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辰往城外走的人实在不多,蹲在墙角的商贩瞧着他们一行人只提了几只灯笼,又这样悠哉悠哉地往城外走,实在有些奇怪,便忍不住搭上话来,“几位怎么这时候往城外走?里边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还未到猜灯谜赢彩头的时候,但却少有人会特意来瞧灯会却不应景猜个灯谜的,每岁的灯谜彩头都很是难得,不仅是价值千金,也十分应景。前些年多半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名家笔墨,今岁听闻是什么前朝皇室收藏的一把杉木清辉琴。据闻这琴是前朝皇帝的爱物,名字又极为应景,拿它作为彩头的消息一经公布,便就有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一观其真容。

    “几位瞧着不像是要赶路的模样,怎地不去瞧瞧今岁的灯谜彩头。”商贩们实在分不清这些富贵人家才见过的琴都叫什么名字,想了半日也只能磕磕绊绊地说起是个什么古琴,“前朝的东西,难得的很。”

    前朝的东西,于付泠鸢而言实在算不上难得,更珍惜难得的东西她那库房中数不胜数,她轻声解释着自己不通音律,也不爱琴曲,将此问搪塞过去,可停驻在商贩面面前的脚步却不曾挪动。

    回首看向灯火通明的城内,不过一堵城墙,内外就如天差地别一般,里面热闹非凡,酒肆之中高声阔论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外间便就静得连轻声说话都觉得响彻天际了,“城里人多,水灯又要自己做的才好,单是赏灯也实在无趣,闻听城中的摊贩说城外有放祈福天灯的地方,便出来瞧瞧。”

    那人手中拿着方才画好,尚且还在晾干的面具,随手指着自己周身的同伴,“这建康城内外,做灯最好的就在这儿了,小姐若是有喜欢的不妨拿上两个,待夜深了再放,也算是应景。”

    “要等至夜深?”她停下翻找的手,略显疑惑。

    “小姐怕是从前不曾放过罢,这灯非得等人间寂静时,才能飘到天庭,这愿才能叫天上的神仙瞧见。”那人嘿嘿笑着,还很有耐心地给她说了一通这灯的由来,又说是各处习俗不同,建康附近已然少有人欢喜放这个了,“这灯不大好放,一个不小心就要撩着自己的衣裳头发,总不如水灯便宜,不在年下也是少有人会想起放这个的。”

    “从前听家里人说过一回,说是放祈福灯一事似乎在边城很是盛行。”

    她在商贩的帮助下挑了两种形状周正,没有破损的,忍冬跟在她身后付钱付的爽快,小贩们也乐得与她们多说上两句,“哎呦,这我们便不知晓了,边城离着京中太远,倒是那边是个怎么光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自是不知的。”

    “听小姐这说话的意思,像是家中有边城的亲戚。”那人低着头摆弄着桌案上的笔墨,只是桌案上的笔尖开叉得明显,墨汁看着也并不像是读书人能自己磨出来的浓淡,只维持着勉强能在纸上写出痕迹罢了,“不知边城近日如何了,城中隐有传言,说是那仗难打呢。”

    付泠鸢俯身铺开裁边毛糙的纸笺,认认真真地写下山河皆安,这字写得不大能叫她满意,笔的缘故占了大半,待墨迹半干,她才缓声开口,“想来当是没事的,否则城中哪儿能这般热闹。”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却最是容易安慰寻常百姓,诸人都以为战事吃紧朝中最应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若与往年无异,就该是没什么要紧。毕竟贺搂侵扰也并非这一两回了。诸人朗声附和,说是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忧心的,到底有叶家将军在边城驻守,定是会保边疆无虞的。他们的声响太大,整个城外都回荡清亮的笑声,只是守城的兵将闻言有些不屑,低笑成一团的声音中还带着些许讥讽,听在耳朵里十分刺耳。

    付泠鸢浅浅瞥了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她有些想不明白,也不知他们是在笑自己的愿望太大,还是在笑旁的什么。

    守城的这些是五军营的人,按理来说不该这般散漫,以秦岸栖治军的手腕来看,这些大约只是平日在主官们面前装得乖顺而已。付泠鸢不自觉地挑眉,面上神色不变,仍旧是对面的商贩好心提醒着,说是她这愿许得太大,祈愿灯恐怕撑不住,劝她再换上一个,求些旁的什么都行。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仍旧不大愿意将手里的这个换掉,“那便在给我一只,我再许个旁的。”

