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屿容恰好是一众人中最早转醒的,大约是因着他与付屿宸有着相同的血脉,身上的气息也很是相近,故而体内的蛊虫格外习惯这样的血肉最先醒来,连带着也叫他这个宿主转醒得极快。

    付泠鸢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衡阳王府五公子,因着年岁小,在王府的几个孩子之中也不是个机灵的,故而时常被人遗忘,现下仔细打量一番,倒是能看出他与老王妃眉眼之间的相似之处,身形也更似秦家人,故而与付屿淙也总有两分相似,旁的,便再也看不出什么了。

    他出生时,老王妃要一面管着他的两位兄长,还要管顾着整个王府,忙得连府中的通房妾室都顾不上,更不必说是一个奶娃娃,虽是在旁的地方并未亏待这个小儿子,可那也不过就是多找几个人伺候,多花费些在吃穿用度上罢了,实在是没有花费多少精力在他身上。

    付屿宸那时正是对奶娃娃好奇的时候,与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二弟相比,他倒是更愿意三不五时地去看上付屿容两眼,就这么一来二去,这兄弟两便就分不开了,付屿容日日跟在付屿宸身后,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归付屿宸看管照顾了。

    据司三所言,付屿容出入王府主院的次数少之又少,反倒是日日都到他们院子里用早膳,付屿宸便是再忙得如何脚不沾地,每日睡前也总要盯着小厨房列出一长串付屿容爱吃的,以便他们兄弟两人翌日清晨用得舒心。

    “你是付屿宸带大的。”付泠鸢斜靠在硬得硌人的太师椅上,便是垫了几层鹅绒垫都挡不住肌肤接触木块的疼痛,只不过她今日特意上了妆,看上去并不像是身子不爽的模样,“刚巧,本殿,也算得上是皇兄一手带大的。”

    “你我二人年岁相仿,经历相似,对兄长的感情大约也是一样的。”

    付屿容眼瞧着是在家中养尊处优惯了,从小被人捧着,便就是这些日子,也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骤然让他一人面对付泠鸢,那双澄澈清亮的眼睛里,透出的是别样的慌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论是在宫中还是京城,好像以同样的年岁来看,这样清澈到近乎愚蠢的眼睛,是一种不可言述但又叫人心知肚明的错处。

    “虽在衡阳,却也的确闻听慧仁太子与殿下之间的兄妹之情深厚。”

    他对着付泠鸢倒是未见如何害怕,只是见着周珏在身旁,有些不自觉地往侧边挪了两步,约是方才转醒,想到此前被下蛊的场景,有些掩盖不住的慌乱。

    付屿容瞧着付泠鸢对自己甚至说得上是茶颜悦色,便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殿下可知我母妃与另两位兄长在何处。”

    他方才转醒便被人带来此处,虽未来得及将会客厅中睡得横七竖八,很不成体统的家人们的脸都看个清楚,可也依旧能分辨出那其中缺了哪些。

    “兄长?”付泠鸢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像是刚想起此事一般,“是了,今日叫你来,便是为着此事。”

    “付屿宸私下囚禁辅国将军,听闻你那两位庶兄极得衡阳王看重,想着他们或许知晓衡阳王的藏身之处,也或许能帮着劝上两句,便将他们两人送出了府。”说着她又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模样,随口编着胡话去骗付屿容,“可惜,你长兄是个油盐不进的,将人一刀杀了又送回了王府。”

    付屿容闻言一怔,随即便替付屿宸辩解道,“绝无可能,长兄对我们这些弟弟一向关怀备至,对朝廷也一向是最恭敬不过的,此番是辅国将军蛊惑君心欺人太甚……”

    付泠鸢一手轻轻搭在腿上,有意无意地碰着已经不大会疼的地方,她现下大约能猜到付屿宸学艺不精,炼出的蛊虫有些不好,所谓的同病同痛,在她身上的体现却只有同痛。也便是只有叶相域察觉到疼痛,自己才会觉出痛意。

    这大约算得上是个极好的消息,想到此处她说话的声音又温和了几分,耐着性子听他说到说不下去,才笑意盈盈道,“到底还有一家子的亲缘关系,你既这般为他作保,本殿也不能说是不信。”

    “不如这样,你亲自去劝劝你长兄,若是他愿接旨,随本殿回京将事情解释清楚,本殿便保你衡阳王府余下诸人的性命如何?”她温言软语地,听着当真是为着王府着想的模样,“你大约还不知晓,你母妃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周边府县的名医都束手无策,现下也只有衡阳王有法子救她。”

    蛊虫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付屿容知晓得并不清楚,只不过他却清楚地知晓,这虫原就是自己那位如兄入父的长兄亲自喂养的,付泠鸢这么半真半假地说着,他听着云山雾绕,却又不得不全数当真。

    “殿下说的可算数?”

