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妇人是吏部尚书金建彰家的,小儿尚且白身。”

    京郊最近不大太平,水上总有强盗出没,府衙派了些人马前去,不但没有占得上风,反而损失惨重。对上这等会用计策军法的强盗,府衙里的那些显见得不大够用。

    且这些水上的盗贼所用伎俩与上回先太子剿灭的那伙极为相似,看着也像是那伙人中的漏网之鱼,既是有了大略的了解,自然是要派出先前就交手过的人,叶相域便成了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天下太平的时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叫人心惊,太平日子过得久了,叶相域领着京郊大营的一小队人马剿匪也成了天大的要紧事。

    京中成日人心惶惶,甚至还有人外出祈福,朝廷再不安抚,恐怕就要为着这点小事先乱起来了。

    今次便是顺着官眷们的意思,以京中不大安宁,需得诸官眷帮着稳住城中诸人为由,宴请各家的夫人与子女。

    各位夫人即便不经常出入宫闱,也是时常在京中官眷圈子里出入的,几分面子上的情谊总归是有的,金尚书家的人出了事,现下各家的夫人们却都是这样一副瞧热闹的模样,这也不得不让人慨叹。

    金建彰年过半百,元妻是年少贫贱时所聘的糟糠,两人年纪相仿,金夫人与其年岁相仿,早前为了供夫读书替人浆洗缝补,吃了好大的苦头,故而整个人透出难以言喻的老态,见过她的人压根不会记错她的模样。

    眼前的这位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金夫人,付泠鸢眉头轻挑,闻听金夫人近些日子身子不爽,在府中养了总有小半月的功夫,自年节起至今不曾出过门,如今站在自己面前回话的这位,应当就是外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金尚书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抬成平妻的外室了。

    恰巧,今日她便就是要拿这外室开刀。

    平妻这样的话,在民间说上一说或许还有人买账,放在官眷之中,那便只是个笑话。

    诚然,平日为给尚书大人颜面,众人多半不会表露出什么,现如今,自然也不会开口帮忙。

    “吏部尚书府,还真是上好的家教。”付泠鸢轻笑一声,那帖子是她故意送到金建彰手中,只想瞧瞧这位尚书大人能糊涂到各种地步,却没想到他当真是胆大妄为。

    那便正好,顺着这个由头去查吏部也是便宜,“纵贱入宴胡言,容子非议女官,先且拖下去,待尚书大人到场再议罢。”

    “约是我久不与诸位夫人相见,竟不知晓诸位对外室入宴已经这般宽容了。”

    她冷眼扫过一众人等,从前她们对没名没分,自甘堕落的外室可都是见都不愿见的,现下都已能同席用饭了,可见官阶地位的确是好的。

    “还有非议朝中官员一事,本朝女官虽不多,那也都是正经的朝臣,近些日子在宫中养伤,耳边总有些闲言碎语钻来,诸位还是都警醒着些,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千万莫要做什么不该做的。”

    好好的一场流觞宴,不过方才开始,便成为了付泠鸢训话的朝会,这少不得弄得人心惶惶,而主办此事的林昭仪却像是无事人一般,丝毫不在意付泠鸢这般当众给了自己难堪的场景。

    从乳母手中抱过三公主,她还饶有兴致地从温热的溪水之中捞出一朵莲来,汤泉泉眼里引出来的泉水温度适宜,恰好能维持飘在水面上的菜肴温度,也恰好能养开夏荷。

    “我们三公主请殿下瞧瞧花儿罢,也总比坐着生气强上不少。”

    三公主日常随着林昭仪往青鸾殿去,见惯了付泠鸢,便也不觉得她冷着张脸有多可怕,反倒是抓着莲花摇摇晃晃地示意她接过去。

    付泠鸢乐意顺着林昭仪的台阶下,也好让宴请继续,伸手接过三公主手中的花儿还不够,还要将人也抱来自己怀里。

    “不过是恰好遇上,顺手发落了。”她换了个让自己稍舒服些的姿势,伸着指头去戳三公主玉雪粉嫩的脸颊,“既有人觉得礼乐司不好,便也不必劳烦诸位女官了,且先退下歇息罢。”

    流觞宴本就将人们框在一处,若再没了丝竹管弦之声,这宴请恐怕就无趣得让人只能盯着温泉水里的花草游鱼发呆。

    “这般一来恐怕冷清。”

    品鉴曲乐倒都不是最最要紧之事,只是宴席一旦冷下来,便不会再有人敢开口说话,京中的每场宴请都不止只为享乐,宫中自然也是如此。

    林昭仪四下瞧了一圈,很快将目光挪回陈诗蕴的脸上,“不过好在诸位公子小姐们的技艺精湛,若有乐意上前弹奏一曲的,便最好不过了。”

