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最有权势的大将军霍安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垂垂老矣,岁月或许是最公平的了,每个人都会毫不例外的死去。

    霍安回想自己的一生,与绝大多数人相比,自己这一生可以说是圆满了,历经三帝,为国家荡平匈奴,一雪国耻,威震草原,几十年尽享富贵荣华,不被皇帝所猜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皇帝对自己恩宠有加,想要谱写一段君臣佳话,这自然是值得庆幸的。

    既富且贵,功高却不震主,这自然与自己进退有度,头脑清醒有关,霍安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了,虽然他身体康健,几乎从不做过分的事情,可他很确信自己快要死了,这时他与生俱来的本领,在战场上曾不止一次救过自己。

    人老了以后就喜欢回忆从前,霍安也不例外。

    这是天堂,也是地狱,它还有一个名字——人间。

    霍安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口中叼着柔软白色的草根,看着大片静静漂浮在天空的白云缓缓移动,心神沉寂其中,这让他可以短暂的忘记最近发生的不快。

    一觉醒来,日头西斜,红霞满天,霍安起身伸个懒腰,稍稍整理衣装,慢吞吞地向霍府走去。

    霍府门口此时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姑母正在迎客,与来宾谈笑风生,这种场合她一向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霍安低头快速走过,从角门入府,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身衣服,整衣敛容,估摸着宴会快要开始,深呼吸重重吐出一口气,打开房门,去赴宴会。

    穿过走廊,走到花园,霍安听到婢女低声议论:“公子也太不像话了,今天是家主的好日子,公子也不回府主持,反而在外边厮混。”

    霍安加重脚步,婢女忙止住话头,见是霍安脸上便有些慌乱,他笑了笑未停留走了过去。

    来到大殿,大父正在与同僚谈笑,霍安寻找,果然没有看到阿父,微不可察查地叹了口气,随即入席,闭目养神。

    约一刻钟后,宴会开始,太子殿下首先祝贺霍震由太尉升至丞相,细数霍震的功勋,称赞霍震为朝廷柱石,如春风拂面,让霍震很是受用,然后奉上贺礼,又说自己在这里怕大家不能尽欢,要先行离去,众人皆起身奉送。

    霍安见太子待人接物,无可挑剔,并无骄矜之气,一片真诚,俨然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心中也是赞叹,不愧是皇家的人,装的比府中一些人像多了。

    宴会逐渐进入高潮,霍安简单吃喝后,见大家集中精神在欣赏歌舞,便想悄悄起身离开,不料这时霍隐进来了,醉醺醺地的模样,霍震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冷声道:“真是败兴。”

    霍安见姑母饶有兴致地看着阿父,大父快要震怒,在心中暗骂一声,忙给侍卫使个眼色,将霍隐扶了下去,霍安松了一口气。

    “舅父虽风流儒雅,面容俊秀,可我不止一次听过大父说舅父空有一好皮囊,里边都是稻草泥沙罢了。”

    霍安闻声望去,对姑母之子霍拙挥舞拳头说道:“你又想挨揍了么?”

    那人缩了缩头,见一双双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强声道:“今日是大父……”

    霍安冷声打断:“我打人何时还要看日子了?”

    霍拙显然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又不想丢了脸面,动动嘴唇只是你你你的说着。

    霍安看着还孩子气的霍拙,摇了摇头顿感无趣,起身离开,想起了阿母还未因病去世的时光,家中哪里有这些破事扰人,以往霍拙总是围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姑母也不似现在这般笑里藏刀。

    走着走着听到一声惊呼,回过神来一看,是一个女子,躲闪不及,撞了上去,虞姚怒目而视。

    霍安施礼诚恳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才是在想事,不小心冲撞了您,勿怪勿怪。”

    虞姚本来想说无事,看是霍安冷哼道:“不知什么时候霍小郎君也这般讲礼数了。”

    霍安笑道:“对,该讲礼数了。”

    虞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了。

    霍安看着虞姚的背影,不得不感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里说的果然不差,等到及笄了,就算不论太后和皇帝的宠爱,那肯定也是一家女,百家求了。加上这几年公主的精心培养,简直不得了了。

    霍安犹豫了一下,返回大殿,看虞姚礼仪无可挑剔,姿态美好,应对大方得体,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初见虞姚。

    那应该是在一个园子中,冬季,霍安在四处溜达的时候,见一个女郎站在柳树下落泪,从来没有见过,霍安疑惑,后来捏了一小团雪扔到了女郎脚下。女郎很警觉,发现有人后马上擦干眼泪,望了过来,霍安本想攀谈,女郎只看了一眼就快速离开了。

    霍安问过阿母,才知道的女郎的名字唤作虞姚,是阿母闺中密友临沂公主虞瑾之女。

    阿母当时说她可怜,让自己多保护她,从此也就上了心。

    两家因为长辈交好,来往自然多了起来。

    虞姚在人前总是绷着,霍安觉得虞姚一家有些怪异,具体说不上来,有一次阿母想要送几件首饰给虞姚,摆出几件,让她挑选,霍安观察到,虞姚的目光在一只簪子上停留得最久,可最终选了一对手镯,然后看着虞瑾,见虞瑾满意点头,方露出笑容。

    这也算平常,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可当时虞姚的神情有瞬间落寞,这就引人深思了。

    后来趁着没人的时候,霍安把簪子送给了虞姚,虞姚有些诧异,犹豫中还是没有接过,霍安强塞到了虞姚的手中,转身跑了。

    霍安喜玩闹,爱交友,有时邀请玩伴来家吃饭,就把虞姚也叫上了,虞姚在其中开始较为拘束,后来也是表现的格格不入,霍安能感觉到虞姚也是渴望融入的,但总是成年人的作派,很看重礼仪,模仿虞瑾。

    虞姚每次都是到回家,家中有课业要做,安排的很紧,接触多了,自然相熟,虞姚话也多了起来,有次虞姚情绪低落,霍安追问缘故,很久后,她才说:“在宫中生活时,自己并不快乐,想家人,回家后的日子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很平常的事情,总是感到压抑,长此以往,难免心中郁郁。

    霍安那时还并不理解,为什么平常的事情会感到压抑。

    后来,霍安阿母因病加上一些事的刺激下骤然离世,阿父短暂悲伤后彻底放开,越发越发惹得大父不喜,连带着自己也不受待见,与此同时而来的是昔日玩伴的疏远,阿父夜不归宿的次数多了起来,霍安住的小院逐渐成为霍府遗忘之地,除了阿母的两个婢女没有变,其他人的态度多多少少有些变化,姑母接过府中大权后,江河日下。

    霍安愈发沉默起来。虞姚开始偶尔也会登府,后来说道:“我只怕不能再来了。”声音中有种霍安听不懂的哀伤。虞霍两人从此不再见面。

    “今年多大了?”霍震问的洪亮有力。

    霍安从回忆中醒来。

    “十三。”虞姚声音珠圆玉润,很是悦耳,富有韵律美。

    霍安放眼望去,虞姚面色淡然,姿态优美。

    她还是有些变化的,霍安想着。不过那时的霍安绝不会想到,这次见面是霍安最后一次用平等身份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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