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照,透过狭窄柴扉,似乎饿得没了力气,只延伸出一束清光,细而悠长。

    一只肥硕的老鼠压根不怕我这面黄肌瘦的小人,隔着几尺唧唧笑着。

    忽而一个转身,逃也似的飞去了角落。

    光似乎被什么给遮挡,寻着去看,却见一只浑浊的老眼拼命往里窥。

    那是姓牛的老光棍,原先拿不出几分钱来,自然寻不到婆娘。

    冷眼看着,问:“老畜生,你他娘的再看一眼就把你眼珠剜了。”

    他哑着嗓子解释道:“我向你阿妈提亲,你阿妈答应你嫁给我了。你放心,入了咱家,不会亏待你。”

    听到这话我也没多少意外,自小我那千娇万宠的弟弟才是爹娘的掌心宝,我娘说要给我弟攒彩礼钱,这种方式自然是最快的。

    我爹娘真会打算,提前十年开始准备儿子婚事了。

    哦,老光棍比我死成灰的太爷还要老,本身没几个钱,大概老了也嫖不动了,余下来钱买个媳妇无可厚非。

    但那又怎样。

    老光棍没老婆可怜关我屁事。谁可怜他谁去嫁,挨不着我。

    而且我弟娶媳妇又不是我要娶,那和我又有半毛钱关系。

    还有老光棍你可别画饼了,头上毛都没几根,兜比脸干净,“不会亏待你”也说的出口?

    暗觉好笑,站起来没什么力气地抽开门栏,用了些劲迅速一脚踹开。

    老光棍没防备,被门板砸得惊叫一声,跌倒在地四脚朝天。

    活像一只吱哇乱叫的王八。

    狼狈爬起来,本就丑陋的面孔像被拍扁一般可笑,猪鼻下流着两抹黑血。

    “你!你爹不是把你锁死在里面了吗?!你怎么还能出来?”

    他气急败坏,腥黄的眼里布满血丝,窝囊又粗鲁地乱嚷。

    随意踢出一个被斧子凿得不成样子的锁,讥讽看着他几乎不显的□□,语气平淡,神色平静。

    “我出不出来,你不也是一样没用,有区别吗?”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格外精彩。

    我嫁给他?

    真他娘天大的笑话。

    “死女表子,后没屁股前没胸,还是个处,卖去勾栏里也不知道会被弄得在床上怎样lang叫……”

    他擦去鼻血,语言龌龊,仿佛作践别人让他有了优越感,显得他不再狼狈似得。

    赤果的目光隔着衣裳将我看了精光,嘴里一边叫骂着,一边还发出不可名状的嘿嘿笑声。

    还没骂完,见我一手抄起斧头,他瞬间安静下来,满面惊恐。

    杀了他,这个念头一起,杀意疯狂叫嚣起来。

    我很冷静地思索事情的可行性,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斧头尖利处抵在他的颈脖,由于他在发抖,干枯的脖子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我说过了,再看一眼把你眼睛挖掉。死贱东西,给你两个选择,一个自己挖掉眼珠子,我给你留全尸;一个我将你脑袋悬在城楼上……”

    他疯了一般打断道,眼里满是血丝,歇斯底里得怒几乎是用毕生力气吼出来:“你个到处乱野的死女表子算什么东西!”

    我看着他,眼神瞟到他的下裤,杀意尽散,笑了出来。

    “你真恶心。”

    他忽的一愣,低头一看,脸上青白交加。

    深色水漬从上延伸至裤脚,俨然是刚才吓尿了。

    不是我太过仁慈,只是这种人太脏手,我没追上去断子绝孙已经是看他年纪大让着他了。

    后来他连滚带爬地离开,隔天找了我爹娘退婚。

    我娘不舍那几个铜子,好言劝我:“他也就年纪大些,年纪大疼人……”

    我也好声回道:“他那样好,您怎么不改嫁?我爹又不疼您。”

    她一时间无话可说,见软的我不吃,细眉一竖,尽显刻薄。

    “从小到大我为了你这赔钱货花了多少钱!养大了却嫁个人都不肯,这不是活生生白眼狼嘛!当心人戳碎脊梁骨!”

    我抠着指缝中的污垢,笑道:“这话你还真说的出口。”

    然后有些无趣地叫了她的名字,列道:“他妈别人丢给乞丐穿的衣裳你抢来给我不花你钱吧。吃的玩意你们给过半点?从小到大我花过你半分钱?你是怎么腆着脸说出口的。”

    她早已哑口无言,你你你了半天,半句完整的话也没有。

    我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没必要多说什么,这家谁爱待谁待。

    去到柴房,在薄薄稻草下抽出唯一属于我的一块粗布。

    又趴下从角落里的瓶瓶罐罐后的隐蔽小坑掏出几十枚铜钱,连带一些粗宣墨石。

    衣物除了身上只有一套,其他的除了斧头也没什么能带的。

    粗布包好挂身上握紧斧头,在那样好的天气里,离开这个让人没有半分留恋的地方。

    -

    和往常一样走了十里地,到了镇外。

    空旷旷的圆台上停着一只灰鸟一动不动像死了。

    我看了一眼,朝空中望了望,朝排列地不怎么整齐的白墙黑瓦走去。

    穿过柳暗花明的小巷,来到一座古朴宅院前。

    殷府侧门站着一个灰扑扑的家童,看到我有些惊讶:“小洼,你来帮忙啦?”

