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城北四处都有建造屋舍的地方,只是想要悄无声息地取些砖石回来也算不上什么难事,付泠鸢微向前倾着身子,对着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堆砖石皱眉。

    她是分不清这些东西从外表上能看出什么分别,不过叶相域的点头,却能让她知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隔着帕子抓起一块砖石,不过随手砸在地上,崩碎的石块与粉末四溅一地,地上铺就的青砖却是丝毫无损,“这是叶小将军从各处搜罗来的,供给灾民们建造屋舍的砖石。”

    她冲着忍冬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便干脆将一筐砖石抱放在桌案上,一块接一块地往地上丢去,每块砖石落地的地方都是一样的,整整一筐丢完,地上的青砖只不过露出浅浅的砸痕。

    吴朝宜稳坐一边,有细碎石块飞溅过来也不过只是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见着付泠鸢的脸色实在不好,才想着开口解释一二。

    “殿……”

    她也算是上过朝堂,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朝臣,可这也实在没能让想到,事到临头他竟还能无事人一般坐着。

    付泠鸢起身用脚尖拨开一地的碎石,拨出一块稍干净的地方站定,“吴巡抚怎么还能坐得住?”

    原本还定定坐着不动的人登时从座椅上滑落,整个人爬跪在地上不动,方才还未出口的话也不再往下说,现下倒是一点儿替人开脱的意思都没有了。

    “这些砖石看着与寻常砖石无异,可一旦经受风霜雨雪,便极易粉碎成块,甚至化为齑粉。”

    叶相域特意寻了惯常做砖石的工匠来问,那人将其中分别说了个清楚明白,现下刚好也说给吴朝宜听一听,“若不是殿下临时起意,说要查看各处的砖石,恐怕用不了一年,云洲又要有大祸了。”

    官府帮着修建的屋舍坍塌,这事若是真的发生,那他们今日还不如不帮着去建,赈灾一事最要紧的便是人心,如今云洲的百姓们才刚对朝廷有些信任,又怎能被这般轻易损毁。

    她冷冷盯着吴朝宜,“现下又没话可说了?这不都是巡抚大人亲自找来,拍着胸脯保证必不会出岔子的人吗?”

    原本这些商贾就都是吴朝宜推到她面前的,若说是他们之间没有勾连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她一向清楚什么是水至清则无鱼,对他们报上来的账目只要不是敛财太过,一向也是当做看不见的,谁能想到即便如此退步,还能给她惹出这种糟烂不堪的事来。

    “此间事忙,恐怕是砖窑的人送错了砖石,才叫殿下这般误会。”

    他额头抵地,说话的声音即便再大听起来也是闷声闷气地,没有什么诚恳的悔意。方才叶相域已经说得很是明白,砖石是从各处寻来的,如今云洲所需砖石得数量极大,砖窑若是送错了砖石,那恐怕整个他们就从未烧制过合规的砖石。

    “误会?”付泠鸢气极反笑,“发国难财的本殿见过不少,发国难财还有人帮着解释,说是什么误会的,本殿却是第一回见。他的胆子大,吴大人的胆子恐怕也不小罢。”

    今日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严查此事的,绝不会为着谁的求情就轻轻放过,发国难财这四个字刚一出口,便就是给定好了罪名了,即便是再查,也查不出什么了。

    “此事证据确凿,的确是没有什么误会的。”叶相域冷声接过话茬,“吴大人以为呢?”

    “臣以为……的确证据确凿。”

    他微微抬着抵在地上的额头,露出一些空隙来,声音里的不甘清清楚楚地回响在另外两人的耳边。砖窑已然算得上极挣钱的买卖了,骤然失了这么一个买卖,他若是毫无反应才更让人奇怪。

    付泠鸢往前挪了两步,正站在细碎的碎石上,“既是证据确凿,那便也不必再费时去审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吴大人亲自去问问是否真有此事,若真有,便即刻下狱,若那人抵死不认……便赐他个痛快。”

    她俯身向前,静等了许久他的反应,好半晌才又开口,“后日清查余下的那些,若有同犯的,便一道下狱。”

    留下两日的光景,这便是留出让他们快些更换的时间。同做这件事的有多少,她猜不到也不想猜,左右是不能将人全都抓了的,外边这样多的事,总归也得有人来做才行。

    杀鸡儆猴之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杀了多少只鸡,而是威慑了多少只猴。而至于那些贪心不足,来不及全部更换的,自然就该是同样的处置了。

    ……

    此番赈灾云洲的事情层出不穷,附近州府的灾情虽要轻上一些,可其主管官员们,总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小到赈灾单子应当贴在何处,大到原处招工需得招上多少人手,几乎每件事都要写上一封奏疏来问,直将她问得头脑发晕。

