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路滑，殿下慢些走。”叶相域跟在她身后低声叮嘱着，自慧仁太子下葬后，她便刻意避开东宫，即便日常去文华殿上学堂，也总是绕上好远。
方才来得着急，路过东宫到没有精神去想什么别的，现下天色已晚，绕不去旁的地方，只能再沿着原路往回走。
这些日子她忙着内宫的这些糟烂事才勉强压下心中悲痛，现下被冷风一吹，又免不得鼻头发酸，眼角生痒，不自觉地滑落滚滚泪珠。
她逃也是似的往前跑动，叶相域回身看了一眼忍冬，自己追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喘着粗气，满脸泪痕的付泠鸢。
“筝筝。”
他开口唤了一句许久不叫的称呼，付泠鸢一怔，又想起他们三人从前整日待在一块儿的场景，旋即捂着脸庞狠狠哭了一场，“哥哥他不喜欢我这般。”
不是不能算计内宫里的那些人，而是不能这样将自己也算计进去，不能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譬如从前他们兄妹算计老四，冷眼看着让他自己犯错，再将一切证据交与皇帝，由皇帝来处置整件事，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
而她现在实在是着急得很，她没有那样多的耐心筹谋算计，只想着现下就能给长春宫的那些人教训，不论旁人怎么看，也顾不得旁人怎么看，总归就是要即刻出上这口恶气。
“也并非坏事。”叶相域伸手替她擦出去不断滚落的泪珠，粗粝指尖的摩挲下脸颊越发通红，“总算在今日之后，前朝内宫都不会再忘了殿下这位嫡女，也都知晓了殿下并非从前那位只能活在慧仁太子羽翼之下的孩子了。”
幽禁瑾妃一事已然让人议论纷纷，不过因着外间实在打听不到内宫的消息，朝臣们虽有议论疑心，却也不肯相信此事当真出自她手，方才那般，便是坐实了外间的传言。
事情既已经做了，便没什么可以后悔的，更何况她也并不后悔。
“是，左右也不是坏事。”她抬起通红的眼膜，含着莹莹光亮的泪水，慢慢平静了下来，“不敬尊长也好，残害手足也罢，只要明面上的证据确凿，谁还会去追究水面下的东西，就像老四……”
“殿下今日只是去看了五皇子一眼罢了。”叶相域不让她继续胡思乱想，替她想好了说辞，“不叫他们传扬出去也是忧心皇上的身子和为皇室声誉考虑，再没有旁的什么了。”
付泠鸢点着头，等着自己彻底冷静了下来，才同叶相域一道慢慢走回青鸾殿，忍冬尚且还在文华殿里待着，等着御医看完了诊才能回来，殿内的宫人被冬青全都打发了出去，她抱着温热的姜茶猛喝了两口，才觉出方才冻得僵直的四肢暖和了不少。
“你也用一盏罢。”姜茶蒸腾而出的热气弥漫在两人眼前，付泠鸢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也是没想到，我都这样大了，还要你在外面陪我受冻。”
“与往常一般。”他呷了一口甜腻的姜茶，毫不意外地屏息一饮而尽，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只要你能高兴些便好。”
以往他父亲每年回京述职都是要带着一家老小一道的，叶相域自小就长得漂亮又极有礼数，很得皇后的喜欢，时常将他留在宫中小住两日与太子作伴。
付泠鸢也是从小就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不过她那时娇纵得很，尽管冬日里的冷风吹着，也总是要在宫城里四处乱跑，太子总是拗不过她，于是便连带着叶相域也一道陪着。
每每此时太子总要同叶相域致歉，说自家妹妹年岁太小，不够懂事，而叶相域都不厌其烦地同他道，只要筝筝高兴便好。
这样顺口又耳熟的话，真是许久都没有听见了。付泠鸢捏着鼻子把姜汤一勺勺地吞下，辛辣的姜味持续不断地刺激着她的肠胃，生将人辣出一声的汗来。
“长春宫的人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瑾妃自己也就罢了，要紧的是莫委屈了二公主。”她略略掀开身上的斗篷，扬声吩咐着站在远处的冬青，“你去长春宫，将二公主挪去宁福殿住。”
内宫里的空殿多的是，原本照看皇嗣的宁福殿还空着，里面的嬷嬷们也都是精挑细选的，按理来说，宫中的皇嗣都应当由嬷嬷们照看，若不是皇帝一直不曾主动提及过，除去皇后的孩子们，余下的那些，没有一个能在生母身边长大。
“人挪去了再去父皇那里报一声，也算是过个明路。”
“是，奴婢知晓了。”
……