    这后边一张纸笺她是背着众人写的,如先前叶相域所言,她仿着从前叶家人的样子,将祈求战事顺利,将帅平安的纸笺折的平整,又滴了两滴蜡油勉强将纸笺封好,小小的一块儿恰好能够藏在祈愿灯安放蜡烛的侧边,“放灯罢。”

    城门四周到底还有不少树木遮挡,要往外再走上一些,才能找到地势开阔,适宜放灯的地方。按着方才商贩们教授的法子,忍冬先且帮着扶好灯架,她亲自将灯下那实在算不上小的一块红蜡点燃。

    等了许久,这蜡燃烧的热气的才慢慢充满灯架,将原本需要小心扶才能立稳的祈愿灯慢慢撑起,手心能够触及的温热逐渐滚烫,待她都觉得有些扶不住的时候,祈愿灯终于摇摇晃晃得有些离地的意思。

    “难怪说是制灯的好手。”忍冬那处的灯也慢慢上浮,看着要比她手下的这两个还要平稳不少,方才听商贩们提起过,说是这灯的底座就难做,即便是制灯的老手,稍有不甚也容易歪斜。不过就现下她们手中的这几个看来,那摊贩的手艺的确非同一般。

    夜静无风,自除了城门,便就没有一丝微风拂面而过,忍冬方才还在忧心没有夜风的助力,这灯还能不能飘飞。幸而在她们松手的时候刮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微风,抬着灯缓缓升空,飘散各处。

    付泠鸢靠在离着自己最近的树上,昂首盯其中一只,直到它飘荡得只剩下一个闪烁不定的星点,按着叶相域教的法子,这只果真是飘得最高最远的,墨色的高远天际少有星子,那一点光亮便显得更加耀眼。

    “如那些商贩们所言,陛下的那只灯飘得这样高远,灯中所求,必有回应。”忍冬慢慢挪到她的身边,这话说得在她听来不过也就只是随口宽慰。

    若是这般向天祈求有用,这世上便也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了。

    靠在树上的人轻勾嘴角,也不出言反驳,宫里长大的人大约都是这般,一面对朝中安排的祭天拜神极为看重虔诚,一面又对民间的祭拜展露出透出骨子的不屑。付泠鸢从不信神佛,当满殿神佛都不能帮她填饱肚子,不能帮她留住皇长兄的时候,她便再没信过。

    只是今日她难得想信上一信,旁的事她都安排妥当,即便叶相域不能转醒,也自有人接替他的位子,稳定边城。而这些准备,也多半是叶相域走前与她一道商定的。比起叶相域,她对此战的信心更大一些,故而即便准备得妥当,她也依旧愿意相信叶相域能在与他兄长的博弈之中,占得上风。

    “飘得再远些罢。”她朱唇轻启,喃喃自语的声音细微得连忍冬都听不清楚。

    或许用着云洲的法子,当真能叫他早些清醒,早些起身主持边城的大局。

    “走罢。”天上的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她才慢慢起身,整片背脊都被树干硌得僵直发麻,稍稍一动便是连带着头皮都一阵发紧的疼痛。

    好在这并不影响行走,忍冬与她略错开一个肩膀,几乎算是紧贴在她的身后,四周静得不大寻常,身后有人紧贴总也能叫人心中安定些。

    入城重又路过商贩们,他们似也是盯着天上的祈福灯瞧了的,见她来了也不住地笑着恭贺,说是难得见着三只灯都放得这般漂亮的,付泠鸢含笑应了,微偏过头去,示意身后的随侍随意在每人的摊位上都挑上些东西,便当是谢他们的吉祥话。

    城门驻守的将士仿若换了一批,一个个站得笔直,相互之间也不大说话,付泠鸢心下微安,但却没有要轻纵那些人的意思。为着能叫诸人都能安稳过完年节,她特意在朝会上提出守城换班之事要问清各人的意愿,究竟是要轮流守城,还是要安排专人值守,总归要问个清楚,即便不能人人满意,也要叫多数人能满意。

    秦岸栖过了许多日才又在朝上回了此事,说是多数人都想要轮流值守,少数不大愿意的,也尽力安排在早些的时候。那时他还多言一句,说这般做派多少有些画蛇添足,怕是会无故生出事端。先下倒算是验证了他的话。

    付泠鸢垂下的手略略点了点忍冬的手背,身后的人轻声道,“待将陛下送回宫中,奴婢就来办。”

    “今日不办。”她走过城门,低声吩咐了一句,“明日将此事告知秦岸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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