    我是短工,按天拿铜板,由于待遇不错还包饭,所以来的时间不少,他也眼熟我了。

    我笑着点点头,跟着他进了门,到了地方,放下包袱说了自己这次多待两天。

    领事应允,随后分配了些工作。

    打扫外院,擦拭走廊是我今天的工作。

    提着扫帚去到外院,细细清扫落叶,一堆堆的集到树下。

    随后打水放于一旁拿软布拖把浸水,将青石板拖得一尘不染。

    抹布揉搓拧干水,江长廊栏杆抹上一遍。

    一天的工作,半日便做完了。

    躺在松软的床上,摸着身旁包袱,静下来思索什么。

    同房的小梨回来过一趟,看见我神色有些古怪。

    “小洼,你怎的今日来?”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倒也没太在意:“不行么?”

    小梨坐在自己床铺上,一面从她木箱里翻着什么东西,一面跟我解释。

    “不是不行,只是这几日听那些长工说是要出什么事,镇外人陆陆续续都回家了。我不太清楚这些,不过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更没人来……”

    话没说完外边有人喊她,她应了一声把东西整理好,拿着要找的东西出了门。

    我有些发蒙,转而又躺下。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死都不回去,大不了想想能去哪。

    吃了中饭睡了午觉,突然有人找我。

    “将你转为长工,活也轻松些,可好?”

    我一向运气极差,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落我头上,狐疑看着领事,打趣道:“听闻这几日大难欲袭,我待在这不好吧。”

    领事有些尴尬,解释说:“这几日短工就余下你一个了,老爷注意到你是镇外人,想让你留下。”

    镇内镇外,加上下人闲聊时紧紧环绕的灾难,原先本以为是笑谈,现下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我皱眉喃喃道:“老爷说的……李哥,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领事听我反问,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叹口气,说道:

    “这事反正终将瞒不住,我不能详尽说明,只怕到时不要吓到你。还有老爷承诺若是你答应日后照顾殷小少爷起居,那么无论你是哪里人,老爷都有法子护你不受波及。”

    听了半天,感觉没什么问题,隐隐却又觉得不对劲。

    这话说的其实很清楚。

    要想保平安要么现在出镇,要么答应伺候殷小少爷。而留在镇内没有老爷的法子,不知会发生什么。

    我去过不少地方,不同镇子各家都做过工,殷家待下人确实是最友善的。

    而除了我去过的几个地方,外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

    况且殷小少爷虽没见过面,不过风评向来极佳,这样一权衡,还是选择答应。

    领事眼神赞许地点头,回去复命。

    他的办事效率很高,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回来了,领我去见老爷。

    气势宏伟的主屋有着雕梁画栋的琉璃柱,青绿色的孔雀石绕着牌匾镶了一圈,显得庄重而肃穆。

    门口还有着价值不菲的奇花异草,布景格外清秀顺眼。

    殷老爷站在外边细细浇花,听到脚步声回头,放下花壶背手而立。

    面容有些严肃的殷老爷开口道:“此后你便是殷剡(shan,四声)的杂役,必要时请护他周全。”

    随后给了个拇指大的方盒,叮嘱三日后打开,将药丸吞下跟着殷小少爷走,必定安然无恙。

    然后领事带我去了殷小少爷的院子。

    很朴素的小院子里有口井,井水千丈见底,种了几棵桃树,青绿的叶片随风而动。

    殷小少爷不在里屋,领事不好打扰,就带我出去了,一边说明他的习惯和日常,一边说明我应该做的事。

    我心里记下,草草点头,越听越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殷小少爷愈加钦佩。

    -

    变数发生在第二日,起床正准备去殷小少爷院子进行打扫,却忽然感觉心脏突突狂跳。

    喉间泛起一阵腥味,脚下的地微微颤动起来。

    殷小少爷死活也找不到。

    老爷管事都没人,突然察觉整个早上那是一个人都没遇到,心里突然凉了一截。

    整个殷府空无一人。

    莫名其妙的恐惧自上而下凉透脚底,风一阵阵吹来,吹得五脏六腑开始搅动。

    这剧痛搅得我很不安生,额头冒出冷汗。

    就算待在屋内也分毫不减。

    忽然想起老爷给的那个方盒,转而又打住了念头。

    今天才第一天,第一天都这样了第三天还怎么熬,要是现在吃了有没有效果不说,第三天保证死翘翘。

    外边狂风猎猎呼啸,甚至不知从哪卷起一棵巨木,挥舞着乱砸。

    地面颤动得愈加厉害,甚至有一户人家的屋顶都被掀飞了。

    乱七八糟的石头叶子,还有不可名状的东西乱砸,有很多都进了我藏身的屋子,噼里啪啦一通乱撞。

    我护着脑壳闪避着,忍着内脏的缠斗,却还是被一块石头砸到了左胳膊,当即抬不起来了。

    一摸,温热的血像找到了突破口,汩汩而流。

    灵光一闪,当即将厚厚棉被裹在身上头上,低着头缩在角落。

    外边雷云滚滚,连风都变成黑色,暗下来的视线里骤然有了短暂白昼,像要把黑暗劈碎,那是闪电。

    风依旧疯狂呐喊着,席卷着各种各样的玩意寻找着残存的幸存者。

    我欲哭无泪拼命地抵抗着,死死攥着被角。

    无数东西闷闷砸在棉被上,连向来忍痛一流的我都经不住哭出声来。

    身体负荷达到最高,意识由于内部愈加强烈的绞痛开始模糊。

    突然感觉嘴里有痰,实在忍不住便吐了出去。

    却见浓厚的血稠瞬间被风吹得,没了方向。

    我:......?

    血?这是要我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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