    “自然是算数的,你在衡阳待着怕是不知晓,本殿替皇上主政也有许多时日了,皇上对本殿,也一向是无有不应的。”

    ……

    直至将人送去了齐凉山,付泠鸢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宗室之中,还能有这般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宗亲。

    未免付屿宸起疑心,这回送去的位置甚至都与此前那两位相同,这一次,他倒是没叫人失望。得了消息的付屿宸亲自前来接人,小心将人安顿了下来还发了好大的脾气,果真是如司三所言,亲弟弟与庶出的弟弟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自己亲自带大的,自然更加与众不同一些。

    “送五公子去的人潜在附近查看了,说是并未能找到叶将军。”周珏对这消息并不意外,瞧着付泠鸢的模样,她应当也是一般的,“想来是去接人前,就将叶将军挪去了别处。”

    “这也寻常,不必太过忧心。”她方才也的确是觉出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大约是付屿宸挪动叶相域的过程中,磕碰到了什么伤处,不过也都是些不难忍受的小痛楚,“有初三和时忆盯着,还能将叶相域盯丢了不成。”

    周珏微微颔首,他将付屿容体内的蛊虫控制得极好,再过上一些时候,那蛊虫就该折腾起来得了,它虽是付屿宸亲自喂养长大的,可到底另认了他主,即便想要解蛊也要多耗费些时日,这样的事最易磋磨人的耐心,也最易让人出错。

    “殿下成竹在胸,似是不怕出什么岔子的。”

    付泠鸢摩挲着衣裳上的织金纹样的手指稍顿一瞬,随后说得漫不经心,“他必定会来的。”

    上回杀了两个庶弟或许还有话可说,这回摆在他面前的可是寡母幼弟,此刻若还是这副铁石心肠的模样,那身边的那些私兵就该先退却了。

    “只是不知今次会否只身前来。”她在这处坐了整整一日,只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眼瞧着外间的日头渐渐下落,漫天晚霞美得人挪不开眼,“没多少时间了。”

    周珏刚才要开口说话,外间便忽然嘈杂了起来,更确切地说,是刀剑相击之声刺耳得令人忍不住皱眉,最外间的是洪协镇安排的协镇司的将士们,他们并不善应对这样的突袭,加之来人的身手了得,寻常将士也并非他们的对手,不过一会儿功夫,嘈杂的声响便越来越近。

    内院里的是京中带来的那些,个个都擅长应对这样以一敌百的高手,又因在一起的时日久了,很有几分默契,到底是拖了不少时辰,从晚霞漫天到夜幕星河,付泠鸢看得有些犯困,付屿宸与汤将军才出现在自己眼前。

    “二位也是许久不见了。”她微微抬头,看向他们身后,见着没有旁的人在才短促地笑了一声,“还是有些用处的,只放进来了两位。”

    防备的人多总归是有些好处的,好歹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两位身上多少都挂了彩,瞧着也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本殿的身子不大爽利,只能劳烦周军师给两位沏茶了。”

    付屿宸手中的长剑尚且还滴着血珠,温热的血液散发出的血腥气混着夏末秋初空气中带着的独特闷热感的气味,闻得人直觉得反胃,他还偏要将这长剑往付泠鸢的面前送上一送,实在是恼人得很。

    她用手中的骨扇将抵着自己脖颈的长剑挪开,对着衣裳上那一小块周边被晕染得略微发红得织金枫叶,皱着眉头抱怨,“衡阳王将本殿的衣裳弄脏了。”

    “这红枫非得有人的血来染就才最好看,织金的枫叶,算什么枫叶。”他冷哼一声,“本王觉得皇太女的血就很好。”

    “本殿倒是觉得衡阳王的血更为合适。”她呵呵笑了两声,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本王没空同你在此处发疯。”他将长剑挪回付泠鸢的脖颈处,往前又送了一些,只差一点,便能抵住她的咽喉,“你用计将本王框回王府,想必也不是为了在此处比狠的。”

    他不经意瞥了一眼她始终未曾动过的双脚,又有了依仗一般笑问,“皇太女可想好是否交易了?是否要用衡阳城换叶相域一命,嗯,也是你自己的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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