    期间她实在被问得有些厌烦了,便将叶相域打发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手把手地教着他们应当如何。待一切恢复正轨后,叶相域才顺便将各地每年的税收账目及应对天灾的章程都带了回来。

    “这些章程看得头疼,云洲的这些东西写得倒是比他们的都好,吴大人。”她随口叫了一声正在一旁核对此番云洲赈灾所用单子的吴朝宜,“你去找几份字少些的章程,寻人誊出来,送给附近州府的巡抚们学上一学。”

    吴朝宜前几日刚因着砖窑的事被敲打过,现下又被这般肯定,实在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连声应下以后,他便赶着从书房搬来了近些日子的章程,一股脑儿都送至她的面前。

    “臣听闻,浙江巡抚被裁撤了……”他回了好长一段话,付泠鸢却只听见这一句,难怪今日一直围在此处不肯离开,原来是想打听朝堂的消息。

    他虽在云洲,可京中的消息一向还算灵通,自然也听过五皇子与长公主殿下不大和睦的风言风语。付泠鸢初入朝堂便能当场处置了一个六部尚书,不过月余,又用一封章奏将浙江巡抚裁撤,这样的手腕不能不让他心悸。

    “是吗?”她看向叶相域,微微上挑的眉头只会让熟悉的人知晓,她现下还算高兴,“吴巡抚的消息灵通,本殿还不知晓此事呢。叶小将军知道吗?”

    京中的密信日日都来,齐巡抚日日被言官弹劾,连带着付屿淇的日子也不好过,这样好的消息,她是日日都在等着,浙江巡抚换人后的第三日,她便听到了消息。

    只是面对吴朝宜总不能表现出来,叶相域心下了然,也微微摇头,“臣自然也是不知的。”

    此事他们两人不知,而云洲巡抚知晓,这事若是传出去,在言官们口中,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便是少不了的。

    吴朝宜拿出早前就准备好的书信放在付泠鸢的桌案上,赔着小心道,“是月前臣向江南的同僚求援,想向他们借些米粮平抑粮价,那时臣还不知殿下安排得宜,便贸然修书,这都是臣的不是。”

    “江南事忙,前几日这信才送至臣的手中,其中倒只是提了一句浙江巡抚方才上任,一应事务尚在交接,恐怕一时腾挪不出更多米粮。”

    这消息他捂了好些日子,只等着将借口找好了才敢来寻付泠鸢,只是她看上去也没有往下深究的意思,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最先开口的人便会落了下乘,吴朝宜本就处在下风,实在没有更下乘的时候了,“此番赈灾,臣深知自己安排并不十分合宜,其中又出了许多旁的事情,这都是臣的过错。”

    付泠鸢抱着汤婆子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想着看他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云洲赈灾虽有波折,可到底也是安安稳稳地度过最要紧的时候,吴巡抚也算是帮了不少忙,何出此言呢。”

    吴朝宜抬眼看向叶相域,这位也算是从前的老相识,他从前与辅国将军府的关系也算的上融洽,只是少见这个将军府年岁最小的,不知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脾性。

    “臣自觉年老,怕是担不起州府事务的日日积压和北疆军务的代管之职,殿下身边既有……”他看着叶相域的脸色,又不敢将话说得太死,“既另有得力之人,臣很愿意让贤。”

    “让贤?”付泠鸢淡声重复一遍,像是听见什么有意思的话,“巡抚大人打算出让何职?又想让给何人?”

    这老狐狸分明清楚以叶相域的身份,他身上的两职是一样也让不出去的,再者说,她如今既非储君又非天子,哪里能轻易决定朝中大员的更换。他故意玩上这么一手以退为进,不过是想让她歇了拿云洲开刀的心思,以保自己的安宁。

    “如今这朝廷如何用人,要用何人,竟然也要吴大人来操心了。”不等吴朝宜回话,她又淡淡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本殿今日恰好有章奏要往京中送,吴大人若当真有这心思,不如当即写下章奏,与本殿的一道送去,也免得你再寻信使,再跑一趟。”

    吴朝宜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句话堵了回来,讷讷许久到底是没敢去应,付泠鸢也不逼迫太过,只将手里的汤婆子放到一边,“吴大人且安心守着云洲这块宝地,弄明白北楚的主子究竟是谁,便能保住自己的一世荣华了。”

    她初入朝堂总不能四面树敌,既动了南边的人,那北边的便就得安抚着来,有他在此处安稳局面,总比自己再费力去寻一个未必有用的人来的可靠。

    “不过吴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叶小将军今次的确是帮了许多忙的。”

    她今次带着叶相域前来,总是要替他邀些功劳奖赏的,只是这事她做着不大合适,她自己也不大想做,只能寻个合适的帮手,恰巧吴朝宜这个狐狸很适合。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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