付羽汐搬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自小跟随生母生活，现下拿了宫规来迫她搬宫，她自然是不肯的，冬青用了些手段才将人挪过去，此后同皇帝回报此事时，皇帝也只留下一句，知道了。
皇帝登基三十四年，宁福殿方才有了一点生机，不论是付羽汐的哭闹亦或者她摔砸碗碟摆件的声响，总归是让沉寂了许久的宫殿有了不少生气。
长春宫这些日子的境遇不能不让人多想，加之皇帝的态度实在很是明了，现下也正是同这位长公主献殷勤的好时候。内宫诸人多往青鸾殿走动，只不过吃闭门羹的人居多。
林昭仪闻听付羽汐搬宫别住，心下正是不安，寻了个由头就往青鸾殿拜见。正巧她每两日要来告知一次七皇子身子的情况，既是表明自己对七皇子的关注，又能借机与付泠鸢多亲近，实在是一举两得。
“昭仪请随奴婢进来罢。”冬青将与她一同等候的旁人们都请离，待这青鸾殿重又静了下来才对她笑道，“殿下这些日子忙得厉害，一时疏忽了弟妹们，幸而有您费心照看，殿下这才能安心。”
这样的客套话，也就只有从青鸾殿侍候的人口中才能听到，而她与孩子们在付泠鸢心中究竟能不能占的一个劳她烦神的位置，她心中有数。
“殿下统管着内宫的一应事宜，定是有些地方忙不过来的，我们这些人在旁的地方帮不上忙，也只能帮着照看照看皇嗣，这也是多亏了殿下的信任。”
冬青似是对她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将人请进去后，借着沏茶上茶的功夫，还要提醒两句，今日长公主的心情尚佳。
诚然，不论长公主的心情如何尚佳，对她们的态度也不会太过和颜悦色，林昭仪凭自己与她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她能愿意与人多说上两句，便已经算是极给颜面了。
“殿下。”
虽为庶母，见着付泠鸢她也却依旧站起身来迎了两步，“殿下近几日的身子可好？”
她一开口，付泠鸢便知晓她的意思，聪明人之间说话若还要绕圈子，那便是多此一举了，“听闻三公主与七皇子的身子都大好了，这都是昭仪照看得宜的缘故。”
林昭仪听见三公主这三个字就不自觉地心中一颤，面上还要装着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笑着回话，“劳殿下挂心，两位皇嗣的身子都好转了不少。”
付泠鸢在施恩于下这件事上一项做得无可挑剔，不仅安排了多位御医随时照看，也特意许了揽月轩的人自由出入青鸾殿，随时回报两位皇嗣的情况。
她这样上心，也叫下面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忌惮不少，侍候得时候自然也更加尽心，林昭仪这般说，倒也不全是恭维。
“今日……今日是听闻二公主挪去了宁福殿居住。”林昭仪拧着帕子小心觑着付泠鸢的脸色。
挪宫的时候明面上的由头是长春宫的人手不足，可若真论起来，揽月轩的人手只会更少，她自己的亲生骨血自是不愿交给旁人来教养长大，若真是要送一个出去，那还是将七皇子送出去更好。
比起半途揽到身边的儿子，自然还是亲生的女儿更为要紧，“七皇子现下的身子也是大好了，揽月轩里的人手不足，不知殿下是否也将七皇子一并也挪去宁福殿居住，到底他们……”
“昭仪先且安心在揽月轩照看皇嗣罢。”付泠鸢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对她这次前来到底是试探还是表决心都没有一丁半点的兴趣，她只在意自己想要的，这位林昭仪能否做到。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小心翼翼的人，“林昭仪入宫早，四皇子母子的事，应当是听过一些的。”
老四早慧，母妃又出身名门，这样的身份免不了生出些非分之想来，他那外祖家也是个敢想敢做的，在外联合朝中党羽逼迫皇帝立后，在内谋害中宫嫡出，若不是他们兄妹两人一向谨慎，只怕早早就要折在他们手中。
这事宫中积年的老人多半都知晓一些，现下重又提起此事，自然不是付泠鸢忽然想要忆往昔岁月，而是她隐晦又直白地警告。
“昭仪好生照看着孩子们，能将他们安稳抚养长大便好。三皇妹眼下看着还小，可总也该早些为她的将来打算不是。”
林昭仪一怔，忽然想起宫中流传的那些话来，如今付泠鸢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白，再想装傻下去也不大合适了。
