风声过去,孙儿再前往蛮夷……”

    于是,在李俞承的送行目光中,李盛就这样登上了前往宴席的马车。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悄悄从房檐跃下,贴到了墙壁。

    ……

    这场宴席来得在很多人意料之外,但并不妨碍它的声势极大。

    几乎是朝堂上叫得上点名头的官员都来了。

    一片觥筹交错中,坐在高位的女皇的举动无疑是最牵动人心的。只见她向李盛举杯,说这些年来李尚书为落朝殚精竭虑,担得上此酒。

    李尚书就道陛下言重,为落朝尽心本是他分内之事,更何况陛下为表率。

    两人这番殷切谈话,落到其他官员眼里,就是落朝在没了谢颂后,女皇愈发倚重这位三朝元老。

    思绪种种,一时间,向李尚书敬酒的人也愈多了。

    李尚书还是过去那些年的样,面对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恭维,就道“哪里哪里”。

    态度端的是谦虚谨慎,觉不出丝毫过错。

    但只有李尚书自己心里清楚,他心里畅快。

    大业实现就在眼前,李盛难免多喝了几杯。

    身后忽然吹来一阵冷风,李盛回头一看,原是落九州身边常伺候的女官走到了他身边,向他道:“尚书大人,陛下约您宴后一叙。”

    这场宴席开始的时间本也算不上早,再加上一阵歌舞酒宴时间拖得也就愈晚。

    李盛一时有些拿不准落九州这时还要将他留下是为何。但念及昨日谢颂才刚身死,一些应当由宰相处理的事务本就因谢颂入狱而空闲,现下谢颂之事已了,也确实需要重新交待人。

    李盛就一边盘算着在这势力重组期间,他有没有可能在一些部门安插上自己的人。一边顺着女官的领路,跟上了她的步伐。

    女皇今日的酒也喝得多了些。

    至少在李盛观察来是这样。在女皇招手挥座让他将椅凳离近点之后,李盛就更是闻到了她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

    李盛下意识地离人远了些,规矩地向女皇行礼问好。

    女皇似乎还有些不清醒,向他问:“李尚书,我待你如何?”

    竟用的不是“朕”字。

    李盛低下了头:“陛下,待臣很好。”

    “……”

    李盛就听到落九州接连笑了好几声。

    还没等他反应,紧接着,一个女官呈上、用于给落九州醒酒的瓷碗,就连汤带水地就砸在了他的头上。是落朝女皇震怒的声音:“那你怎敢?!”

    血已经连着汤水顺着眼角快要滴到地上,李盛也没有丝毫时间去擦。

    他只是立马勾着他的老身子骨跪到地上,在磕了一个头后,才道:“陛下,让您盛怒是老臣罪过,可您可否让臣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女皇陛下又笑了一声。

    紧接着的,便是漫天的纸张。李盛这才发现女皇的眼神竟是从头到尾的锐利。

    而他在女皇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试图推翻落九州统治的证据。

    李盛颓然地闭了闭眼睛。

    他的背脊挺得比之前更直了。

    等再睁眼,李盛也冷笑了一声:“陛下您倒不如问问,您有何处对得起我?对得起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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