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银蝶是周珏自己送到付泠鸢手中的,城内方才平静一些,便有人领着这位极受衡阳王府信重的军师前来。此处他甚为熟悉,其实不必有人来领,三两下也能转到被岁洋临时充用办事的王府书房。

    他是换上了平日里不常穿的宽大衣袍,看着倒很像是云洲那地界的样式,见着付泠鸢的第一眼,也只是微微弯下身子,并未行什么大礼。

    “在下有要事要与殿下相商。”他示意付泠鸢屏退左右,却未曾想到满屋子的人都不为所动。

    来人是谁,屋中众人大多清楚,四周护卫储君的多半是岁洋军中之人,他们都是见过周珏的,零星几个从京中来的,虽不知晓来人是谁,看着周边旁人的神情也该知晓此人并不十分安全。将储君至于险地,而自己退避出去,他们即便是有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付泠鸢盯着周珏上下打量了许久,才挥了挥手。

    待屋子里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周珏才轻轻抖开衣袖,露出拎在手中的一只镂空吊笼,近小臂长的吊笼看上去却尤为精美,上边镂空的纹样各异,大小孔洞却是出奇的一致。这般一般,既能确保笼中与外间温度一致,气流通畅,也不至让置于其中之物飞走。

    这是上好的银蝶笼,宫中都少有这般做工精美之物。而至于其中究竟是不是闪银蝶,便不大好说了。

    “闻听汤将军带走了一直软禁在将军府的辅国将军,便想着这东西或许对殿下有用。”

    付泠鸢挑眉看向周珏,只觉得他的示好实在来得有些莫名,先前他对叶相域的态度还甚是抵触,现下转变得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况且这闪银蝶最是认主,这般主动地将东西送来,总让人觉得其中有些什么陷阱在等着。

    “殿下不必忧心。”他双手捧住吊笼往她的面前送了送,“如今衡阳的情状旁人看不清,在下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主将溃败逃亡,不论是为着什么,离开衡阳的那一刻,付屿宸便就已经输了。军中将士的嗅觉最是敏锐,士气一旦散了,便再不会有翻身的余地。

    付泠鸢今次悄悄前来衡阳周边,布局不过也只半月,便能用岁洋一城之兵攻破衡阳的城门,在汤将军的手底下尝到甜头,若在加上周边州府之力,再有两个衡阳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如今算得上是战局将定,此刻再不示好,等到大局落定之时,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虽是这般,周珏仍要说上一句,“殿下手段了得,寻常将领不及万一。”

    付泠鸢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也因着这很不顺耳的言外之意终于接过了吊笼,问出了第一句话,“周军师这是想要做什么交易?”

    “祁九姑娘。”

    自那次夜访岁洋协镇司,他便有些心中不安,辗转难眠了一夜,到底还是给祁妍送去了书信。这位九姑娘久不给他递书信都是寻常事,可收到他的信件,不论说些什么,哪怕只是落个名字,总也是要回信的,只是这次,他是什么都没有收到。

    传信的信鸽安然而归,身上没有一点不寻常的伤处,脚上的信笺桶里空空如也,这便只能证实一点,祁妍虽被看押,但却行事不限,最多不过是不能向外间传递消息,这也足以证明,付泠鸢并无伤害她的意思。

    既是如此,那么他的提议当也不是什么难成之事。

    “九姑娘不过是衡阳老王妃的远房表亲,于战事朝局皆无用处……”

    “周军师以为,辅国将军乃朝中重臣,以他来交换一个无名无位的姑娘,本殿应当觉得很是合算,欣然应允才是。”

    她将手中的吊笼放在一旁,幸而她不喜衡阳王府里的那些香料,并未着人去燃什么香粉,骤然转了地方的闪银蝶并未有什么不适,依旧在不算宽阔的吊笼中来回飞舞。

    “今日衡阳这情形与她祁九姑娘毫无干系,军师是将本殿当做傻子不成?”