“前些日子我娘家嫂嫂入宫探望，妇人们闲聊间也说出许多不像样的话来，听闻诸大臣商议着，若下回请皇上再立国母不成，便就要死谏了。”
方才来得着急，路过东宫到没有精神去想什么别的，现下天色已晚，绕不去旁的地方，只能再沿着原路往回走。
这些日子她忙着内宫的这些糟烂事才勉强压下心中悲痛，现下被冷风一吹，又免不得鼻头发酸，眼角生痒，不自觉地滑落滚滚泪珠。
她逃也是似的往前跑动，叶相域回身看了一眼忍冬，自己追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喘着粗气，满脸泪痕的付泠鸢。
“筝筝。”
他开口唤了一句许久不叫的称呼，付泠鸢一怔，又想起他们三人从前整日待在一块儿的场景，旋即捂着脸庞狠狠哭了一场，“哥哥他不喜欢我这般。”
不是不能算计内宫里的那些人，而是不能这样将自己也算计进去，不能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譬如从前他们兄妹算计老四，冷眼看着让他自己犯错，再将一切证据交与皇帝，由皇帝来处置整件事，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
而她现在实在是着急得很，她没有那样多的耐心筹谋算计，只想着现下就能给长春宫的那些人教训，不论旁人怎么看，也顾不得旁人怎么看，总归就是要即刻出上这口恶气。
“也并非坏事。”叶相域伸手替她擦出去不断滚落的泪珠，粗粝指尖的摩挲下脸颊越发通红，“总算在今日之后，前朝内宫都不会再忘了殿下这位嫡女，也都知晓了殿下并非从前那位只能活在慧仁太子羽翼之下的孩子了。”
幽禁瑾妃一事已然让人议论纷纷，不过因着外间实在打听不到内宫的消息，朝臣们虽有议论疑心，却也不肯相信此事当真出自她手，方才那般，便是坐实了外间的传言。
事情既已经做了，便没什么可以后悔的，更何况她也并不后悔。
“是，左右也不是坏事。”她抬起通红的眼膜，含着莹莹光亮的泪水，慢慢平静了下来，“不敬尊长也好，残害手足也罢，只要明面上的证据确凿，谁还会去追究水面下的东西，就像老四……”
“殿下今日只是去看了五皇子一眼罢了。”叶相域不让她继续胡思乱想，替她想好了说辞，“不叫他们传扬出去也是忧心皇上的身子和为皇室声誉考虑，再没有旁的什么了。”
付泠鸢点着头，等着自己彻底冷静了下来，才同叶相域一道慢慢走回青鸾殿，忍冬尚且还在文华殿里待着，等着御医看完了诊才能回来，殿内的宫人被冬青全都打发了出去，她抱着温热的姜茶猛喝了两口，才觉出方才冻得僵直的四肢暖和了不少。
“你也用一盏罢。”姜茶蒸腾而出的热气弥漫在两人眼前，付泠鸢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也是没想到，我都这样大了，还要你在外面陪我受冻。”
“与往常一般。”他呷了一口甜腻的姜茶，毫不意外地屏息一饮而尽，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只要你能高兴些便好。”
以往他父亲每年回京述职都是要带着一家老小一道的，叶相域自小就长得漂亮又极有礼数，很得皇后的喜欢，时常将他留在宫中小住两日与太子作伴。
付泠鸢也是从小就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不过她那时娇纵得很，尽管冬日里的冷风吹着，也总是要在宫城里四处乱跑，太子总是拗不过她，于是便连带着叶相域也一道陪着。
每每此时太子总要同叶相域致歉，说自家妹妹年岁太小，不够懂事，而叶相域都不厌其烦地同他道，只要筝筝高兴便好。
这样顺口又耳熟的话，真是许久都没有听见了。付泠鸢捏着鼻子把姜汤一勺勺地吞下，辛辣的姜味持续不断地刺激着她的肠胃，生将人辣出一声的汗来。
“长春宫的人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瑾妃自己也就罢了，要紧的是莫委屈了二公主。”她略略掀开身上的斗篷，扬声吩咐着站在远处的冬青，“你去长春宫，将二公主挪去宁福殿住。”
内宫里的空殿多的是，原本照看皇嗣的宁福殿还空着，里面的嬷嬷们也都是精挑细选的，按理来说，宫中的皇嗣都应当由嬷嬷们照看，若不是皇帝一直不曾主动提及过，除去皇后的孩子们，余下的那些，没有一个能在生母身边长大。
“人挪去了再去父皇那里报一声，也算是过个明路。”
“是，奴婢知晓了。”
……
付羽汐搬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自小跟随生母生活，现下拿了宫规来迫她搬宫，她自然是不肯的，冬青用了些手段才将人挪过去，此后同皇帝回报此事时，皇帝也只留下一句，知道了。
