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染病不治而亡,引得整个朝堂动荡,言官御史们不能容忍一个良善又有手腕的储君因风寒这样的病症而亡故,非要在这其中找出些缘由来,故而纷纷上书要求详查此事,即便查不出什么端倪,也得发落一大群宫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们的伤痛。

    不过这些上书的确很合皇帝的心意,他正因长子故去心中伤痛,的确是需要一个由头来发落东宫那些照顾不周的宫人。

    东宫上下几乎全数被罚,太子乳母更是首当其冲,余下诸人不是被罚入暴室便是发还原籍,此外还有御医院众人皆被罚奉。

    付泠鸢跪在灵堂之上,冷冷听着一道又一道的旨意传来,整个东宫的哭嚎声不断,倒是比太子薨逝当日的声音还要凄厉。

    自然是为自己哭才会更加伤心,譬如她这样的,也不过是哭了一夜,就只觉得眼睛干涩得几乎无法睁眼,做不到那样撕心裂肺地没有停歇。

    “殿下守了三日,身子该吃不消了。”忍冬俯身,一面扶着她起身,一面贴近她的耳边悄悄开口,“瑾妃带着皇子公主们来了,冬青劝了好一会儿也没劝走。”

    如今内宫之中,最为得意的便该是瑾妃了,除去自己亲生的一双儿女,长春宫里还养着前两年生母病逝,无人照拂的七皇子。

    如今她又是一众妃嫔之中身份最高的,膝下又有三位皇嗣,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端出内宫最为尊贵的庶母架子来。

    付泠鸢跪坐得太久,双腿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在忍冬的搀扶下站在原地缓了许久,自己稍动了动才觉察出犹如千针穿扎般的钻心疼痛。

    “去看看她今日还要搞什么名堂。”

    储君病逝,按理来说内宫的这些人都应当跪在东宫殿内,不过是她嫌这些人碍眼才不许他们过来,皇帝也默许了她这样的处置,只叫众人在各自的地方替太子祈福。

    现下瑾妃又带着一群皇嗣站在东宫门口,哭哭啼啼地说些什么要送太子最后一程的话,装得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看着比她这个真正失去至亲的人还要真上几分。

    “不是说了不必过来。”她扫过一群被冷风吹得双颊通红的奶娃娃,示意冬青将还不大能说得清楚话的三公子抱过来,“冻坏了皇嗣,瑾妃可能担得了责?”

    “皇嗣们心中记挂着太子的仁德友善,一定要来送长兄一程。”

    保养得极好的瑾妃,就连说话声音都好听得紧,百灵般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在付泠鸢的心上,砸的她直犯恶心。

    “今日就要将皇长兄的棺椁送去皇陵,皇姐怎么也该让我们送上最后一程,也算是了了手足之情,君臣之谊。”付屿淇抽抽噎噎地说着,看着伤心,可这伤心里又透出了许多别的东西,让人一听便能听得出来,“皇姐一人怕是操持不了这样多的事,还当让我们这些做弟弟的来分担帮忙才是。”

    比他大的那两个看上去倒真是有帮忙的意思,余下的这些,怕是被瑾妃拉过来凑数的。

    说到底,他们兄妹一向不与旁人过多往来,此时要来帮忙,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听着便让人直皱眉,“平日里,也没见你们多往东宫走动。”

    她轻哼一声,大约是说话的神情太过严肃,吓哭了冬青怀里的三公主。小孩子哭起来最易呛风,她指了乳母和冬青带着孩子先去偏殿,转而又对瑾妃发难。

    “旁人也就罢了,七皇子与三公主都还年幼,又非要带着他们来此处做甚!难不成瑾妃以为太子刻薄年幼的弟妹,不顾他们的身子,非让他们来全这什么劳什子手足之情?”

    “皇上一连三道旨意皆称慧仁太子宽厚,有仁君明帝之像,想是不会有人敢非议太子。”

    叶相域不知从何处而来,冲着猎猎寒风中的一众皇嗣行了礼,随即转身嘱咐付泠鸢,“时辰差不多了,殿下还不如盯着里面吗?”