    周珏低垂眼眸,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慌乱,反倒低声应对得很是得当,“殿下于京中装病布局,也利用九姑娘传了许多消息到衡阳城中,如今大局将定,九姑娘于殿下而言分明已是无用之人,又何必将她框在建康,给自己平添烦扰。”

    “衡阳大局未定,军师身为衡阳军中之人,倒是会替本殿长志气威风。”

    她一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之上,整个人都斜斜坐着,看着便是不想继续下去的模样,周珏即便再不会察言观色,也要斟酌着下一句应当说些什么,免得自己今日白走一遭。

    付泠鸢并未给他太多时间,见着他不说话,又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即便衡阳事了,不也还有贺搂么。”

    借着祁妍的关系,付屿宸搭上了贺搂,利用云洲的互市悄悄购置了不少东西,马刺绊绳先且不说,其中对应对贺搂战马最为有用的马哨及训马人也弄回来不少。

    这些事,吴朝宜并未写在奏本之上,反倒是在密信之中写得详实。如今云洲城每日过路多少蚂蚁,他都恨不能数清楚了再行上报,更何况是这些事。

    周珏越听,周身的气势越弱,不过面上的神情如旧,叫人看不出太大的端倪,“殿下要如何?”

    “闪银蝶认主,军师既将它带了来,想必是愿送佛送到西的。”她提起吊笼,重又送回周珏的手中,“至于祁九姑娘……”

    “本殿见着叶将军安然归来,自会遣人护送军师前往建康。”

    这般折中之法,周珏连拒绝的想法都没有,他并不清楚她知晓多少祁妍与叶家的关系,也不清楚一向不愿管朝中政事的祁妍为何将自己置身朝堂漩涡,但他清楚地知晓,祁妍想做的一切都有她的道理,也清楚地知晓,付泠鸢的那句话并非在与他商量。

    更何况,与其在衡阳干等着祁妍的消息,不如早些入京,亲眼瞧瞧她的处境。

    “闪银蝶最是怕热,现下这天气是做不了什么的。”他并未确实应下付泠鸢,不过说出的话也算是默认了这样的交易,“恰好可以利用这点时间,让它习惯记住辅国将军身上的气味,不知殿下可有旧物可供取用。”

    “叶将军的东西本殿自是没有的。”她坐直了身子,扬声唤了一句初三,“将你家将军的贴身旧物收拾出两件来,供周军师取用。”

    初三闻声而来,翻找旧衣裳倒并不怎么难,叶相域习惯了日日用白梅香熏衣,多少能在衣裳上留下一些香气,只是,白梅的香气特别,只有穿在身上才能激发梅香其中的冷冽,否则两者的香气相差甚远。

    叶相域的衣裳大多还是宫中所制,他又一向不欢喜旁人碰触他的东西,让谁穿上这衣裳便成了难事。

    “将军的衣裳都是按着规矩品级做的,属下等不知应当如何。”

    “竟是云洲挑的那匹料子。”付泠鸢嘟囔一句,只觉他即便是承袭了爵位,也依旧与从前一般,对这些事情一点儿也不上心,“你们那偌大的辅国将军府,竟然连搭理将军衣裳的人都没有,这都是什么时候穿的,也能叫他收拾带上。”

    “将军日常大多穿着朝服,实在少穿这些衣裳。”这面料稍显厚重,并不适宜这时节来穿,只不过叶相域的行装一向是他自己打点的,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毕竟不是随侍,总不会在这些事上太多操心,“大约是收拾错了,这几日也没见将军穿过。”

    她将那衣裳拾起,抛至初三怀中,“你与叶将军身形相似,本殿瞧着你最合适。”

    初三抱着怀里的衣裳,笑得有些勉强,先且不说这衣裳的形制便不是自己能逾矩的,只说这衣裳来历,自己也便不敢。若让叶相域知晓,储君特意给他挑的布料,做成的衣裳穿在了自己身上,初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将军的衣裳属下哪里敢穿。”

    “究竟是规矩要紧,还是你们将军的性命要紧。”她微微蹙眉,只觉初三今日变扭得厉害,“若是事后叶将军追究,本殿替你解释便是。”

    “是。”

    待初三抱着衣裳下去更衣,一旁的周珏才又低声同付泠鸢道,“衡阳的天气本就炎热,即便书房中放着冰块也并非什么好地处,不知殿下可能在王府中找到更为凉爽之处。”

    如今这时节,无论在何处都不比地窖更为凉爽,他时常出入王府,对此间格局应当也很是熟悉,现下骤然提及,恐怕也不止是因着天气炎热,不便驱使闪银蝶而已。

    入衡阳王府的那一日,洪协镇便将能搜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只求能在府中找到付屿宸密谋反叛的佐证,故而莫说是地窖,就连主院床榻后的暗格都被他翻了个清楚,只是据他回报,并未查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可见是早就处置了干净。

    付泠鸢盯着吊笼中上下飞动的闪银蝶,看着也不似是适应不了这书房中气候的模样,不过想了一会儿,便唤人道,“去将王府的地窖清理干净,供周军师用,还有……。”

    “去将王妃请来,本殿有话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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