皇帝登基三十四年，宁福殿方才有了一点生机，不论是付羽汐的哭闹亦或者她摔砸碗碟摆件的声响，总归是让沉寂了许久的宫殿有了不少生气。
长春宫这些日子的境遇不能不让人多想，加之皇帝的态度实在很是明了，现下也正是同这位长公主献殷勤的好时候。内宫诸人多往青鸾殿走动，只不过吃闭门羹的人居多。
林昭仪闻听付羽汐搬宫别住，心下正是不安，寻了个由头就往青鸾殿拜见。正巧她每两日要来告知一次七皇子身子的情况，既是表明自己对七皇子的关注，又能借机与付泠鸢多亲近，实在是一举两得。
“昭仪请随奴婢进来罢。”冬青将与她一同等候的旁人们都请离，待这青鸾殿重又静了下来才对她笑道，“殿下这些日子忙得厉害，一时疏忽了弟妹们，幸而有您费心照看，殿下这才能安心。”
这样的客套话，也就只有从青鸾殿侍候的人口中才能听到，而她与孩子们在付泠鸢心中究竟能不能占的一个劳她烦神的位置，她心中有数。
“殿下统管着内宫的一应事宜，定是有些地方忙不过来的，我们这些人在旁的地方帮不上忙，也只能帮着照看照看皇嗣，这也是多亏了殿下的信任。”
冬青似是对她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将人请进去后，借着沏茶上茶的功夫，还要提醒两句，今日长公主的心情尚佳。
诚然，不论长公主的心情如何尚佳，对她们的态度也不会太过和颜悦色，林昭仪凭自己与她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她能愿意与人多说上两句，便已经算是极给颜面了。
“殿下。”
虽为庶母，见着付泠鸢她也却依旧站起身来迎了两步，“殿下近几日的身子可好？”
她一开口，付泠鸢便知晓她的意思，聪明人之间说话若还要绕圈子，那便是多此一举了，“听闻三公主与七皇子的身子都大好了，这都是昭仪照看得宜的缘故。”
林昭仪听见三公主这三个字就不自觉地心中一颤，面上还要装着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笑着回话，“劳殿下挂心，两位皇嗣的身子都好转了不少。”
付泠鸢在施恩于下这件事上一项做得无可挑剔，不仅安排了多位御医随时照看，也特意许了揽月轩的人自由出入青鸾殿，随时回报两位皇嗣的情况。
她这样上心，也叫下面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忌惮不少，侍候得时候自然也更加尽心，林昭仪这般说，倒也不全是恭维。
“今日……今日是听闻二公主挪去了宁福殿居住。”林昭仪拧着帕子小心觑着付泠鸢的脸色。
挪宫的时候明面上的由头是长春宫的人手不足，可若真论起来，揽月轩的人手只会更少，她自己的亲生骨血自是不愿交给旁人来教养长大，若真是要送一个出去，那还是将七皇子送出去更好。
比起半途揽到身边的儿子，自然还是亲生的女儿更为要紧，“七皇子现下的身子也是大好了，揽月轩里的人手不足，不知殿下是否也将七皇子一并也挪去宁福殿居住，到底他们……”
“昭仪先且安心在揽月轩照看皇嗣罢。”付泠鸢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对她这次前来到底是试探还是表决心都没有一丁半点的兴趣，她只在意自己想要的，这位林昭仪能否做到。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小心翼翼的人，“林昭仪入宫早，四皇子母子的事，应当是听过一些的。”
老四早慧，母妃又出身名门，这样的身份免不了生出些非分之想来，他那外祖家也是个敢想敢做的，在外联合朝中党羽逼迫皇帝立后，在内谋害中宫嫡出，若不是他们兄妹两人一向谨慎，只怕早早就要折在他们手中。
这事宫中积年的老人多半都知晓一些，现下重又提起此事，自然不是付泠鸢忽然想要忆往昔岁月，而是她隐晦又直白地警告。
“昭仪好生照看着孩子们，能将他们安稳抚养长大便好。三皇妹眼下看着还小，可总也该早些为她的将来打算不是。”
林昭仪一怔，忽然想起宫中流传的那些话来，如今付泠鸢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白，再想装傻下去也不大合适了。
“前些日子我娘家嫂嫂入宫探望，妇人们闲聊间也说出许多不像样的话来，听闻诸大臣商议着，若下回请皇上再立国母不成，便就要死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