    “靖国公府近日有喜,或许陈大小姐愿上前抚琴,也算是给在场诸位沾沾喜气。”

    陈诗蕴亦有许久不曾抚琴,琴艺生疏不少,只是这并非是可以用来推脱的由头,付泠鸢方才呵斥金家那位小公子的话算是对在场诸人的敲打,她若敢在此时表现出一丁半点的不愿意,便就要面对滔天怒火。

    众人皆知这是找着由头对靖国公府发难,故而只各自闭口不言,只静等着接下来的动静,就连离着最近的付屿宸也是一言不发。

    这些日子付泠鸢连着在朝堂上拔除了不少陈家的党羽,又将宫中与瑾妃曾有过接触之人重又清理了一遍,一时间闹的内宫朝堂全都人心惶惶,恨不能与瑾妃的一双儿女划清界限,永不来往。

    靖国公府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不比从前,付屿宸与陈诗蕴的婚事,便也显得没有那么着急了。

    靖国公夫人安抚地拍着自家女儿的手,低下头悄声说了两句什么,陈诗蕴才肯缓缓起身走至宫人方才摆好的古琴之前。

    “此琴是先皇后之爱物,臣女不敢擅抚。”

    付泠鸢使人摆上的这把琴,是她母后嫁妆单子之中最为贵重的一件,也是帝后情深的见证。起初民间传出焦尾琴现世的传闻,尚在闺中的先皇后不过提起一句,还是太子的皇帝,便为她寻遍天下。

    只是传闻终究是传闻,焦尾琴也始终只存在于传言之中,为讨得先皇后高兴,皇帝足花了一年,才寻到一块适合做琴的好桐木。

    这琴是皇帝亲手做成,自做成那日起,便没有除先皇后之外的第二人抚过,就连付泠鸢也不得例外。

    陈诗蕴屈膝行礼,迟迟不敢坐下,好半日才又开口,“请容臣女再借一把琴来。”

    她这反应尚在付泠鸢的预料之中,原本这琴便就是端上来做样子,再等着她开口要换的。

    付泠鸢微微颔首,林昭仪便笑道,“实在是凑巧,这处刚好留有一把女官们备下的琴,也不必陈大小姐费力去借了。”

    说罢也不等她再有反应,便要宫人小心换上。

    现下眼前的这把便是贵女们日常会用的那种,陈诗蕴轻拨一回,便听出这琴弦被人动过手脚,只是方才换过一回琴,现下再说什么,只怕是要被人以为刻意推脱,打林昭仪的脸面了。

    “陈大小姐的兰陵王入阵曲一向广受好评,不若今日也奏这曲罢。”

    林昭仪笑吟吟地点了一支曲子,她今日是做东的那位,自然是说什么都有人附和说好的,又有付泠鸢在上座不置可否地看着,陈诗蕴只得硬着头皮拨弄琴弦。

    一曲未及过半,手下的琴弦便骤然崩断,弦断不吉,尤其在今时今日,这般情形之下。一时间众人皆愣在当场,连不经意低声的惊呼都显得格外刺耳,胆小略小些的,此刻连呼吸都放慢了不少。

    “林昭仪这琴,用前可细细查过了?”付泠鸢淡声开口,却听不出一点儿责问的意思,显见得并不以为这是办宴请之人的过错。

    “是,昨日礼乐司的女官当着殿下的面亲自查过之后,便与先皇后的琴一道交由冬青看管,方才取上来时,陈大小姐也试抚了两下,除此之外,应当是再没有旁人碰过。”

    冬青是她身边的人,自是最可信不过的,再者说,旁人即便是要动什么歪心思,自然也不会对这样一只几乎不会被用上的琴做手脚。

    既不是安排不周,也并非琴有问题,那便只能是弹琴的人不吉了。

    “弦断之事时有发生,臣看陈大小姐的手也伤的不轻,还是前且找医女来瞧一瞧罢。”付屿宸懒懒开口,听不出这回护是否出自真心。

    有他开口,付泠鸢才轻提起自己的嘴角,“本殿从前曾听兄长提过一句,说是衡阳王最信上天预警之说,即便是在其舞剑之时,琴曲有所停顿都要重罚在一侧抚琴的侧妃,怎么到世子这处,连弦断都是寻常之事了。”

    付屿宸再如何能言善辩,总归不能在此时说自己父王的不对,只是此刻他也不能闭口不言,“臣以为……”

    不等他说完,付泠鸢便抽出身后侍卫的佩剑,直戳向跪在一旁请罪的陈诗蕴胸口。

    “世子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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