    时辰差不多了,皇帝并上朝中的官员们待会儿也一定是要来的,若让这一群人盯着寒风站在殿外,恐怕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这便是他们为何此时一定要待在此处不肯离开。

    实在是碍眼得很。

    付泠鸢仿佛见着了瑾妃得意的目光,这苦肉计既能表现付屿淇对太子的恭顺,又能表现她这个长公主的伤痛过度不能操持丧仪,再顺理成章地将此事交给付屿淇来办,可真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

    “什么都比不上太子的丧仪要紧。”叶相域又低声提醒了一句,付泠鸢这才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大殿。

    ……

    丧仪由礼部主持,又有皇帝在一旁亲自盯着,自然是不会出现什么差池,庄重又逾矩比帝王崩逝所用的规格差不了多少。

    即便是日日都见,付泠鸢也觉出自己的这位父皇苍老了许多,眼角眉梢都透出疲累。

    “皇陵路远,筝筝一人前往不甚安全,老三陪同前往罢。”

    付泠鸢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一众皇嗣,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二皇子看起来不甚在意,三皇子看着受宠若惊,而付屿淇的失落看着其实最为明显。

    扶灵而出这事须得让值得托付的人来做,谁被安排去做此事,那便是皇帝有意何人。三皇子天生眼疾,早便不能再争储君之位,由他陪同前往,也是皇帝借此告知众臣,他暂且没有再立储君的意思。

    东宫殿内的一众人等心思迥异,不过面上却都装的沉痛,相较之下,几个皇子因着年岁小,经过的事也少,表现得便十分差强人意了。

    约是察觉到哪里不对,瑾妃隔着一条通道冲着付屿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守好自己的心绪,不许外露。

    “东宫伺候的一众人等,若无要事便一概如前,先且这般罢。”

    付泠鸢将眼神从付屿淇母子的身上收回,回首看向皇帝,低声道,“叶相域是皇兄的伴读,请父皇许他一道前往,也算是成全了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皇帝越过她去看叶相域,不自觉锁紧的眉头略松了松,“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罢,终归这世上,只有你最懂你皇兄的心意。”

    他摆了摆手,很有些无力地吩咐着殿中众人退下,“有事也明日再议罢。”

    ……

    皇陵选址就在建康城外的明山,依山为陵,面向活水,无论从哪处来看,这地方都是极好的。

    扶灵的依仗走不了太快,付泠鸢便不肯乘坐马车,偏要自己走至皇陵。

    “三弟的身子不好,便在车架上坐着罢,皇兄不会怪你的。”她按下也要一同下车的三皇子,又替他将厚厚的车帘盖好,“走罢,别耽搁了时辰。”

    纷纷扬扬的雪花三不五时地往下飘扬,建康从未下过这样久的雪,从宫城至皇陵,一路上的积雪虽早被清理过一回,可飘荡的大团雪花仍旧锲而不舍地往地上落去,堆积成一层薄薄的白绸,一脚踏上去,就是一块颜色难看的深色斑块。

    付泠鸢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生怕一不小心就滑崴了脚。

    “哥哥走了,你可有什么打算?”走了一路,她才在快到的皇陵的时候开口,“你若是想去军中,他们看在哥哥的份上,或许也能可行。”

    松林矗立两旁的石板长道外,间或响起几声鹿鸣,像是在催促他快做答复。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他目视前路,回话中不带一丝情绪,好似自己的前程没有一点儿要紧,能否重铸叶家往日的荣光也一点儿也不要紧。

    “你这般说,倒让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原以为叶相域一定是想去军中历练的,入军营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总归要费些事情,故而她打着挟恩以报的主意,想着日后或许能以此拿捏他,如今这恩典既然施不下去,便也无处求报了。

    “哥哥倒是说过让你跟着我,可我总想着,待在内宫做个侍卫统领怕是辱了你叶家的门楣,实在是不大……”

    “太子既有安排,那便该听他的。”叶相域轻轻打断她的话,顺从得一如往常,“殿下也该多听太子从前的嘱咐。”

    付泠鸢微微转头看向他,不知应当说着什么回应,便也只能木然回过头去,继续一步步往前走去,再耐下心去等着礼官循规蹈矩地将她这世上的血脉至亲,送进那黑洞洞的陵寝。

    棺木入陵,付泠鸢到底没等着他们将门封闭,就转身躲进了马车。

    “殿下不在外面多等一会儿?”叶相域隔着车帘低问。

    送了这么一大段路途,却在最后这会儿躲了进去,他怕她日后后悔,没送完这最后一程。

    “我就在这儿等着,有老三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她深叹一口气,“回不来的人,等多久也没用。”

    斥她不学无术的兄长和她无所顾忌,有人依靠的快活日子,都等不回来了。

    内宫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耽于悲痛只会让他们兄妹这些年的筹划功亏一篑,这般可不成,她皇兄是会托梦骂她的。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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